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姝沒有接受老人的信,秦楚河也沒勉強她。她和陳琨一起離開醫院後,陳琨在送她回去的路上,隨意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媽媽有消息了嗎?”


    韓姝默默地搖了搖頭。陳琨輕聲歎道:“一晃,你也來台裏不短了,有空的話回家去看看吧。”她沉沉地說:“不想回。”


    陳琨笑了笑,問道:“你該不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吧?”韓姝萎靡不振的心情立馬變了,提高音量問:“你怎麽知道?”


    “不會是真的吧?我亂說的。”陳琨頗感意外,“我很喜歡聽這種故事,能不能說來聽聽?”韓姝原本不想將自己的家事講給一個外人聽,但他又說:“其實每個人都有過逃避的經曆,有的是逃學,有的是逃班。有些是逃避家庭,還有的是逃避這個社會……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不安於現狀,想要去尋找自己喜歡的生活。你是哪一種?”


    韓姝被他的話感染,反問道:“你有過這種經曆嗎?”他笑道:“當然有過。不過我是逃婚。”她萬分驚訝,好奇地問:“為什麽是逃婚?”


    “行,作為交換,我對你坦白吧。”陳琨的父親是老家一家公司老板,為了生意,決定與另一位老板聯姻。可他不喜歡那個女孩,所以忤逆了父親之意,獨自逃到上海,然後成家立業,親手經營起了一個新家。


    韓姝沒想到年紀輕輕的陳琨竟然有比自己更精彩和傳奇的經曆,暗自驚歎之餘,忍不住笑道:“沒想到電影裏的故事,竟然發生在現實生活中了,而且還是我認識的身邊人。琨哥,你不會看我心情不好,逗我開心的吧?”


    陳琨啞然失笑,歎道:“我很少跟人說過我的經曆,因為沒人會信。果然,你也當成電影裏的故事了。這個年代,別說是逃婚講出來沒人信,像你這種為了實現夢想逃離家鄉的爛俗情節,自然也更不會有人信。”


    韓姝自言自語道:“你是因為家人逼婚才逃離家。其實我離開家,也不僅僅是為了實現夢想。我爸他是一個非常嚴苛和固執的人,從我記事時起,他給我的印象就是非常霸道,蠻不講理……”


    韓美蘭做完所有的檢查時,已經是中午,因為結果要明天才能全部出來,所以韓世川就請所有人在外麵附近商場吃了個便飯,然後再帶他們逛了幾圈才回家。


    韓世川剛開門,突然就聽見屋裏傳來劉娜的一聲哀嚎,緊接著是韓宇的哭喊聲:“媽,你怎麽了?”韓世川被嚇得都沒來得及脫鞋,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客廳,隻見劉娜像個木偶似的站在那裏,一臉失魂落魄的表情,感覺像是中了邪。她的手機掉在地上,屏幕還亮著。


    “娜娜,你怎麽了?”韓世川慌忙扶著她,她似從夢裏醒來,瞪著驚恐的眼睛,喃喃道:“我媽她、她自殺了……”


    “什麽?”韓世川感覺像是遭了雷擊,眼前一片恍惚,腦子裏一片空白,幾乎站立不穩。


    其他人聽見這個噩耗,也同樣被嚇到,昨天還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突然自殺!


    眾人合力將劉娜攙扶到沙發上坐下,劉娜突然哇地哭了起來。韓世川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這才回過神,起身要回去。


    “快、快。世川,你們趕緊過去看看……”韓勇催促道,就在這時,劉蓓的電話打了過來。劉娜剛打算去拿手機,但被韓世川搶了過去:“喂,蓓蓓,媽到底怎麽了?”


    劉蓓一聽是韓世川的聲音,帶著哭腔說道:“姐夫,你們快去二醫院,我叫了救護車,正送媽過去。”


    二醫院的全稱就是宜江市第二人民醫院。韓世川忙問:“媽沒事吧。”劉蓓說:“不知道,你們快點過來吧,我一個人怕……”


    “好好,你別擔心,別害怕。我們這就趕來。”韓世川掛了電話,略微一思考,又讓劉娜留在家裏。可劉娜哪會同意,他隻好帶她一起去醫院。


    “世川,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打個電話。”徐若蘭在後麵叮囑道,“別著急,路上注意安全。”


    韓世川和劉娜坐上了前去二院的出租車,路上不停地催師傅快點,又安慰劉娜不要太擔心:“媽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劉娜嗚嗚地抽泣道:“都怪我,我要是再多待一會兒,等蓓蓓到了再走,媽也不會出事。”


    三個小時前,劉娜陪母親吃過午飯後,打算帶著母親一塊兒回家做晚飯,但趙雲芝今天不想再去。劉娜正感無奈,接到了劉蓓的電話,得知她兩個小時到家,這才帶著韓宇提前離開去買菜。


    不久之後,劉娜回到家,正打算做飯,劉蓓進家門發現母親躺在沙發上,手腕正流著殷紅的血,一把小刀掉落在身邊地上。劉蓓被嚇得花容失色,大聲尖叫,繼而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按照醫護人員的指示給母親包紮傷口後,緊跟著才給劉娜打電話。


    “媽怎麽會想不開走這條路呢?”韓世川摟著劉娜,劉娜跟他一樣,百思不得其解趙雲芝為什麽會選擇割腕自殺。劉娜痛苦地說:“我和宇兒走的時候,媽還好好的呀。”


    韓世川作為一名心理醫生,明白一個人在做出任何極端選擇時,都會有一個特別的原因。可是,他實在想不明白丈母娘究竟有什麽特別的原因才會選擇走上絕路。


    “我媽在我爸走了之後,情緒就有些不對勁。尤其是這兩天,老說夢見爸回來了,晚上還不敢一個人在家。”劉娜喃喃自語,抹去掛在眼角的淚光,“希望媽不會有事。”


    韓世川沉聲安慰道:“放心吧,媽不會有事的。”


    他們趕到醫院時,趙雲芝已經被送進搶救室。劉蓓正在外麵來回徘徊,一臉淚痕,心力交瘁,看到他們倆,立即奔了過去,哭喪道:“姐、姐夫,你們終於來了。媽還在搶救室……姐,你說媽為什麽要這樣做呀?”


    “蓓蓓,你別著急,媽不會有事的。”劉娜畢竟是當姐的,自己悲痛不已,但還得盡力掩飾,然後去安慰妹妹,“這段時間,你發現媽有什麽異常嗎?”


    劉蓓眉頭緊鎖,陷入沉思中。她努力回憶著這些天來母親的各種行為,好像父親去世之後,一直是這個樣子,而且近日來心情還在慢慢變好。


    “媽之前說要跟我們一塊兒去巴山鎮旅遊,說明她已經從爸離世的陰影中慢慢走了出來。”劉蓓深思熟慮道,“這兩天,媽的心情好像越來越好,有時候說起一些過去的事情時,還樂嗬嗬的。”


    韓世川聽了這話,眼前也浮現出趙雲芝昨天在家裏吃飯時,很少飲酒的她竟然跟韓勇喝了酒,而且在酒桌上還有說有笑,看來心情真的不錯。


    很快,醫生出來告知他們傷者因搶救及時,並無大礙。趙雲芝被送進普通病房後,他們也能麵對麵說話了。


    此時的趙雲芝,麵色蒼白,雙目無神,不停地說:“我沒用,活著什麽都做不了。你們別管我,就讓我跟老頭子去吧……”


    “媽,您在說什麽呀?”劉娜淚眼婆娑,緊握著母親的手,那雙手就像冰棍一樣冷。趙雲芝卻依然不停地重複著那句話。


    韓世川半天沒言語,過了好一會兒偷偷地溜了出去,然後來到醫院心理科。他敲門時,一中年男子頭也不抬地說:“進來!”可他沒進去,繼續敲門,那人才抬起眼皮,立即驚喜地站了起來,繼而伸手迎了過去:“韓兄,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這人叫林俊生,戴著副眼鏡,跟韓世川相識多年,雖然平日裏見麵不多,但都在同一座城市,加上又都是兩家大型公立醫院心理科工作,故有時候也交流病例。


    韓世川直言不諱:“我丈母娘割腕,剛從搶救室轉出來。”林俊生驚訝道:“老人家怎麽回事?”韓世川回想著趙雲芝的言行舉止,歎道:“我初步懷疑老年人抑鬱了。俊生,給老人家安排做個腦電圖吧。”


    林俊生應道:“行,馬上安排。”他拿給韓世川一瓶礦泉水,韓世川擰開喝了一口,跟他寒暄起來:“最近工作怎麽樣?”林俊生是科室副主任,他推了推眼鏡:“就那樣吧。科室這兩年效益不行,最近兩個月又走了兩個人,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趕你那裏都差遠了。”


    韓世川苦笑道:“我現在都已經不在心理科了。”林俊生的雙眼在鏡片後更顯得大了,滿含驚訝和不信:“你不在心理科……轉後勤了?”


    “檔案室!”韓世川也沒什麽可隱瞞的,“別問我發生了什麽事,不想提。”林俊生罵道:“讓一個心理醫生去檔案室?腦袋是不是長屁股上去了?”


    “是我自己的原因。”韓世川不想將事情放大,林俊生忽然眼珠子一轉:“韓兄,不如趁這個機會過來吧,他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現在二院正麵臨轉型階段,你過來大有可為啊。”


    韓世川好奇地問他怎麽轉?他說:“二院將與宜江大學合作,以後作為該校的附屬醫院,將著力打造學術型醫院。韓兄,我記得你發表過不少學術文章,很有見地,你過來的話,不僅是雪中送炭,更是錦上添花。”


    韓世川聽了他這番說辭,竟然有些心動了。可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問道:“作為高校附屬醫院,什麽級別?”林俊生趾高氣揚地說:“仍然是三甲醫院,跟一院平級。”


    韓世川沉吟道:“行,我考慮一下。”


    在宜江市,一院的實力和名聲自然超過二院,但二院從不服氣。不過,在醫務人員中早已形成偏見,幾乎都覺得從二院跳槽到一院是人往高處走,反過來則是水往低處流。


    韓世川回到病房,趙雲芝似乎睡著了,他將劉娜叫了出去,說要給趙雲芝做個腦電圖。劉娜愣道:“你懷疑媽心裏有問題?”他說:“抑鬱症。媽的症狀很像。”


    “不可能,媽這兩天的精神狀態好多了,還跟我們有說有笑的,你也親眼看到了,怎麽可能是抑鬱症?”劉娜實在無法將母親與抑鬱症聯係起來。


    韓世川解釋道:“有一種抑鬱症叫微笑抑鬱症,典型特征就是表麵開朗、熱情,內心悲傷、對什麽都不感興趣,時間一長還會出現思維、行為遲緩,能力下降等情況。”


    劉娜第一次聽見微笑抑鬱症。韓世川繼續道:“媽的症狀還屬於早期,等確診後,必須盡快采取措施進行控製,要不然會越來越嚴重,後果會更加不可控製。”


    “媽怎麽會抑鬱呢。”劉娜仍是覺得不可思議,這與她對抑鬱症的理解,差別太大了。韓世川握著她的手說:“別擔心,這個通過藥物控製,效果還不錯。我以前接觸過不少這類患者,基本上都回歸了正常生活。”


    劉娜這才微微鬆了口氣,然後問母親怎麽會突然抑鬱。韓世川道:“這不是突然的病,而是長時間形成的。我估計媽的心裏早就出了問題,隻不過一直比較平穩。爸的離世應該就是媽病情惡化的轉折點。媽這兩天不是一直說爸回來了嗎?晚上還不敢一個人在家。這都是導致病情惡化的外因。”


    就在這時,王曉斌從不遠處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人還未近便氣喘籲籲地問:“媽怎麽樣了?”韓世川告訴他已經脫離了危險。他又說:“不好意思,接到蓓蓓電話時,我正在開一個特別重要的會議,剛結束就過來了。”


    “你要是工作忙,就不用著急過來的。媽這邊已經沒事了。”劉娜剛說完這話,劉蓓忽然在病房裏叫她。眾人趕緊小跑進去,才知道趙雲芝吵著要回家去。


    “媽,您別著急回去,還要做個檢查。”韓世川勸道,可趙雲芝非常固執,堅稱自己沒病,立馬就要起身下地。


    劉娜將她攔住:“媽,您不是老說在家裏看到爸嗎?醫生說了,讓您今晚就住在這裏,明天再給您開些藥吃,回家後就再也看不到爸了。”


    趙雲芝的目光看上去有些恍惚,但聽了這番話後,又慢慢地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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