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話放在韓姝身上,一點兒也不為過。


    今天是韓姝正式上班第一天,為了迎接新的生活和工作,她精心穿戴了一番,精神飽滿地踏進了辦公室,跟舊麵孔的新同事們打過招呼,在大家的恭喜聲中來到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座位。


    十分鍾後,她收到陳琨發來的信息,讓她去辦公室一趟。她對這位師父感恩戴德,打算有空請他吃個飯的,此時正好去他辦公室當麵邀請。


    “吃飯的事不急,來日方長,以後再說吧。”陳琨之前已經第一個給她賀喜,所以恭喜的話就沒再說,“讓你來是有個事需要你親自去一趟。”


    原來,此前他們采訪老人的子女回了上海,她孫女知道韓姝所做的一切後,非要跟她見一麵,並當麵表示感謝。


    韓姝想要拒絕,因為覺得隻是舉手之勞。陳琨說:“我也跟她講了,可她說,雖然你是舉手之勞,對她而言卻是大事。”


    “要不我給她打個電話聊聊,見麵就不用了吧。”韓姝還是覺得見麵沒什麽意義,陳琨苦口婆心地說:“我要不是一會兒有個會,就陪你一起過去了。就這樣說定了啊,我給你約的是上午十點,一會兒趙女士會給你打電話告訴你見麵的地點。”


    韓姝勉為其難地應了下來,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九點三十五分,剛回到座位上,打算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一個陌生電話就打了進來。她遲疑了一下才接聽,對方果然是趙女士,寒暄了一陣,說想見她,就在離電視台不遠的一家咖啡廳。


    韓姝下樓,步行三分鍾就到了。這個點,店裏人不多,她一進門就看到有位女士在衝她揮手。


    “韓記者,你好,我是趙美婷。很高興你能抽空見我。”對方之前在電話裏已作自我介紹,此時見麵,又再一次自我介紹。她跟韓姝差不多年齡,也許在國外待過多年,言談舉止有一種西方人的感覺。


    “奶奶突然走了,這是我沒想到的,不然早就提前回來了。”趙美婷滿臉傷感,“聽到奶奶病重的消息,我跟爸媽第一時間打算回國,突然又遇到台風,這才沒來得及見奶奶最後一麵。”


    這番話,韓姝之前已經聽過了。趙美婷再一次對她表達感激之情,並說:“今天,我也是代表我的父母前來見你,他們原本打算來親自感謝你,但因為奶奶的後事還沒處理完,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


    “沒關係,其實你也不用專門過來的。”韓姝喝著咖啡,“真的,我其實並沒做什麽。”


    “那可不行,不能當麵給你道謝,奶奶會怪我的。”趙美婷傷感道,“在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出國了,所以我是被奶奶帶大的。從小到大,我跟奶奶的感情很深,當我高中畢業時,爸媽要我去國外上大學,我一開始是拒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不舍得離開奶奶。可後來還是沒能拗過爸媽……”


    趙美婷出國後,因為各種原因,大學期間一次也沒能回國,大學畢業後,她趁著暑假回了一次上海,跟奶奶待了三個周,那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奶奶。


    “後來,奶奶病了,健忘症,那個病好像是叫阿爾茨海默病吧?奶奶忘記了所有的人和事,唯獨隻記得我了。”趙美婷娓娓道來這些往事時,聲音低沉,“可我因為各種事情耽擱,在奶奶住院後,一次也沒能回來探視。韓記者,我聽說奶奶將你當成了我,臨終前也是你替我陪著奶奶走完了最後一程,我真不知該怎麽感謝你。”


    她說完這些話,不知從包裏取出個包裝嚴實的東西推到韓姝麵前:“韓記者,你幫了我們家太多,我們不知該怎麽感謝你,所以這是一點點心意,希望你可以收下。”


    韓姝連忙推辭,還說不管是什麽她都心領了,但肯定不能接受:“我們是有規定的,絕不能接受被采訪對象和家屬的任何禮物,請你理解。”


    趙美婷低聲說:“這個禮物跟你想象的不一樣,所以你一定要收下。放心吧,絕不會讓你難做 更不會讓你違反規定。”


    “那你得告訴我,這裏麵到底是什麽?”韓姝非常堅持,趙美婷說:“相信我,這是我和外婆一起送給你的禮物。”韓姝看著她真誠的目光,終於決定收下這份禮物。


    倆人又聊了許久,就那麽短短的一個多小時,仿佛就變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並互留了聯係方式,然後各自道別。


    韓姝想著吃了午飯再回辦公室,於是在附近吃了碗麵,半小時後,她前腳剛踏進辦公室的大門,就接到單位紀檢監察室金主任的電話,讓她即刻過去一趟。


    她原本以為是與工作有關的事,誰知道竟然是有人舉報她收受被采訪對象的禮品。她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就蒙了圈,莫名其妙地問道:“不好意思,我想知道我收了哪位采訪對象的什麽禮物?”


    金主任將電腦轉過來,指著剛收到的一張照片說:“自己看看吧。”韓姝看清照片後,懸在心頭的石頭轟然墜地,但略微一沉吟,假裝很擔心和緊張的樣子說:“這個人是我朋友,並非被采訪對象。朋友送給我禮物,我為什麽不能收?”


    金主任笑了笑,問:“小韓啊,你是剛剛轉正吧?”韓姝說:“對,今天第一天正式上班。”金主任收斂笑容:“第一天上班就被人舉報收禮,我工作了幾十年,可是第一次遇到。”


    韓姝仍然裝作不想承認,反而要金主任拿出更多可以證明她收禮的證據。金主任說:“必要證據,我當然可以給你,但如果你主動承認,念在你是初犯,可以酌情處理。”


    “我沒做過的事,為什麽要承認?”韓姝依然很固執,做出一副要對抗到底的樣子。


    金主任歎道:“行吧,既然你要證據,那我拿給你。”隨後,他竟然放出了韓姝和趙美婷見麵時所有談話的錄音。刹那間,韓姝脊背直冒冷汗,實在想不明白是誰策劃了這一切。


    金主任見她半天不吱聲,以為實錘,於是將電腦轉了回去,一臉嚴肅地說:“現在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麽話說?”


    “我認了,您打算怎麽處罰我都行。不過,我想知道是什麽人拍的照片,錄的音?”韓姝的戲演的很真,一臉的不甘心和憤怒,“金主任,我知道您不會告訴我。這樣吧 您能不能跟我去一趟辦公室,我會把收的禮品交給您。”


    金主任眯縫著眼問:“為什麽非要我去辦公室?我就在這兒等著,趕緊去拿來上交吧,到時候我們會根據禮品價值,決定對你的處罰措施。”韓姝卻說:“您不親自下去盯著,就不怕我調包?”


    金主任聽她這麽一說,覺得挺有道理,於是決定跟她走一趟,到了辦公桌前,一眼就看到了照片裏那個小盒子。


    “打開看看吧。”金主任打算現場辦公,韓姝將盒子交給他說:“您先驗證一下,包裝完好無損,沒有打開過吧?”


    這時,好幾個同事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圍了過來。


    金主任檢查了一遍包裝,說:“對,沒打開過。我現在就當著大家的麵打開。”在得到韓姝允許後,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包裝,然後露出一個精致的盒子,打開盒子,裏麵裝的竟然是一張照片。


    韓姝看到照片上的人時,像是被刺了一下,也傻了眼,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拿起照片,端詳著照片上趙美婷和她奶奶的合影,尤其是老人慈祥的笑容,她整個人瞬間回到了第一次采訪老人時的情景。她又將照片反過來,看到背麵手寫著“謝謝你”三個字時,不由得眼眶紅了。


    金主任知道自己誤會了韓姝,尷尬地笑了笑,衝圍觀者說:“有些人成天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我勸某些有心人,以後少給我搞三搞四,都散了吧。”韓姝將淚水憋了回去,衝金主任說:“這就是我今天收到的被采訪對象的禮品,有問題嗎?”


    “沒問題。”金主任肯定地說,“放心吧,今天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個說法。”


    這一幕,也被人群之後的陳琨看在眼裏,待眾人散去之後,他給了她一個眼色,她緊跟著就去了他辦公室。


    “不錯呀小韓,今天這個事辦得漂亮。”陳琨讚許道,但隨即話鋒一轉,問她怎麽會被人跟蹤錄音和偷拍。韓姝無奈地說:“我要是知道有人跟蹤,怎麽會讓這種事發生?”


    陳琨神色肅穆地點了點頭,狐疑道:“到底是什麽人處處針對你?你有得罪誰嗎?”韓姝沉默了一會兒,說:“算啦,我以後多注意點就是。”


    “今天趙女士留給你的照片,是個很好的素材,我建議可以補拍一些鏡頭,到時候編入視頻中。”陳琨第一眼看到照片時,腦海裏立即就蹦出了這個點子,韓姝眼前一亮,讚歎道:“師父,到底薑還是老的辣,我怎麽就沒想到這個。”


    “不急,慢慢來,等你工作久了,逐漸養成了新聞思維,遇到任何事多想一想,就會蹦出很多新穎奇怪的念頭。”陳琨說完這番話,又問她這趟回家的情況。


    韓姝知道他問的是有沒有母親的消息,心情瞬間又跌入了穀底,輕聲歎道:“該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陳琨安慰道:“別灰心,還是那句老話,吉人自有天相,相信阿姨一定會沒事的。”


    韓誌飛接到電話,一大早就被陳主任單獨叫去了辦公室,前腳剛踏進屋就急急忙忙地問是不是配型結果出來了。


    陳主任點了點頭但沒說話,他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難言之隱。韓誌飛心裏隱隱有一絲不安,擔心地問:“陳主任,是有什麽問題嗎?”陳主任雙手平放在桌麵,麵色為難地說:“體檢結果確實出來了,不過出現了一些問題。”


    韓誌飛更加詫異,疑惑地問出了什麽問題:“配型不成功?”陳主任忙擺手道:“還沒到配型那一步。今天隻是出了體檢結果,你的腎出了點問題。”


    “我的腎有問題?”韓誌飛一聽這話,隨即就像屁股下裝了彈簧,啪一下就從座位上彈了起來,“陳主任,我雖然廢了一條腿,可我的腎一點問題都沒有。”


    陳主任眉頭緊鎖,示意他坐下後,心平氣和地說:“你別激動,先聽我說。體檢結果顯示,你的左腎有損傷,準確來說,是慢性左腎功能不全。所以啊,你現在隻剩下一個腎是健全的,無法給你女兒捐腎。”


    韓誌飛腦子裏轟隆一聲炸開,臉色蒼白,嘴唇顫抖:“那蘭蘭怎麽辦,我女兒怎麽辦?老天爺啊,你為什麽要往死裏懲罰我?我以前確實做了錯事,但我已經知錯了,你為什麽還是不能原諒我啊?”


    陳主任可能是類似的場景見過太多,無動於衷地看了他半天,待他緩和情緒後才說:“你們做父母的,也不要這麽悲觀,事在人為,總會有辦法的。”


    “還能有什麽辦法?等腎源嗎?那要等到什麽時候?蘭蘭能等到嗎?”韓誌飛忽然跪下,“陳主任,求求您想想辦法,救救我的女兒。”


    陳主任慌忙將他攙扶起來,歎道:“我也很想救你女兒,可你知不知道,每天在醫院,在家裏排隊等待腎源的有多少人?”


    韓誌飛緊緊地抓著陳主任的手:“我的身體真的挺好的,這些年從來沒進過醫院。麻煩您再給我做個檢查,我的腎絕對沒問題。”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必須相信醫院。我們這兒是宜江市第一人民醫院,全市最好的醫院。”陳主任苦口婆心地解釋道,“你先回去吧,跟家人好好商量商量,看看後續打算怎麽給孩子治療。”


    韓誌飛欲哭無淚,哀求道:“陳主任,麻煩您給指條明路,要治我女兒的病,還有沒有其他辦法?”陳主任說:“你女兒的病情已經相當嚴重,除了換腎這一條路,別無他法。”


    “那……如果不換腎,會有什麽後果?”韓誌飛非常艱難地問出了這個問題,陳主任說:“要是不積極治療,可能一兩個月時間。如果積極治療,有可能十多年或者更長。在這期間,如果等到合適的腎源,也可以隨時做移植手術。”


    韓誌飛頭重腳輕地走在街邊,車流從身邊如水般掠過。他走著走著,忽然感覺渾身無力,隨意找個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看著匆匆走過的人影,雙眼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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