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八點,韓世川和劉娜剛回到大姐家不久,突然接到趙雲芝的電話,她在電話裏聲音焦急地稱韓宇病了,讓她趕緊回。劉娜還沒來得及細問,對方就掛了電話。她擔心兒子,等不到明天早上,臨時決定今晚便走。


    譚啟發和韓世川開車將她送到車站。臨進站前,韓世川跟她好多年沒有過這種依依惜別的感覺了,拉著她的手,叮囑她回家後定要第一時間打電話過來報平安,以及兒子的狀況。


    韓世川目送劉娜進站後,回到車上時,譚啟還發跟他打趣道:“都這麽多年了,你們的感情還這麽好,羨慕啊。”


    “你跟大姐不也一樣?”韓世川笑問,譚啟發卻說:“我跟你大姐,和你們倆又不一樣,現在哪裏還有愛情?”


    韓世川愣道:“你們倆不是好好的嗎?不會出了什麽問題吧?”譚啟發大笑:“我們能出什麽問題?都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臨到頭還能把對方給換了呀。我的意思是我們之間現在雖然沒了愛情,但是全都變成了親情。”


    韓世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父母,不禁歎道:“爸媽也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比你跟我姐時間還久吧。你說我媽到底怎麽想的,年輕的時候雖然也鬧過,可也沒像這次出格嘛。”


    譚啟發半晌未吱聲,車窗外的風還帶著熱氣,呼呼地掠過臉龐。許久之後,他突然問:“你跟弟妹之間,沒什麽問題吧?”


    “我們……沒什麽問題呀。怎麽要這麽問?”韓世川有些驚訝,譚啟發笑道:“直覺。當了這麽多年基層民警,雖然沒破過什麽大案子,但看待事情的直覺越來越準。”


    韓世川饒有興致地問:“那你倒是說說看,我跟娜娜之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譚啟發的目光掠過夜色,問他想不想找個地方坐坐,韓世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隨後,譚啟發將車開到江邊停下,引他登上一艘停擺的廢棄大船:“怎麽樣,在船上吃宵夜,新鮮不?”


    “船塢,名字也有趣。”韓世川確實覺得這種宵夜的地方挺有意思,坐在甲板上吹著江風,燈光倒映在江麵,波光粼粼,五彩斑斕,甚是愜意。


    “這老板有想法,也難怪生意好。”韓世川豎起了大拇指,譚啟發說:“老板我認識,以前是個小混混,仗著家裏有些錢,整日的不務正業,不是惹是生非就是打架鬥毆,後來打傷了人,挺嚴重的,被我送進去了。好像是關了五年,出來後也算是改邪歸正,在家人的支持下做起了正經生意,這裏算是他的生意之一。”


    韓世川讚不絕口:“姐夫,你救了個人,這算是功德無量啊。”譚啟發訕笑道:“談不上,分內事而已。不過這也是我為什麽支持韓姝那紋身朋友幫忙找線索的原因之一。”


    韓世川不甚其解。譚啟發點了些吃的和一些啤酒,然後才繼續說道:“那年輕人有紋身,說明他個性自由,肯定是受到一些不良影視劇的影響。他既然肯幫韓姝,不管他有什麽目的,出發點是好的吧。所以我們就要加以引導,支持他做正確的事,要不然你一旦反對,年輕人思想就容易偏激,一旦思想偏激,就可能鋌而走險,這也是我為什麽跟他們開誠布公,讓他們找到線索第一時間跟我匯報的原因。”


    韓世川一言不發,就這樣定定地看著他,他不解地問:“你這不懷好意的眼神,什麽意思?”韓世川這才半開玩笑地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或者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這個有著二十多年從業經曆的心理醫生,怎麽感覺在你麵前連個小學生都不如?”


    譚啟發這才恍然大悟,忙自謙道:“慚愧呀韓醫生,班門弄斧了。不過,你這話有些嚴重了。”韓世川卻說:“這可不是班門弄斧。你對人性的剖析,比我厲害多了。”


    “那是因為我們經常麵對的就是人性的黑暗麵,如果不了解他們心裏在想什麽,怎麽能製止他們犯罪,又怎麽能讓他們懸崖勒馬?”譚啟發這番輕描淡寫的話語,令韓世川實在是自歎不如。他忙笑道:“幸虧我不是你的犯人,要不然五髒六腑都將被你看穿。”


    譚啟發卻一本正經地說:“你現在就已經被我看穿啦。”韓世川又是一臉不解。譚啟發笑了笑:“其實從你跟弟妹回到鎮上,我第一眼就發現你們的婚姻出了問題。”


    韓世川更是大惑不解,內心卻翻江倒海般跳躍起來,沉默了片刻才歎道:“你說對了,其實我們的婚姻確實一直都有問題。”


    “問題出在你的嶽父嶽母吧?”譚啟發一語中的,“之前偶爾聽你姐說過一些你跟弟妹的事,她總擔心你們過不長,沒想到這麽多年還不錯,但這也是基於你們倆感情深厚。所以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們倆的問題還是一直出在你嶽父嶽母那裏,他們還是沒有完全接受你這個來自偏僻小鎮的鳳凰男吧?”


    一陣猛烈的江風吹過,臉上濕漉漉的。韓世川雙手捧起臉,繼而歎道:“嶽父嶽母從來就沒拿正眼瞧過我,雖然結婚這麽多年,兒子也大了,可他們根本就沒真正把我當成家人……”


    譚啟發幫他開了一瓶啤酒,倆人各自喝下半瓶。


    “他們覺得我幹了一輩子也沒混得個一官半職,跟那在組織部當領導的妻妹夫差得太遠。”韓世川放下酒瓶,“這些年來,我從來不敢懈怠,努力工作,希望能混個副主任或者主任什麽的,也讓他們刮目相看,誰知道老天爺就像是故意跟我作對……姐夫,跟你說個好玩的事,就在上周,比我後參加工作,以前叫我師傅的一個年輕姑娘,竟然通過耍手段當上了副主任……而我甚至被停職……”


    譚啟發卻大笑道:“這不就是人性嗎?你這個心理醫生,真是白混了。唉,我比你好點,一把年紀了,雖然也沒混個一官半職,但至少工作是開心的,我的嶽父嶽母,也就是你的父母好像並沒有那麽嫌棄過我。”


    “我媽肯定不會嫌棄你,她對子女從來沒有太多要求。從小到大,我記得她跟我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好好做人。”韓世川想起母親的教誨,又苦笑起來,“我爸這個人,說實話,很難評價,我對他……一言難盡。”


    “嶽父這個人確實很難評價。”譚啟發讚同他的說法,“他心裏好像從來就隻有自己,對所有人也都不好……他這輩子,到底有沒有對其他人好過?”


    韓世川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來的,全都是父親對他,對家人惡語相向的情形,一時間心裏變得極度不痛快,抓起酒瓶,咕嚕咕嚕喝下了剩下的半瓶啤酒。


    “哎,你們聽說最近發生的一件大事了嗎?”突然,一個誇張的聲音鑽入耳中,“聽說鎮上接二連三有老人失蹤,這個事情實在是太詭異了。”


    “可不是嘛,我還聽說在一個池塘裏發現了其中一具屍體,死相很恐怖。”另一個聲音接過話說,“據說現在還沒有定論,也不知道是自殺,還是他殺。”


    “很有可能是他殺。”第三個聲音顯得更為神神秘秘,“你們有沒有關注網絡,有人針對最近老人失蹤事件發帖了,據說她丈夫常年家暴,喝醉了酒就朝死裏打,太可憐了。”


    韓世川聽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出麵理論或者製止,但卻被譚啟發按下。誰知,那幾個聲音越來越離譜。


    “一把年紀了還學年輕人玩離家出走的遊戲,要是我是她丈夫,還巴不得呢。”這個輕狂的聲音充滿了嘲諷和戲謔,“有句話說的好,升官、發財、死老婆。老太婆離家出走,不正中下懷嗎?”


    一陣哄笑聲席卷而來,韓世川仍在極力隱忍時,譚啟發起身,走到鄰桌剛剛那位講話者身後,攬住他的肩膀,沉聲說道:“怎麽說話呢,你也是爹娘生的吧?沒人教你好好說話嗎?”


    “哪裏來的野狗,老子怎麽說話關你屁事?”這個中年男人話音剛落,其他人紛紛抓起酒瓶,作勢要朝著譚啟發砸下去。


    韓世川見狀,也慌忙抓起酒瓶衝過去,怒吼道:“你們幹什麽?”


    譚啟發不屑地掃了這些人一眼,沉著冷靜地說:“你們剛才說的那些話,沒有一句是正確的,全都是造謠,胡言亂語。”


    “我說你這人是不是喝醉了,找揍是吧。”這人翻著眼皮,被譚啟發按在座位上,想動卻動不了。


    譚啟發這才直起身來,盯著這一桌子滿嘴酒氣的男子,不慌不忙地說:“我喝了酒,但是沒醉。我看你們才喝醉了,在公眾場合胡說八道,造謠生事,就不怕遇上像我這種多管閑事的?”


    “那離家出走的老太婆是你媽吧?”中年男子此言一出,惹得眾人哄堂大笑。譚啟發一把將他按在桌上,冷冷地哼了一聲:“你說對了,還真是我媽。”


    “你他媽的……兄弟們,幹他。”中年男子話音剛落,譚啟發便掏出了證件,在眾人眼前一亮,立即就沒人敢近身了。


    這時候,船塢的老板聽見吵鬧聲也慌忙趕了過來,一見譚啟發,立馬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讓他息怒,然後衝這群人罵道:“不長眼的東西,敢在譚警官麵前鬧事,你們這是茅廁裏打燈籠,找死。還不趕緊賠罪?”


    譚啟發鬆開手,這夥人雞啄米似的趕緊認錯,然後溜之大吉。老板滿臉賠笑道:“譚警官,不好意思,幾個熟客,有眼無珠,不認識您。您怎麽過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也好給您安排包間。”


    “沒事,你忙去吧,我陪妹夫過來坐坐。”譚啟發回到自己的座位,老板忙跟了上來,還說:“那怎麽能隨便呢,您好不容易過來一趟,那是給我麵子……你們二位需要什麽隨便點,今晚全部免單。”


    譚啟發歎道:“菜已經點好,夠吃了。也不用你免單,這是違紀的。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忙你的去吧。”


    “那行,如果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老板隻好離去,譚啟發訕笑道:“小地方就這樣,抬頭低頭都是熟人,而且基本上都是關係網,慢慢你就習慣了。”


    “這老板人挺不錯。”韓世川說,“沒想到媽離家出走這個事越傳越玄乎,要不是剛巧聽見那些話,還不知道謠言已經滿天飛了。”


    “這也是小地方的特點。圈子小,各種流言蜚語傳得也快。”譚啟發跟他喝了一個,“不像你們在外麵,凡事都要靠本事,就算沒有關係,但你隻要有本事,總有一天也能出頭。”


    這話讓韓世川實在不知該如何往下接了,宜江市確實已經算是大城市,可除了能力,沒有關係也是舉步維艱。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手腕。他就是受害者之一,隻不過難以啟口。


    韓姝在大姐麵前哭哭啼啼,控訴父親的一切。韓桂芳去給她下了碗麵條,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忍不住苦笑道:“爸是個什麽脾氣,我早就習慣了,你還跟他慪什麽氣。你想想看,媽跟他生活了一輩子,也能被氣走……”


    韓姝拿紙巾擦去眼淚,說:“姐,我今天去媽的房間,發現少了件衣服。”韓桂芳問她怎麽發現的,她說是自己當年買給媽的,並對母親離家出走那天穿的衣服印象深刻:“我記得清清楚楚,媽走那天不是穿的那件。”


    “這說明媽走之前,是有準備的,而不是臨時起意。”韓桂芳這話說到了點上,“但也不能確定是主動離家出走,還是被迫離家出走。”


    韓姝跟她想的一樣,她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說:“姐,這兩天我也認真想了想,媽失蹤後,爸一點兒也不著急,你說他會不會知道媽在哪兒?”


    “爸要是知道媽在什麽地方,能不去找她?”韓桂芳連連搖頭,韓姝一臉的不可思議,歎道:“爸這個人,我是越來越摸不透了。你說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爸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可能要等找到媽才會知道了。”韓桂芳轉身去拿起抹布,一邊擦著茶幾,一邊說道,“要是知道媽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就能知道媽在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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