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誌飛的行為到底算不算綁架,他女兒韓美蘭的口供尤為關鍵。也正因為此,是韓美林挽救了他,最終僅以違反社會治安法被拘留十五天。


    這已經是最好結果,譚啟發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跟韓桂芳打電話說這個事。此時的他,正在公安局外麵徘徊,內心忐忑,無法組織語言時,韓世川的電話突然打了進來。


    “姐夫,二哥到底怎麽回事呀,大姐催我給你打電話,都催了十來遍。”韓世川沒有說謊,韓桂芳在譚啟發離開後,心情一直不大好,還不停地念叨著韓誌飛,時不時地嘀咕譚啟發怎麽還沒來電。


    韓世川勸了她好多次,讓她不要太過擔心,最後實在是沒辦法,這才不得不主動給譚啟發打電話。譚啟發知道這個事瞞不過去,隻好一五一十地說出了真相。韓世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壓低聲音再次問道:“二哥挾持孩子,被拘留十五天?”


    譚啟發叮囑他,在跟韓桂芳說這個事的時候,千萬不要添油加醋:“就說他想把女兒帶走,和蘭蘭的媽媽發生衝突,沒什麽大事,關幾天就會放出來。”


    “二哥怎麽這麽傻,不管挾持的是什麽人都是犯罪,這種事能幹嗎?”韓世川實在是不知該怎麽形容韓誌飛的行為,譚啟發輕聲歎道:“事情已經這樣了,說再多也無濟於事。我跟孫所馬上出發,盡快趕回來。明天一早,得給他送些換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


    韓世川想了想:“姐夫,你先回吧。明天早上我去縣城。”譚啟發卻說:“你又不會開車,不方便。還是我再跑一趟吧。”


    “現在交通這麽方便,我坐車去就行了。”韓世川道,“就這麽說定了,我等你回來接班。”他掛斷電話,回到病房,按照譚啟發所言,輕描淡寫地將韓誌飛的事情一說,誰知韓桂芳根本就不信,隨即臉色鐵青:“跟我說實話,誌飛他到底犯了什麽事?”


    “大姐,你怎麽不信我呢?我都跟你說了實話……”韓世川話音未落,韓桂芳卻眼神無力,左手緊握著右手,喃喃道:“你們就變著法子騙我吧。譚啟發騙我,現在連你也騙我。我又不是法盲,誌飛被拘留十五天,他犯的事不大,但也不小。跟我說實話吧,我能挺住。”


    韓世川沒想到韓桂芳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謊言,隻好苦笑道:“姐夫怕你擔心,不讓我跟你說。”韓桂芳臉上緊繃的表情稍稍放鬆下來,笑了笑:“你們擔心我的身體,想瞞著我,但瞞得過去嗎?”


    “是,這事你早晚都會知道,可姐夫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晚點知道比早點知道好。”韓世川一隻手撐在床頭,“大姐,你自己都躺在醫院,就別勞心勞力,還是少操點心吧,這樣康複的快。”


    韓桂芳輕聲咳嗽起來,他趕緊將水杯遞給她手裏。她喝了口水,喘息道:“你是成心想氣死我吧?”


    “別激動,別激動。”韓世川見實在瞞不過去,又怕她有個好歹,隻好將韓誌飛挾持蘭蘭的過程一一說來,韓桂芳聽完,竟捂著嘴抽泣起來。


    韓世川明白她是因為韓誌飛的事而傷心,慌忙安慰起來。她止住哭聲,罵道:“這個混蛋玩意兒,自己不想好好過日子,還要去禍害蘭蘭。蘭蘭可是他親閨女,他怎麽能做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


    “大姐,事情已經出了,也沒造成更嚴重的後果,你就別再生氣了。二哥過幾天出來,等你好了,再當麵罵他也不遲。”韓世川半開玩笑的話,卻未讓韓桂芳露出半點笑意。


    當天晚上,譚啟發來接替韓世川,把他送到門口時,千叮囑萬囑咐,讓他暫且不要讓韓勇知道這件事。韓世川不屑地說:“爸都不在乎二哥,二哥怎麽樣,對他來說有什麽區別嗎?”


    “誰說爸不在乎誌飛?那是裝給外人看的。”譚啟發說出這話時,韓世川一點兒也不信:“姐夫,你是不是知道些別人都不知道的事?”


    譚啟發歎息道:“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不愛自己子女的。就拿誌飛來說,他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每天麵對形形色色的人,爾虞我詐,逢場作戲,很多時候就連自己是人是鬼可能都分不清,可他對女兒蘭蘭的愛卻從未變過。他這次去找蘭蘭,應該是打算帶她遠走高飛,去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韓世川在電話裏沒聽他說起過這件事,此時自然驚訝至極。譚啟發於是道出了韓誌飛購買前往重慶車票的事實。韓世川不禁唏噓不已,這是他從未了解的二哥,沒想到他內心還有如此柔情的一麵。


    “誌飛當初生意失敗後,老婆也帶著女兒離開了他。他選擇了自殺,雖僥幸活了下來,但瘸了一條腿。”譚啟發緩緩道來,“誌飛被送到醫院時,隻剩下不到半條命……”


    那天,一家人都守在醫院,等著搶救室裏的消息。當時,崔潔不停地抹眼淚,韓勇破口大罵道:“哭,哭什麽哭?一天到晚遇到點事就知道哭。韓誌飛他自己不想活,自己選擇了那條路,那是他活該,咎由自取。”


    所有人都覺得韓勇心如硬鐵,但都不敢吱聲。到了半夜,譚啟發看見韓勇獨自起身離去,擔心他有個三長兩短,於是偷偷跟了上去,誰知就看到他躲在暗處抹眼淚。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爸掉眼淚。”譚啟發表情凝重,“有些人的性格就是那樣,表麵上對所有人都排斥,其實內心並非我們看到的那樣。”


    韓世川疑惑道:“你說看到爸因為二哥的事哭啦?唉,我怎麽那麽不信。”譚啟發笑道:“我可是親眼所見。所以我們那個爸,或許所有人都從未真正認識過他。”


    韓世川腦海裏瞬間閃過父親的樣子。從小到大,父親好像從未對他笑過,鐵石心腸是所有人對父親的印象。


    “這次誌飛的事,暫時還是不要跟他說了吧,畢竟年紀大了,受不得刺激。”譚啟發的話在韓世川腦海裏回蕩,一路上都在想這件事,想要在內心裏勾勒出父親的另一麵,可直到回到家裏,看到躺在搖搖椅上的父親,充盈在眼前的還是現實中父親最為冰冷的樣子。


    “爸,您吃了嗎?”他本以為父親這個時候還在打牌。韓勇未搭理他,他走近一看,才發現父親雙目緊閉,像是睡著了。這時,又嗅到一股濃濃的酒精味,才知道父親喝了酒,腳下倒著個空酒瓶。


    “這是喝了多少呀。”韓世川看著父親瘦削的麵孔,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忽然意識到父親像是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不禁暗自歎了口氣,然後轉身去沙發上坐下,打算今晚就在沙發上睡一宿,擔心父親半夜醒來,萬一有個好歹,也能搭把手。


    “爸,您如果真有姐夫說的另一麵,為什麽不將它展現出來,也許媽也不會走,這個家也不會鬧得支離破碎了。”韓世川靠在沙發上,想著心事,也想著往事,耳邊忽然傳來父親翻身時的輕響。


    他正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父親忽然說起了夢話:“你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離開這個家……你到底去哪兒了……快回來吧……”


    韓世川坐正了身子,起身走道父親麵前,看著那張布滿了皺紋的臉,回味著父親剛才的夢話,父親又繼續囈語道:“這輩子,我虧欠最多的人是你……你昨天托夢給我,說你走了……你真的走了嗎?你到了那邊,要慢慢走,等等我……”


    韓世川心裏隱隱一痛,像被刺了一刀。他極力隱忍著情緒,忽然看見父親眼角滾落兩行熱淚,再也控製不住,捂著嘴哽咽起來,卻又怕被父親聽見,慌忙轉身進屋,任憑淚水嘩啦啦地順著臉頰流淌。


    許久之後,韓世川從屋裏取了床薄薄的被子,出門去給父親蓋上,誰知父親竟然醒了,看見搭在身上的被子,不由分說便一把掀開,然後顫巍巍的想要起身,卻又像全身無力,沒站穩差點倒下去。


    韓世川眼明手快,打算將父親扶住,父親卻把他當成空氣似的,躲開了他的手,而後徑直走向臥室。


    韓世川看著父親的背影,像一根冰冷的木頭,直直地立在原地,許久未動一下。


    第二天一早,他出門買回早餐,然後才提著手提包前去車站。清晨的汽車站,已是人來人往,人聲鼎沸。他循著前往縣城的車輛找去,終於看到一輛中巴車,正打算上車時,身後忽然有人叫他“川哥”,回頭一看竟然又是秦大發。


    “哎呀川哥,還真是你呀。我看著像你,跟了你半天,不敢確定。”秦大發嘻嘻哈哈,一把攬住他肩膀,“你這又是打算去哪兒呀?怎麽來車站都不提前聯係我。”


    說實話,韓世川這次來車站,最怕見到的人就是秦大發,沒想到越是怕什麽就越來什麽。所以,他故作驚訝地問:“大發,你嚇我一跳。你每天都這麽早?”


    “這還算晚的,有時候要是有客人包車,可能天不亮就要出發。”秦大發邊說著邊將他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去。韓世川站在原地,扭頭看著前往縣城的車輛方向:“大發,你忙你的,我得上車啦。”


    秦大發卻笑道:“川哥,你去縣城吧?正好我也去縣城,順道。”韓世川怪異地看著他:“大發,我真去縣城辦點事,你忙你的,別管我。”秦大發卻又一把攬過他的肩膀:“我也真去縣城。趕緊的,馬上發車。”


    韓世川一時間全然不知如何是好,歎道:“大發,我不能再因為自己的事來麻煩你了。再這樣的話,以後都不敢再見你了。”


    秦大發卻說:“什麽叫麻煩?這次可是要收費的。”韓世川哪肯信他,又想要轉身去坐中巴車,秦大發一把扯下他的提包,轉身便朝著麵包車走去。


    韓世川無奈至極,隻好快步跟了上去,來到駕駛室外:“大發,我這趟去縣城估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跟我過去,太耽誤你做生意了。現在坐車來回都特別方便,你把提包給我,我坐班車過去就行啦。”


    “川哥,你太見外了。”秦大發口氣不悅,“我倆之間需要這樣斤斤計較嗎?這樣吧,我送你過去,正好順便辦點別的事,你也順便請我吃個飯,就算扯平了,行不?”


    韓世川都快口幹舌燥,感覺自己根本說不過他。這時,秦大發又打響了引擎,並說道:“你有功夫跟我在這兒拉拉扯扯,還不如趕緊上車,有什麽話咱們車上聊個痛快。對了,有個事你還不知道吧。趕緊上來,我說給你聽。”


    韓世川上了車之後,秦大發這才興高采烈地說:“跟你說實話吧,我這兩天本來就要去縣城。你知道嗎?縣城的很多佐料都比鎮上便宜太多,我每隔一段日子都要去采購一車回來,這不正好趕上你也要去,路上多個人說說話,多好。”


    韓世川不知道秦大發這話是否在寬慰他,可他此時已經上了車,不得不感慨道:“你這個人啊,就是對人太好了,打小就這樣。”秦大發忍不住笑道:“這不也是跟你學的?不是你打小就跟我說要做個好人……”


    “我說過這種話嗎?你肯定記錯了,這個社會要想當個好人,太難啦。”韓世川這話並非開玩笑,而是聯想起了自己所經曆的一切。


    秦大發似乎感同身受,隻是苦笑了一聲。


    “哎,你剛才不是有個事想跟我說嗎?”韓世川又問,秦大發這才應道:“對對,你不說我又差點岔過去了。”


    原來,韓姝帶一個男孩子去店裏吃飯了,倆人有說有笑,看上去關係極為親密。


    秦大發雖然不知道男的姓甚名誰,但提到紋身,便嘖嘖道:“那男孩看上去倒是人不錯,就是那紋身有些滲人。”


    韓世川一聽便知道那男孩是胡家豪,於是說道:“那個男孩喜歡韓姝,應該是在追她,也不知道倆人的關係發展到哪一步了。”


    “那可不一般。”秦大發陡然抬高音量,“他倆吃完飯離開的時候,我還特意追出去看了一眼。你猜怎麽著,他倆拉手啦。”


    韓世川也很驚訝:“你沒看錯?”秦大發誇張道:“怎麽會看錯?真的牽手了!”


    韓世川沉默了片刻,歎道:“牽了就牽了吧,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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