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指老何派人先回“油麻地”堂口通報,玉玲瓏是找著了,但需要更多人手、工具、繩索、將石頭從池塘底打撈出來,並要裝車運輸。


    他目前除了陳列,陳陣,刺蝟,隻剩餘十名堂口弟子,人手明顯不足。


    此外,“留莊”被滅門後,現場要人去清理,撇清與妙手堂的關係。


    暮色四合,寒風倏緊。


    好消息一傳來,林乃罪表現的異常平靜,仿佛事情進展如他所料,一切都順理成章,不出意外。


    他神情淡定,毫無波瀾,內心已欣喜若狂。


    妙手堂是回百應的。


    回百應就是妙手堂。


    堂內地盤,財物,生意,弟子,人脈,名聲(好的,不好的)均屬於回百應。


    林乃罪擁有的,皆拜他所賜。


    回百應是賞罰分明的人,這件大事辦成,林乃罪會得到更多特權。


    他身為總管,卻不屬於決策層。


    回家的財政大權掌握在林念念手裏,自己與這個親姐姐是八字不合,積怨已久(他另一個親姐林禮禮在世時,比起林念念可好太多,至少把自己當成弟弟看待)。


    堂裏最想殺掉林念念的一個是回百響,一個就是自己。


    而妙手堂的兵權,回百應則交給回千風,回萬雷,回百響幾個自家人。特別是回兆電死後,他覺得至少能暫管外三堂,誰知回一銘回來了。


    故而,林乃罪要立大功,爭大權。


    陳化的喜悅一覽無餘,都擺在那張擠不出幾兩肉,榨不出幾滴油的瘦臉上。


    他得意的掀起袍裾,翹起二郎腿,嘴裏輕哼著小調。


    那竹筒似的腿,像螳螂前足般交疊,給人產生一種錯覺。似乎官袍下探出的不是腿,而是兩把鐮刀,隨時會切割你的身軀,肢解你的肉體。


    林乃罪道:恭喜王相公,賀喜陳大人!得此神石敬獻聖上,定能博得龍顏大悅,獲取聖恩垂愛。他日在朝堂之上,王相公的腰杆更硬,說話更有分量,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陳大人亦能籍此加官進爵,飛黃騰達。


    陳化笑道:哈哈哈……承你吉言!可是事關重大,石頭一日沒送到王相公手裏,本官一刻不敢有絲毫懈怠。


    林乃罪道:林某立刻安排車輛和人手過去。


    “且慢!林總管已將事辦妥,剩下的由本官料理吧。”


    林乃罪聽了一怔,沒有說話。


    陳化看向利明道:利虞侯,速去挑五十名身強力壯的軍士,隨報信人同去留莊,該帶的東西都帶上,給我把石頭順利拉回來,懂嗎?


    最後兩個字的語調,他有意加重拖長。


    利明道:大人放心,屬下定不辱使命。


    林乃罪翻了翻三白眼,嘴角擠出一絲詭笑,已明白陳化用意。


    他仍提防著妙手堂。


    陳化為人向來謹慎,如此重要的事一定會派自己親信跟著,以防有失,尤其這關乎其自身利益。


    另外他派人去,“玉玲瓏”的功勞簿上自然有他一份,甚至獨占其功,向王黼邀賞,亦無不可。


    林乃罪一眼看穿他的小算盤,卻要裝作糊塗。


    聰明人該糊塗時,千萬不能聰明。


    聰明要看和誰?時機是否合適?場合對不對?有沒有意義?


    糊塗亦是如此。


    林乃罪清楚事成了,自己該離開了。他識趣道:也罷!正好我要回去向總堂主複命。


    陳化順著話問:那麽著急嗎?


    林乃罪答:我怕總堂主等急了!


    陳化“嗯”聲道:確實不該讓回總堂主久等,請代本官向他轉呈謝意。事後,王相公會論功行賞,絕不會虧待回家。


    林乃罪道:一定帶到!林某會吩咐消息回留莊,讓那邊堂內弟子聽從利虞侯調遣。


    “甚好!甚妥!”


    林乃罪躬身一揖道:若無其他事,林某先行告退。


    陳化道:請!


    林乃罪轉身走到門口,忽然又被叫住:林總管,請轉告回總堂主,本官一到洛陽便替他操辦洛陽君一事。禦史趙明誠不日到達,舉薦他的人正是王相公,請總堂主放一百個心。


    林乃罪腳步停了停,身形頓了頓,從背後明顯能瞧見其耳朵似乎大了一圈,圓了一些。


    “謝王相公成全,謝陳大人費心!林某會將此話轉達,給總堂主一個驚喜!”


    陳化陰險道:就妙手堂而言,是驚喜。對其他三家公子來說,則算是驚嚇。


    “驚嚇是遠遠不夠的!”


    話落,林乃罪已跨出大門,像條徘徊在森林的狼,隱約間消失在夜色裏。


    陳化搓著幹枯的手心,掌背上的青筋和紫筋,像嶙峋的樹痂在賁張。


    “利虞侯,速去速回,不要耽擱!”


    利明道:遵命!


    陳化又囑咐一句:盯著點回家的人,別大意!


    利明道:是!


    陳化揮手道:去吧!我乏了,歇息片刻。


    利明單眼珠一轉道:陳公子已經趕往那家小店,必能把那丫頭帶回來。大人安心即可,到時……


    他亦是沒講完,就走了。


    留下陳化一人,像具千年風幹的僵屍,安靜的坐在墓室裏,等待即將送來的獻祭品。


    他眼神越來越陰冷,表情越來越猙獰。


    人也越來越瘦。


    另一邊,冷血、老烏、湯小圓準備動身,直奔落霞鎮。


    臨行前,小蟲拉著冷血的手問:大哥哥,你去哪裏?


    冷血道:我去抓壞人!


    小蟲聽到“壞人”,有點害怕的問:壞人多嗎?會不會有危險?


    冷血語氣堅定道:再多再危險,我也要去!


    小蟲撇了撇嘴道:萬一出事了怎麽辦?大哥哥別去,好嗎?


    旁邊老漢輕拍她的小腦瓜,斥責道:小蟲別胡說,冷捕頭不會有事的!


    冷血摸了摸小蟲的小花辮:小蟲,有些事大哥哥必須去做!


    小蟲道:為啥呢?


    冷血遲疑一下,便道:為了天下人都有飯吃,有衣穿,有家住。為世間再沒人受欺負,能太太平平過日子。


    小蟲邊眨眼邊想,似懂非懂,仍拉著冷血不放。


    阿霞則道:小蟲,快撒手!別耽誤冷捕頭他們辦正事。


    “哦!”


    小蟲依依不舍的鬆開手,烏溜溜的眼睛望著冷血,寸光不移。猶如與親生哥哥分別似的,難舍難離。


    在壞人眼中,冷血是煞星。


    普通人眼裏,冷血很可靠。


    老烏則偷瞄阿霞,與老漢道別:老伯,咱們去查案了!


    老漢道:你們完事還回店裏來,讓阿霞再做麵給幾位吃。


    老烏推辭道:不用了!一時半會回不來,你們不用等我們,阿霞又忙一天了,讓她早點歇息吧。


    湯小圓用劍鞘捅了捅老烏道:阿霞是你叫的?老流氓一個,吃人家豆腐啊!


    一時間,老烏漲紅臉,嘴巴張得河馬似的,也不知說什麽話緩解尷尬。


    阿霞笑靨如花,明眸善睞。


    “沒事,就叫我阿霞好了!我等你們,多晚都等!”


    “真的?”


    老烏頓時來了精神,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阿霞微微的紅了紅腮,羞羞的點了點頭。


    冷血猶豫間,想到一件事,便對老漢道:老伯,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冷捕頭,請說。”


    冷血道:冷某有個提議,你把這家麵館關了,拿著那錠金子去別處重開一家。


    老漢一懵,好一會才道:冷捕頭,好好一家店為何要關呀?我們在此地開了快七年,遠近鄉親們一直很照顧小店生意,怎麽說關就關呢!


    冷血道:老伯,你聽我細說!我的意思是你們去洛陽找個門麵,雇兩個夥計把生意支棱起來。這樣你老不用再受累,小蟲和她娘不必那麽辛苦。關鍵要替小蟲打算一下,送她去讀書,以後能找個好人家!而且,聽說你們這裏苛捐雜稅,名目繁多,掙的錢都到官府腰包裏,豈不白忙乎一場?洛陽城好歹有提刑衙門,知府衙門製衡掣肘,不至於明目張膽,橫敲竹杠。若有人糾纏,盡管來找冷某,或者我三師兄也行,我們定會為你做主。


    小蟲不解道:娘,為啥要給小蟲找好人家?


    阿霞笑而不語,冷血揚了揚眉,不知如何作答。


    老烏道:對啊!搬去洛陽城吧,總比窩在這鄉野好。追命三爺聽說過沒,有人欺負你們,找不到我們,就去尋他。


    老漢道:追命啊!聽說過,聽說過!他可是大英雄啊!前不久,替洛陽百姓除掉利大意這個大害,此事滿城皆知,人人稱頌,大快人心。


    湯小圓插話道:那就更該去了!何況,你家的拉麵那麽好吃,才賣十文一碗。店開到洛陽城裏,賣二十文都不多,生意定然越來越旺,日子亦越來越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老漢猶豫不決,與阿霞互看一眼,兩人一時拿不定主意。


    “要不容老朽再思量一下,和阿霞也合計合計。”


    老烏搶話道:還想啥啊?就這麽定了,你們先去收拾收拾,等我們回來就一起進城。


    湯小圓道:嗯,好好收拾一番,別怕東西多,反正老烏會幫著扛走,不必擔心。


    “你個小損嘴,少說兩句會爛舌頭啊?”


    冷血清咳一聲道:好了!我們該走了!


    阿霞對老烏輕聲道:你小心點!


    老烏道:出不了事!


    阿霞有點躊躇,咬了咬唇道:你是好人,好人不會有事。


    老烏表情倏然僵住,眼睛凝視著阿霞,牙縫裏硬擠出一句:阿霞,等我!


    他的心裏同樣默喊著“等我”。


    阿霞像棵含羞草一樣低下頭,雙手十指緊扣在一起,宛如一把鎖。


    事實上,在她心裏真的藏著一把鎖。


    冷血三人離開後,阿霞才抬起頭,將目光投向老烏的背影,眼眶內似有千言萬語,難以啟齒。


    老漢眼見這一幕,已然看懂八九分,不禁微笑點頭。


    “大哥哥,你們要安全回來!”


    冷血驀然回首,望見小蟲對著他們揮舞雙臂。


    夕陽映襯下的她,像披著金紗的小天使,渾身散發著神聖的光芒。


    那纖細,玉雕琢成一般的手臂,在空中輕輕揮動,仿佛一對潔白無瑕的羽翼,輕盈地回來舞動。


    她的手撥開如血般鮮紅的落日,撥開如錦緞般絢麗的晚霞,撥開那深沉濃重的暮色。


    冷血轉過身,伸出左手握成拳狀,抵在胸口輕捶兩下,腰間的劍閃著耀目的光,像一名無畏的鬥士。


    他亦不知這一去,後麵所發生的事,令他和老烏,湯小圓久久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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