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川以為劉娜要跟他聊的是今天晚上的事,或者是兒子韓宇早戀的事,誰知這兩件事,她一個字都未再提,而是提到了下周二去嶽父母家裏吃飯的事。


    “吃飯?去吧,我應該有空,就看你了。”韓世川一口應下,但話音剛落,忽然就覺察到了不對勁。果然,吃飯並非主題,劉娜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點,叮囑他到時候別擺臉色,跟王曉斌多說說話,請他幫忙給醫院領導通個氣,興許很快就能回去上班了。


    韓世川聽見王曉斌的名字時,心裏咯噔跳動了一下。他倒不是討厭這個在市文體局任職副局長的妻妹夫,隻是看不慣嶽父嶽母在對待他與王曉斌時的兩張嘴臉。


    劉娜見他不吭聲,不由得歎道:“我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但這次不一樣,隻有他可以幫你……其實也不用你說什麽,該說的話我來說。”


    韓世川心裏很不是滋味兒,換在以往,若是知道劉娜的妹妹妹夫也在,他經常會以加班為由拒絕,如果實在拒絕不了,也頂多踩著時間過去,吃完飯也不會多逗留,然後借口離去。


    “這件小事,就不用麻煩公務繁忙的王副局長出麵吧。”他半開玩笑地說,不想麻煩王曉斌,是覺得自己並沒有犯錯,待主任回來查明真相,很快就能回去工作。


    可是,劉娜並不這麽認為,她覺得這次的事情並非他想得這麽簡單,所以找王曉斌出麵從中協調,可能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韓世川還打算繼續堅持,劉娜突然一陣眩暈,捂著頭,發出痛苦的呻吟。他慌忙扶著她,著急忙慌地問她哪裏不舒服。她閉著眼睛休息了片刻,方才說道:“就這麽說定了,到時候你什麽都不用說,表現好點就夠啦。”


    韓世川卻說:“你臉色很不對。不行,明天一早你請兩個小時的假,我陪你去醫院看看。”劉娜道:“你隻要不氣我,比什麽藥都有效。可能是這段時間累的吧,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韓世川仍摟著她,她溫柔地望著他的眼睛,四目相對,火花四濺,柔情蜜意迅速在空氣中流淌。夫妻倆已許久未像今晚這般享受二人世界了。很快,寧靜的夜晚,隻剩下沉重的喘息聲。


    第二天,韓世川也幾乎沒做事,一覺醒來已是中午,去樓下店裏隨便對付了一口。他跟老板是熟人,老板很少見他這個點兒來店裏吃飯,自然好奇,寒暄之餘,得知他今天休息,不免笑道:“比美國總統還忙的韓醫生,工作日竟然不上班,真是難得。”


    韓世川苦笑道:“也沒忙出個所以然。”老板附和道:“事情哪有做完的時候。人呐,哪有被事情累死的,隻有自己把自己給累死的。”


    韓世川想起自己這些年的經曆,不免對這話深有感觸。他剛從店裏出來,竟然又遇見了害他被停職的那兩口子。他原本打算轉身躲避,誰知就被發現,見實在躲不了,於是站在原地等著他們過來。


    男人叫孫海山,這是韓世川事後才想起來的。孫海山跟在他老婆身後,極不情願地來到韓世川麵前,卻依然耷拉著臉不敢跟他對視。


    “喲,姓韓的,你以為不上班,躲在家裏老娘就找不著你了。”孫海山的老婆雙手叉腰,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著韓世川,韓世川輕聲歎道:“不錯啊,竟然都追到家裏來了,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這個女人壞笑道:“我老公被你壞了名聲,你不能一走了之吧?現在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是神經病,這個損失該怎麽算?”


    韓世川看著這個死纏爛打的女人,無奈之下就打算轉身離去。她卻直直地橫在麵前,像堵牆似的將他攔住,翻著眼皮,陰陽怪氣地說:“要是沒賠償,我們兩口子天天來堵你的門。不出兩天,這左鄰右舍就知道你是個庸醫了,看你以後還怎麽混。不過,要是你多多少少給些賠償,我們這就去醫院證明你的清白。”


    韓世川想了想,苦笑道:“我都已經被你們逼到停了職,很有可能工作都沒了。你們覺得我還有什麽可怕的?再說了,我本來就是清白的,根本無需你們去證明。”


    “韓醫生,是我們對不住你,我……”孫海山又想說什麽,被她老婆一巴掌扇了過去,捂著嘴再也不敢吱聲。


    韓世川不想繼續跟他們浪費時間,誰知這個女人得寸進尺,氣急敗壞的大聲罵道:“姓韓的,你要是不識相,不出點血,以後我們天天來,可沒你好日子過。”


    “好啊,我還真想看看你們有些什麽本事。”韓世川繞過二人,徑直離去時,這個女人又在背後大聲嚷道:“姓韓的,你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


    韓世川並沒有將這話放在心上,誰知當天下午,孫海山夫婦就去了英傑私立學校,在校門口大吵大鬧,說要找韓世川的老婆。


    劉娜當時正在上課,並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直到有人來叫她,她這才小跑著來到校門口,得知這二人便是害韓世川被停職的罪魁禍首,而且還被索取精神損失費,當即便氣不打一處來,誰知胸口處傳來一陣劇痛,隨即氣血上頭,暈了過去。


    孫海山夫婦見狀,立馬慌不擇路地跑了。


    劉娜被同事送到學校醫務室,歇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可胸口處仍疼痛難消。這一刻,她才感到害怕,終於決定去醫院做個檢查。


    韓世川整個下午都未再出門,中午被孫海山兩口子那麽一鬧,心裏像吃了蒼蠅似的惡心。


    雖然有句話常說:“最好的醫生就是你自己。”可韓世川明白,心理醫生不一樣,就算你是心理醫生,要想解決自己的問題,也必須尋求更高級別的心理醫生。


    雖然他不停地告訴自己是心理醫生,也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破壞自己心情的亂七八糟的事。可他始終是人,是人就有缺點,所以整個下午,他都有些悶悶不樂。


    劉娜今天又是準點下班,嚴格來說比平日裏還要早一些。她進門時,剛與韓世川對視了一眼,他便湊了過去,問她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


    “我……沒事呀。”劉娜似乎有些驚訝,可韓世川卻不相信地看著她的眼睛,她微微笑了笑,問他餓不餓,晚飯想吃什麽。


    韓世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你一定有事瞞著我。”劉娜沉默了片刻,不由得歎道:“看來瞞不過你。”


    於是,她將孫海山夫婦去學校大鬧的事全盤托出。韓世川雖了解人性,也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麽,可他這次還是低估了人性,回想起那個女人留下的狠話,氣得胸口也抽搐起來。可他怕她擔心,所以未跟她道出那二人找到家門口來的事。


    “那倆口子就是無賴,就知道胡攪蠻纏。我現在都已經被停職,他們還能鬧成怎樣?”這是韓世川用來安慰劉娜的話,“要是敢再去學校找你麻煩,那就報警,讓警察來處理他們。”


    劉娜不想讓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故說:“報警有用嗎?就算警察來了,那倆一個精神病,一個蠻不講理……世川,聽我的,什麽都不用理會,盡快回去工作才是正事。”


    韓世川知道,若是自己再多說兩句,她保不準又會嘮叨半天,所以幹脆就閉口不言了。


    周六的上午十一點,韓宇就讀的學校外麵擠滿了前來接孩子回家過周末的家長,一個個在門口翹首企盼,待大門一開,學生如洪流湧出來,現場隨即亂作一團。


    上初二的韓宇,皮膚黝黑,身高一米六五,比他爸矮不了多少,當他看見父母竟然破天荒的一起來接自己回家,隨即便滿臉驚訝。


    按照劉娜的脾氣,一見麵必定會迫不及待地追問兒子早戀的事,幸虧韓世川在來的途中已萬般叮囑,讓她先別急著開口,她這才忍住一言不發。


    “兒子,最近沒少運動吧,又曬黑了不少啊。”韓世川摸著韓宇的頭,韓宇卻不解地望著二人,疑惑地問:“老爸,你這個大忙人今天怎麽會有空來接我?”


    韓世川仔細一想,自己也確實很久沒來接過兒子回家了,可是就算周末不加班,他也會賴床,常常就是劉娜獨自來接兒子放學。此時,不禁和劉娜對視了一眼,笑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正好不忙就來了。怎麽,要是不想見我的話,我先走?”


    韓宇戲謔道:“來都來了,那我就勉為其難見見吧。”


    韓世川輕輕拍了他一巴掌,又說:“以後隻要不上班,老爸盡量親自來接少爺回府。”


    父子倆邊走邊打鬧,劉娜跟在後麵,此時聽見這話,又被戳中了神經,忍不住駁斥道:“什麽叫不上班?宇兒,爸爸工作會越來越忙……”


    “老爸,你是不是要提拔了?”韓宇搶白道,他不經意間說出的這句話,令韓世川和劉娜幾乎同時愣住,但隨即又同時理解了兒子話裏的意思。韓世川捂著鼻孔,輕輕咳嗽了兩聲,以掩飾內心的尷尬。


    說實在的,韓宇這話也算是戳中了韓世川的神經,工作這麽多年,將近四十歲的人了,還是個普通醫生,他的處境也確實比較尷尬。不過,前幾天傳出消息,單位馬上要調整一批崗位,包括提拔和任用一批正副科級幹部,其中心理科也會有變動。


    不過,他尚且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把握能當上副科長,但科室目前就四個人,一旦副主任崗位空置出來,他跟馬月相比,資曆絕對占優勢。


    “要不今天中午外麵吃吧。”劉娜的提議,打斷了韓世川的思路,他還未開口,韓宇卻怪異地說:“媽媽,你今天挺奇怪喲。是誰經常說在外麵吃飯不是又貴又不衛生的?”


    以前,劉娜是盡量要回家做飯的,和很多母親一樣,覺得外麵吃飯又貴又不衛生。


    劉娜被兒子的話惹笑,韓世川忙從中說道:“偶然一次,不壞事。”


    “好話壞話都是你們說的。接下來吃什麽,該由我決定了吧。”韓宇提出想吃西餐,劉娜看著韓世川,韓世川忙說:“我想吃火鍋。”


    最後三人舉手表決,韓宇眼睜睜看著韓世川和劉娜舉手選擇了火鍋,結果二比一,隻能無奈放棄掙紮。


    熱氣騰騰的紅油火鍋端上桌時,香氣四溢。韓宇咽了口唾沫,沒忍住讚歎道:“好像選擇火鍋也不錯!”


    韓世川和劉娜相視而笑。劉娜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韓世川用眼神製止,笑嘻嘻地說:“中國胃,還是最適合中餐。”


    吃飯的過程中,劉娜極力忍耐著,才未對韓宇早戀的事興師問罪,直到回到家裏,他剛想打開電視,她忙製止了他,說有事想跟他聊聊。


    “最近一切正常,也沒惹是生非。”韓宇不能看電視,故百無聊賴,無精打采。


    韓世川這時候沒再摻和,獨自去了書房,打算待二人聊得差不多時,再伺機出麵。


    劉娜直視著韓宇的眼睛,韓宇似乎覺察到了不妙,目光四處遊離,直到她開口說:“媽媽昨天去了一趟學校,你在上課,所以沒打擾你。”


    韓宇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很快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神情緊張,耷拉著眼皮,左手緊握著右手,等待暴風驟雨的來臨。


    劉娜每天麵對那麽多的學生,好脾氣早就磨滅殆盡,此時麵對親生兒子,原本是有一肚子無名業火要發泄出來,可她剛剛吃火鍋時,已經流了一身的汗水,火焰也漸漸熄滅,所以她沒再咄咄逼人,希望韓宇可以自己主動將事情坦白出來。


    韓世川躲在書房,沒聽見劉娜的怒吼聲,已是覺得奇怪,過了好一會兒,竟然無聲無息了,更加驚奇,於是起身走到門口,將耳朵貼在門後,想知道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韓宇知道瞞不過去,隻好將自己和女孩子在學校偷偷拉手的事全數坦白。劉娜心平氣和地聽著他小心翼翼的講述,直到他說了一句:“媽媽,我錯了!”


    劉娜微微歎了口氣:“談戀愛本身並沒有錯,錯的是你在錯誤的時間談了一場錯誤的戀愛。宇兒,媽媽是一名老師,並不是老古董,也知道現在的孩子在想什麽……雖然媽媽沒見過那個女孩,但媽媽知道她一定很好看,要不然也不會入我兒子的眼。”


    韓宇聽見母親竟然如此跟他說話,當即便有些無所適從,兩隻手一會兒放在沙發上,一會兒又搭在腿上。


    “宇兒,媽媽並不反對你喜歡女孩,但你們現在所謂的喜歡,也僅僅隻是停留在外表。眼下應當是好好學習的時候,你可以答應媽媽,將喜歡的女孩暫時放在心底,等你們都長大後,再將喜歡,或者是愛名正言順地表達出來,好嗎?”劉娜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而且是如此心平氣和地說出了這番話語,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


    韓世川自然也因為劉娜與兒子談話的方式而覺得驚訝,抽身坐下,心裏暗自忖度,她怎麽突然之間就變了?記得兩周前,韓宇在學校因為運動時與同學發生衝突,劉娜還言辭激烈的將他臭罵了一頓。


    其實,在他們絕婚之前,準確的說,結婚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劉娜都是一個語氣溫柔的女人。然而,一切的改變都是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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