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十一點鍾,韓世川接到陳雪的電話時,腦海裏瞬間蹦出之前給她打電話時被罵的情形,這會兒一聽見她的聲音,立馬就開玩笑說:“陳副院長上次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我認認真真考慮了一下,你說的沒錯,我……”


    “韓世川,你有完沒完,沒空跟你貧嘴。”陳雪打斷了他,“你現在幹嘛,上班嗎?”韓世川苦笑道:“這個點兒,當然在上班。”


    “好!”陳雪僅說了一個字就掛了電話,弄得韓世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自言自語道:“什麽意思?”


    幾分鍾後,傳來敲門聲。韓世川回頭一看,隻見陳雪正站在門口衝他笑著,他又驚又喜,像彈簧一樣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愕然道:“你怎麽來了?”


    “當然是來看你。怎麽,不歡迎嗎?”陳雪的口吻像是開玩笑,韓世川忙說:“歡迎、歡迎,就是太突然了。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也不提前打個電話,讓我也有個心理準備嘛。”


    陳雪正要去他辦公室,他卻說:“亂得很,不進去了。馬上飯點,我請你出去吃飯。”陳雪卻非要進去看一眼他的辦公場所,一邊回答他剛剛的問題:“剛下車就直接趕了過來。來之前不是已經提前給你打電話了嘛,所以不叫突然襲擊。”


    “你這……我的意思是出發之前就應該給我打個電話。”韓世川笑道,“我也好下樓去迎接你嘛。”陳雪在辦公室環顧了一圈,說:“不錯嘛,環境清幽,人員簡單,最適合養老了。”


    韓世川見她當麵譏諷自己,不免苦笑道:“殺人嘛還是不要誅心的好。”陳雪卻一本正經地說:“我可沒跟你開玩笑。再說了,你這個大心理醫生,就算要誅心也是你誅他人之心。”


    “我現在是檔案館管理員,與心理醫生沒有半點關係。”韓世川說,“來都來了,要不坐會兒,先喝杯清茶,等會兒再出去吃飯。”


    “不喝了。你打算請我吃點什麽?”陳雪問他,又自說自話,“唉,好久沒回來過了,剛才在車上匆匆忙忙看了一眼這個城市,好像變化挺大的,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對了,你還記得學校門口那些小吃嗎?要不去那邊轉轉吧,順便找尋找尋當年的記憶。”


    韓世川沒想到她竟然還有如此雅興,問她是否確定想過去?她說:“你要是不想去,那就算了。”


    “看你這話說的,陪你走一趟吧。話說回來,我也很久沒回去過了。”韓世川和陳雪一塊兒下樓時,正好遇見馬月。馬月看了一眼時間,問道:“韓老師,您這是要出去?”


    “對,來了個朋友,出去吃個飯。”韓世川在說這話時,馬月的目光已經轉向陳雪,衝她微微點了點頭,很快又朝韓世川說,“韓老師,有個檔案要得急,需要十二點之前送過去……”


    韓世川明白了她的話,為難地看了陳雪一眼,陳雪笑了笑:“沒事,工作要緊,我去樓下等你。”


    “去辦公室等吧。”韓世川說,“可能要一小會兒。”他們一同回到檔案室後,韓世川根據馬月的要求查閱檔案,陳雪在一邊靜心等著,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二十來分鍾。她親眼目睹了韓世川工作的全過程,覺得表麵上雖然看起來簡單,實際上也挺繁瑣的。


    此時,倆人正坐在出租車上前往宜江大學,陳雪透過車窗打量著她生活和學習了四年的城市,好多熟悉和不熟悉的建築,都令她回憶起精彩紛呈的大學時光。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怎麽突然來了宜江?公事還是私事?”韓世川問,她說:“公私兼顧。一是回來看看這個自己待了四年的城市,二是參加全省的一個培訓,要待五天時間吧,周末才走。”


    “那我可要好好盡一下地主之誼。”韓世川說,“這兩天想吃什麽,想去哪兒,需要我作陪的,盡管開口。”陳雪卻開玩笑問:“你跟一個異性走得這麽近,嫂子沒意見?”他笑道:“沒問題,我提前報備。再說了,她對我絕對信任,這是維係夫妻關係的基本原則。”


    陳雪尷尬地笑了笑,讚道:“不錯啊,看來這些年從婚姻中學到了不少。”


    “怎麽樣,感覺變化大嗎?”韓世川轉移了話題,陳雪收回目光說:“還好,沒想象中變化大。對了,今天看了你工作的過程,怎麽覺得一點兒都不簡單呀。”


    韓世川啞然失笑,歎道:“你總算是說了句中聽的話。很多人都覺得檔案館的工作千篇一律,實際上繁瑣得很。尤其是有時候檔案要得急時,經常需要通宵加班。”


    “所以我覺得你還是適合去臨床一線,待在檔案館既浪費精力,也浪費時間。”陳雪的表情非常堅定,“跟領導申請申請吧,要是不成,就換個地方唄。你是不了解情況,現在雖說感覺人員過剩,實際上有經驗的少之又少。比如就拿滄水縣和巴山鎮來說,那可是一才難求。世川,要不你考慮考慮回去工作吧,別看地方小,但絕對有你發揮和成長的空間,尤其是你這種大醫院過去的。”


    韓世川聞言,眼前一亮,但隨即又默默地歎了口氣:“哪能說走就走啊,老婆孩子都在這邊,尤其是孩子要上學,這事兒沒辦法解決嘛。”


    “隻要你想,就一定有辦法。不就上學嘛,滄水縣又不是沒有學校,而且那邊的教學質量還挺不錯的。”陳雪眉色飛舞,“真的,我勸你認真考慮一下,以人才的方式引進,會有不少優惠政策。”


    說話間,就到了宜江大學外麵,誰知道那些商販都不見了,校門口空空蕩蕩,人跡寥寥。韓世川一拍腦袋,懊惱道:“不好意思,我忘了現在正是暑假期間,學生這個時候幾乎全離校,平時那些賣小吃的商販自然也就轉移陣地了。你忘了,我們當年上學的時候也這樣,他們就像候鳥似的,放假的時候飛走,開學的時候又飛回來。”


    陳雪自然也沒想到這些,不過她並不氣餒,站在大學校門口,沉默了片刻,問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隔壁班上的沈浩?”韓世川不明白她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個人,但他自然記得沈浩,也是學醫的,平日裏喜歡惡作劇,剛上解剖課那會兒,經常不知道從哪裏弄些人體模型來嚇唬女生,陳雪就是被嚇的其中一個。


    “當然記得,幾乎所有女同學都討厭他。那時候,如果要取笑或者嚇唬哪個女生,就說要把她介紹給沈浩當女朋友。聽說他大學畢業後回了老家,就再也沒有任何音訊,也不知道還在醫院工作沒有。我還很想知道哪個倒黴姑娘嫁給他了呢。”韓世川依稀還記得他的樣子,個子不算高,也不胖不瘦,還留著絡腮胡。


    陳雪接過他的話說:“是啊,沈浩大學畢業後就回了老家,不過畢業後沒幾年就辭了職。後來就自己做起了生意,還算混得不錯。”


    韓世川詫異地看著她的眼睛:“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跟他還有聯係?”她笑道:“嫁給他的那個倒黴姑娘就是我!”韓世川眼珠子都差點沒掉出來,張著嘴再也說不出話來。


    陳雪莞爾一笑:“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會跟他在一起吧?”韓世川說:“我還真的蠻有興趣的。對了,前麵不遠就有家館子不錯,要不去那兒吃飯,邊走邊聊。”


    二人沿著馬路邊朝著前麵慢慢散步,陳雪講起了那段陳年舊事。


    陳雪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了異,她跟著母親生活。後來,母親又嫁了人,生了個兒子,從此以後就冷落了她,除了沒讓她餓著,別的方麵基本都不管她。


    後來,陳雪考上了大學,母親和後爹都建議她不上學了,希望盡快找個工作賺錢。她沒有答應,跟母親大吵一架後離家出走。上大學那幾年,她一次也沒回去過,幾乎跟家裏斷了所有聯係,學費和生活費也都靠勤工儉學和獎學金。


    大學畢業後,陳雪去武漢找工作,租了個房子,沒想到鄰居竟然就是沈浩。這段姻緣就陰差陽錯的開始了。本來她不想招惹他,但因住在隔壁,倆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加上又是同學,慢慢的很多事情就交融在了一起。


    “有時候我做了飯,沈浩就會以各種理由過來蹭。他出去吃飯,偶爾也會叫上我……”陳雪回憶起租房的那段日子,眉眼之間溢滿了笑容。看得出來,她很懷念那段時光。


    倆人在武漢都是異鄉人,身邊除了彼此便再也沒有別的朋友,所以有什麽事第一個想到的也都是對方。一來二往,漸漸的一些微妙的情愫在二人之間不知不覺泛濫開來。


    他們正式在一起,還是因為陳雪得了一場大病,住院將近一個月,沈浩就在醫院整整照顧了她一個月。那段日子,陳雪過得很痛苦,身邊除了沈浩再無其他親戚朋友。沈浩就像完完全全變了個人,將陳雪照顧得無微不至,買藥拿藥,買飯送飯,簡直就像父親照顧女兒。


    陳雪從小就沒見過父親,以至於缺少父愛的她,在沈浩身上感受到了父親般的溫暖,也讓她感覺自己突然之間變成了個孩子。


    “就這樣,我們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其實沈浩這個人不壞,準確來說還是個好人。我們結婚後,他擔負起了作為一個丈夫的全部責任,而且做得很好。”陳雪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清泉流水,溫柔而又充滿了力量,“後來,我們倆走到離婚的地步,我的責任最大,為了有時間照顧家裏,他甚至從醫院辭職了……”


    陳雪和沈浩當年都在醫院上班,但因為倆人都太忙,無瑕照顧家裏。後來,有了孩子,隻能請了個保姆,但保姆非常不負責任,將孩子照顧得很不好,沈浩於是就辭了職,專職在家照顧孩子。


    “本來我們倆之間,如果說非要一個人選擇辭職的話,應該是作為母親的我。”陳雪的目光掠過淩亂的城市街頭,“可沈浩並沒有跟我商量,就獨自承擔了這一切。說實話,我很感激他為這個家庭的付出。”


    韓世川聽她一路上說了這麽多,對沈浩的固有印象也發生了徹底的改變,可反而更加疑惑,果真如此的話,陳雪為什麽還要跟他離婚?


    “就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陳雪苦笑道,“婚姻的問題還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沈浩辭職後,一直照顧到孩子上了學,他就開始做生意。他是個聰明人,生意很快就上了正軌。”


    沈浩的生意越做越大,應酬自然也漸漸多了起來,每天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陳雪是個非常敏感的人,慢慢開始厭煩,開始疑神疑鬼,兩個人之間爭吵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感情也隨著爭吵開始變淡。


    “後來,為了減少爭吵,他開始經常借口應酬不回家。其實我知道,以前是真應酬,後來是假應酬。我也對這種無休無止的爭吵感到厭倦。”陳雪的眼中充滿了憂傷,“所以,我提出了離婚,結束了婚姻,也結束了爭吵。他也沒挽留,隻提出要孩子的撫養權。現在回頭想想,卻依然不明白我們之間究竟出了什麽問題,原本好好的婚姻,怎麽就會走到盡頭?”


    韓世川深吸一口氣,摸了摸鼻梁,問她想孩子嗎?陳雪正要朝前邁步,恍然間便收了回來,遲疑著放慢了腳步,雙眼向上九十度望著天空,似乎在猶豫著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韓世川又說:“我也是一個父親,哪有父母不在乎兒女的?”


    “是啊,怎麽能不想孩子呢?”陳雪輕歎道,“可是也隻能想想,距離太遠了,頂多視頻看看。過兩天是孩子生日,本想著過去陪孩子過生日的,又被這個會給耽誤了。”


    韓世川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抬頭一看,大約兩百米處就是他們要去吃飯的地方。他說:“大學時經常從那家館子門口過,但沒錢,不敢進去。後來工作了,發工資了,還特意去吃了一餐,你還別說,味道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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