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蓮處”遭到襲擊,消息散播的很快。


    在京城一座僻靜的小廟,一名太監穿著厚厚的罩袍,悄悄的推開正殿大門。


    大殿內有兩支火燭,香爐裏插著三支即將燃盡的供香,青煙嫋嫋像淡淡的霧,縈繞著一尊全身掉漆,斑駁破舊的佛像。


    太監把頭壓的很低,昏暗的光線下,根本無法看清他的臉。


    他穿越兩條人影之間,走到供桌前,左腋輕輕一動,香案上赫然擺放一個木盒。


    太監隨即轉身,回到另外兩人身後,恭恭敬敬的站立,光影中隱約能瞧見其蒼白的臉,朦朧的五官,黯淡的眸光。


    唯獨看不見太監的手。


    他就像個孤獨的影子,隨處一站,使得整座大殿都被渲染的孤獨起來。


    忽地,青煙一凝,佛像倏然發聲:方歌吟最近怎麽樣?


    太監道:依舊是癡癡癲癲,木木愣愣的,病情並未好轉。


    佛像問:葉一指怎麽說?


    太監道:葉禦醫說,失憶之症屬心症,能否痊愈不是看用什麽藥,什麽方子,而是靠患者自愈。這病快則一兩月,慢則三年五載,甚至更久。何時能好,要看方巨俠的造化。


    佛像問:那有誰見過他?


    太監答:聖上,諸葛太傅,米公公,葉禦醫,還有沈耕雲。


    青煙又緩緩升騰,佛像忖了忖才問:沈耕雲不是才入京,如此著急去見他?


    太監答:是。他一入京,便被任勞任怨接走,與米公公一同進宮探望方巨俠。


    佛像問:他們見麵,說了點什麽?


    太監答:方巨俠完全不認得他,沒頭沒腦的胡說幾句,前言不搭後語。沈耕耘坐了片刻,便走了。


    佛像道:沈耕雲後來,是不是去了神通侯府?


    太監道:是。據侯府的眼線說,他去看了方小侯爺,而後米公公與他長聊至深夜,二人似乎達成某種共識。


    佛像沉思良久,又問:諸葛小花與方歌吟有何異常?


    太監想了想,回答:太傅總共探望過方巨俠四趟,兩人每次似乎隻是下棋,方巨俠仍是老樣子,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並無異常。


    “僅僅是下棋?”


    太監答:嗯,僅是下棋。每次方巨俠總是悔子,賴棋,甚至耍性子把棋盤都砸了,使得太傅頗為難堪,悻悻而去。


    佛像問:方歌吟平日裏的活動呢?


    太監答:除了在花園走走,便是把自己關在屋裏。


    “趙刺,你怎麽看這事?”


    一文士打扮的人,躬身道:主人,依我淺見。諸葛小花百忙之中,居然抽時間去陪癡傻之人下棋,這份閑情逸致太過蹊蹺,十分可疑。除非諸葛小花也老糊塗了,或是另有圖謀。


    那尊佛像桀桀冷笑,音如陰風陣陣,仿佛這笑聲來自陰曹地府,催命奪魄,使人不寒而栗。


    趙刺身旁的趙好,微微側目,那猩紅的眼睛在幽暗的空間裏,像一對凶殘的獸瞳,釋放著原始的野性。


    他睨了一眼趙刺,又轉目望定正前方。


    隻見,佛像原本莊嚴肅穆的麵容,驀然變得扭曲猙獰,佛眼閃爍著詭異的暗芒,一道裂紋從佛像嘴邊向上崩裂,猶如掛著一絲邪惡的笑容。


    笑聲止,佛像才道:諸葛小花絕不蠢,方歌吟則是在裝瘋,看來我低估了這位巨俠。他應該早就恢複記憶,裝傻充愣是為掩人耳目,瞞天過海。暗地裏與諸葛小花通氣,互相聯絡消息。


    趙好道:主人,方歌吟傷勢已痊愈,放眼京城內,沒幾人能與之匹敵?他若恢複記憶,為何這般偷偷摸摸,與諸葛老匹夫來往,亦可光明正大,不用這般鬼祟。


    “哈哈哈!”


    佛像縱聲大笑,登時趙好,趙刺,太監皆為之動容,每人的表情都發生了變化。


    趙好是淒厲。


    趙刺是奸詐。


    太監是冷漠。


    “方歌吟從一開始入京,就是衝我來的,他本來是打算光明正大。”


    趙好詫問:從一開始?


    佛像道:嗯。他進京時說過,一為祭奠亡妻,二為訓誡方應看,約束其行。這兩件事倒也不假,但他真正的目標是我。


    趙好道:他發現主人了?


    佛像道:那也未必!他既然潛伏暗處,說明其知曉的事並不太多,否則早與諸葛小花聯手對我發難了。


    趙刺點頭道:方歌吟原本進京是為追查主人,卻未曾想方應看起了殺心,密謀眾人在折虹山對其圍攻。這是方歌吟始料未及的,更因此跌落山崖,差點喪命。


    趙好想了想道:這麽說,他根本就沒失憶?


    趙刺一邊笑,一邊撫著山羊胡道:很難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當時他傷勢垂危,命在旦夕。雷媚尋到他時,方歌吟為保全性命,故意裝作失憶,這才有主人與雷滾的合作。先放出巨俠活著的消息,引起眾人注意齊聚甜山,等各路人馬殺的筋疲力盡之時,利用埋好的炸藥,將他們一網打盡。


    “可惜啊!那次計劃若成功,諸葛小花便失去金風細雨樓的支持。六分半堂,有橋集團也元氣大損,有利於我日後的布局。”


    佛像說話間,語氣顯得很失落。佛像麵部眼瞼處,倏然脫落一片泥殼,像落下一滴眼淚。


    顯露的並非慈悲,不是大愛,而是怖人的殺意。


    “第二種呢?”


    趙刺接著道:第二種,他確實遭到重創,記憶力受損。而後逐步恢複,但其處境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得不改變計劃。索性偽裝下去,使我們麻痹大意,方便他繼續追查。


    佛像忽然,竟然點了點頭。


    “你在宮裏多加謹慎,別入了方歌吟和諸葛小花下的套。另外,你在監視他的同時,也許他也正盯著你。”


    太監道:是!我用的都是“腳”,不會親身犯險。那些“腳”,即使中了圈套,亦查不到我身上。主人,盡可放心。


    佛像道:凡事小心!我們的對手比想象的要難對付!


    太監應道:明白。


    佛像道:你先去吧!


    “是。”


    待太監離開大殿,佛像又道:趙好,盒子裏的東西是給你的,拿去吧。


    趙好微微一怔,走到香案前打開木盒,眼眶裏的紅芒遽然閃了閃,便像鐵釘似的直盯著盒內,一寸都舍不得移開。


    佛像道:這“大塊人參”雖隻有一小段,卻足夠增長你三十年功力。而且,你為兼修“老拳”、“少掌”使用“滿眼紅”運功,導致你已“赤脈貫瞳”,日積月累下來,筋脈受損。“大塊人參”正好幫你消除反噬,補足真氣,調和丹元,固你功法,增你功力,益處頗多。


    趙好立即拜手叩謝:謝主人恩賞!


    佛像道:你對我很忠誠,還差點送掉性命,這是你應得的。


    趙好將木盒緊緊的揣在懷裏,仿佛那是比他命還重要的物件。


    佛像轉首,看向趙刺道:這次風雲鏢局和寶藏的事,你辦的很好。不知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趙刺肅然道:我要的,主人應該知道。


    佛像道:我不會食言!


    趙刺恭敬道:主人幫我了卻心願,我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佛像道:我要你們好好活著,助我完成大事,以後有許多差事要做。


    趙刺揖手道:自當盡心效力。


    “好了,你們也去吧!京城最近不太平,你們先休養一陣再說,別輕舉妄動,等我指示。”


    “是!”


    說完,趙好與趙刺緊隨離開,猶如結伴而行的狼和狽。


    殿內空空蕩蕩,安靜無聲,供香徹底燃盡,化成一撮白灰。


    倏地,大殿圓柱後的陰影,傳來人聲:為何不派他們去洛陽?那樣勝算豈不是更大?


    佛像道:洛陽的事,我自有安排。人多的弊端是眼雜,手雜,嘴雜,心更雜,反而容易壞事。


    陰影道:你真有把握?


    佛像道:我花費好幾年去布置,自然手操勝券。為防萬一,我安插一枚誰都想不到的棋子。


    陰影道:希望如你所願!不過,我要提醒你,冷血已啟程趕赴洛陽。一旦他與追命匯合,你的計劃可能會受到阻礙。


    佛像頓了頓,才道:阻止我的人,隻有死!


    陰影道:別忘了,你最大的障礙是無情,要想法早點解決他。


    佛像輕歎道:神不知,鬼不覺兩兄弟太自負,不肯聯手應敵,讓無情得了便宜。


    陰影道:機會一旦錯失,再想殺無情就難了!戚少商明裏暗裏派人保護他,神侯府的防衛比以前更加嚴密,京城不少四大名捕的朋友再四處打聽消息。


    佛像道:確實難辦!先把此事放一放,等洛陽的事了結,我再重新籌劃一番。


    陰影道:他必須死!否則,二十多年前的滅門慘案的真相翻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佛像沉默良久道:清楚十三元凶案件始末的,僅有幾人。你和我都不會說出去。


    陰影道:別忘了,諸葛小花知道不少內幕。


    佛像道:他不會講出來!要說早就說了,不說既保守秘密,又保護無情。一旦和盤托出,那將會是天下大亂。諸葛小花絕不願那種事發生。


    陰影道:你別太自信。無情一直都在查當年白瀑村的案子,要找出幕後主使,別低估你的對手。


    佛像道:十三元凶伏誅,當年的事已是無頭公案,死無對證。


    陰影冷笑道:可是宮裏呢?你能確保盛鼎天當年帶出宮的秘密,沒有其他人知情?


    佛像再次沉默。


    好一會,陰影又道:你重新去查一查,當年服侍過皇帝的身邊人,有沒有漏網之魚。


    陡然間,青芒一閃,劍氣大盛,擊碎窗欞飛襲佛像。


    隻聽,“格楞楞”一響,佛像下的蓮台四分五裂,佛像隨即轟然傾倒,摔成大大小小幾十塊。


    圓柱上浮現一條黑影,像蛇一樣繞著柱子轉了兩圈,便不見了。


    大殿門被推開,青芒倒掠,飛回一白衣人掌中,發出龍吟之聲。


    白衣人身後掠出兩條人影,一名陰陽臉的漢子,一個手持寬刀細劍的大塊頭。


    陰陽臉漢子猛的拋出一疊飯碗,打向各處,漫天碗影,恰似星羅密布。


    大塊頭瘋烈般抖著腿,邁著癲狂的腳步,劍起刀落將殿內所有角落清掃一遍。


    一刹間,張炭收回自己的碗,向白衣人搖了搖頭。


    朱大塊兒則結巴道:跑跑……跑……跑了。


    孫魚從殿外躥進來,對白衣人無奈道:樓主,人溜了。


    戚少商跺了跺腳,劍眉一剔道:可惡!


    “錚”的一響,青龍劍回到鞘內,戚少商一甩袖道:撤,回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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