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追命便去提點刑獄司,與觀察推官謝知舉報備了昨日兩樁血案:獻碑亭投毒案,郎府滅門案。


    兩起案件的凶手彼此關聯,目的尚不明朗,線索也很零星,卻有暗潮洶湧,風雨欲來之勢。


    追命昨晚離開“蘭亭”,便收到郎府血案的消息,立即奔赴現場。從洪三熱口中得知是方邪真將殺手擊斃,其中包括他要尋找的車夫郎現。


    此人下毒害死郎士林與範昀,又參與滅門慘案,一定知道些實情。


    但郎現已亡,線索又斷了。


    不過,追命從方邪真那得到另一條線索,行凶的人是“瘟神”部下,若想查清幕後主使,唯有先打聽“滿天星,亮晶晶”的情況。


    所以追命來找謝知舉。


    謝推官是刑司長官,掌書記,主刑罰,掌推勾獄訟,輔理審批案宗,緝捕事宜。


    馬快總捕頭“捕俠”東方傲,步快總捕頭“捕將”西門烈,刑房老總德意誌,班房老大查家集,提刑廳主事藍克武都歸謝知舉統管。


    他算是洛陽城實權人物,管轄方圓五百裏的治安秩序。地位僅次於正尹溫晚,少尹安德孫,知事利大意。


    昨夜,謝知舉已收到通報,大為震驚。令其如坐針氈,徹夜未眠。


    案情涉及本地命官,又是滅門慘案,甚為棘手。他急派“捕將”西門烈連夜趕赴永寧縣,去神農湖調查,讓“捕俠”東方傲專辦郎府血案。


    追命來到“神草園”時,謝知舉正在種草藥,這是他每日雷打不動的習慣,縱然烈日當頭,刮風下雨照種不誤。


    據說園內種植著上千株花草,不乏一些稀少罕見的品種,甚至有皇宮禦花園內,都觀賞不到的奇花異草。


    謝知舉當了將近三十二年的推官,精通藥理毒理,精於驗傷屍檢,酷愛研究藥材,擺弄兵器,配製藥劑。


    他與追命一打照麵,頷下五絡胡須像鼓掌拍手似的,高興的左右晃動。


    “哎呀呀……你可算來了!”


    謝知舉趕緊將追命請進“五味書屋”,屋內正上方掛一塊匾額,赫然寫有:人間有味是清歡。


    追命行禮入座,直接了當的說:謝大人,昨日突發兩樁血案,死者為郎戶曹及家人,你可有耳聞?


    “發生那麽大的事,本官豈能不知,我正為此事發愁呢。”


    追命道:是否呈報給溫大人?


    謝知舉一臉憂色道:我已命東方傲將此事稟報安大人,請他往上呈稟溫知府。


    追命點頭道:不知謝大人,下一步打算如何偵辦此案?


    謝知舉答:由於事發突然,我遣兩位總捕頭已去調查,先掌握案情大概。然後從受害者的人際關係入手,仔細摸排篩查,看是否結有仇家。郎士林雖為官吏,但有些江湖背景,與“蘭亭”交往甚篤。池家又是“洛陽四公子”,與其他三家糾葛不清,彼此角力。我擔心……


    謝知舉話到一半,忽然躊躇不決起來。


    追命見狀,心有靈犀的問:謝大人是不是擔心,此案會引起四家勢力的大規模械鬥?


    “正是如此。這案子雖大,我尚能勉力應付。可“洛陽四公子”矛盾由來已久,積怨極深。倘若郎戶曹之死是導火索,加劇各方緊張的局勢,一旦動武那便不是幾十條,幾百條人命,而是動輒上千的死傷。我斷承擔不起這等大禍,甚至連知府大人亦會受到牽連。”


    追命清亮的眸子,微微閃爍,像兩顆凝聚靈氣的晶石,充滿著無盡的能量。


    正如謝知舉所言,四公子中實力最弱的“千葉山莊”也有上千名食客。如果真打起來,僅憑州府裏的捕快、公差是難以平息。


    他沉思,忽道:大人所慮甚是,萬一事情鬧大,即使“洛陽王”出馬也鎮不住場麵。“小碧湖”有蔡京仗勢,“妙手堂”則攀附王黼,“千葉山莊”倚靠蔡攸,“蘭亭”原有蔡卞支持,但其早已病故,據說近來池家又結交京城的大官,溫大人想從中斡旋,隻怕插不進手。


    謝知舉越聽心越驚,手心發涼:不知追命三爺可有破局之法?還望賜教。


    追命道:我一名小小的捕快,大腿擰不過朝中大員的指頭,豈能破局?


    謝知舉攤手歎道:為之奈何?


    追命接話道:我雖無破局之法,但在局勢不可收拾前,我們應全力將其扼製。大災變小難,重禍變輕害,盡量避免大傷亡發生。


    謝知舉細聽覺得有理,撫掌道:嗯……所言極是。三爺的意思是在局勢可控前,斬斷幕後黑手,使其陰謀無法繼續實施,防止事態擴大。


    追命道:目前也隻能先這麽辦。


    謝知舉道:那此等重擔,唯有四大名捕能挑起。三爺請放心,我身為洛陽刑司,定會全力配合三爺偵辦此案,以保一方百姓安危。


    追命淡淡一笑,笑意裏有點落拓。


    “謝大人,在下身為捕快,懲惡揚善,自然義不容辭。但我目前的線索不多,還需你能指點一二。”


    “三爺,但問無妨。”


    追命問:關於“滿天星,亮晶晶”你知道多少?


    謝知舉緊鎖眉頭,眉心擠出一道深深的懸針紋,仿佛額前掛著一把利劍。


    他想了想道:這個組織長期在洛陽一帶活動,為首的是一男一女。男頭目“滿天星”麾下的殺手為一組,擅長使用一種叫“星星”的暗器,代號多以“飛星子”、“藍星子”、“紅星子”、“蜚廉子”、“笑笑子”等稱呼,最好的殺手叫“墓”。女頭目“亮晶晶”手下刺客也為一組,稱號都是兩個字“青龍”、“白虎”、“喜神”、“亡神”、“鬼月”、“霧影”等命名,最得力的人叫“瘟神”。此二人背景不簡單,後台極硬,據說……是……是……


    謝知舉講話斷斷續續,欲言又止,似有為難。


    追命追問:謝大人,有話請直言。


    謝知舉猶豫片刻,頓足道:本官就交個實底給你,這組織是聽命於大內總管李彥。滿天星和亮晶晶是其幹兒子,幹女兒,早期助他清除政敵,暗殺彈劾反對他的官員,大肆殘害忠良之士,後來逐漸發展成訓練殺手,受人雇傭的集團。


    “是他。”追命神情凝重,微浮怫怒之色道:朝廷奸佞當道,皆因鉤爪鋸牙,鷹犬塞途,助紂為虐。百姓冤苦無處申訴,忠臣針砭難以上表,搞得大宋君臣皆奢,百官們競相漁取,爭先橫奪,國力日衰,萬民哀號。


    謝知舉一聽,倏然撇了撇嘴,兩側唇角勾起深深的金縷紋,仿佛他的嘴邊裂開兩道細縫。


    他聽出追命所指的奸佞是李彥,自己身在官場豈能不知。


    但他是官,食朝廷俸祿,有的話不能講,有的人不能開罪。


    追命是追命,他是他。


    不一樣。


    你越看重烏紗帽,它就重如千斤。越不在乎,它便輕若無物。


    謝知舉是前者。


    “三爺,你是名捕。咱們研究案情要緊,莫論國事可好?”


    追命額前的皺紋,似輕輕展開的漣漪,經曆風霜,卻很寧靜。


    他笑道:是在下失言。


    “我可什麽都沒聽見!”謝知舉話鋒一轉道:你問“滿天星,亮晶晶”的事,是不是想從此處著手?那可難啊,他們行事詭秘,蹤跡飄忽,難以追查。


    追命道:不追不查,怎麽破案?何況他們總會疏忽犯錯,露出馬腳。


    謝知舉道:嗯,說的是!對了,既然三爺提到他們,會不會郎大人的案子與“妙手堂”有關?


    “哦?謝大人,你且說說看。”


    謝知舉道:首先這樁案子手法極其殘忍,洛陽城內數“老公子”回百應最手段殘暴,心狠無情。而且他與殺手組織來往甚密,聘用過“秦時明月漢時關”、“滿天星,亮晶晶”的人。尤其關鍵的一點,他與池家有深仇,其子回絕,大將回兆電均命喪方邪真手裏。以他的脾氣,公事私事上都會反擊池家。


    追命點頭道:妙手堂的嫌疑確實很大,但目前下定論為時尚早。另外我還有一事,大人若知曉,請坦言相告。


    “三爺請說。”


    追命道:我想找不愁門,謝大人可知他們的落腳點?


    謝知舉一愕,問:你尋這群人作甚?


    追命道:不止他們,遊家,葛家,回家我也要去。案情還很模糊,許多細節有待查實,我不想放過每一個線索。


    謝知舉問:為何問我?


    追命道:就憑大人在洛陽當了三十多年推官,黑白兩道的人脈,暗中布置的耳目,多年來的所見所聞。


    謝知舉目光黯然,輕籲一聲道:唉……林府家變,猶在眼前。林鳳公乃不世人傑,雄才偉略,誌向高遠,可惜……可惜……可惜啊!


    追命默默的看向謝知舉,看到他滄桑的臉,蒼涼的眼神。


    謝知舉沉默很久,才說:洛陽城西八十裏“落鳳坡”,“雙木店”。


    追命道:多謝相告。


    謝知舉問:三爺可否答應本官一件事?


    追命道:何事?


    謝知舉道:能否放遠笑一馬,他與晚笑是林公僅有的骨血,給他們留條生路。


    追命道:大人與林鳳公交情不錯吧?


    謝知舉道:林公待我義重如山,恩同再造。但三爺放心,本官絕沒參與不愁門的事,更沒相助過他們。


    追命點頭道:你隻是不管,不約束他們。


    謝知舉歎道:不管,已算還了這份人情。本官亦規勸過遠笑,讓他拋下執念,放棄複仇,重新過正常人的生活。但他不聽,一意孤行,心魔難消。


    追命道:當年“殺楚”事件,我亦有耳聞。那是江湖事,自然在江湖了斷。我不想摻和江湖恩怨,林家與池、遊兩家的事,隻要不傷及無辜,禍及家人,那便各聽天命。倘若他們任何人違法犯事,牽連平民百姓,我身為捕快必然會管。但這次,我去不愁門是查案,而非抓林遠笑。


    謝知舉心裏長舒一口氣,對追命拱手抱腕道:多謝。


    “大人不必客氣,當下事態緊急,我先告辭了。”


    話音方落,追命已不在屋內,謝知舉視線隨即朝外望去,一條人影出了“神草園”。


    他愣了一會,拿起小鋤頭和小鐵鏟,又去花園裏栽種那些草藥。


    追命出了城,搭上一輛運木材的牛車,喝了幾口酒,便躺在圓木上酣睡起來。


    趕車的人好心提醒他別摔下來,追命卻呼呼大睡,身體隨著牛車顛簸,搖搖晃晃就是掉不下來,好像身體粘在木頭上。


    車夫亦不多管閑事,不到晌午已至“落鳳坡”,便停車叫醒追命。


    追命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懶腰,摸出身上僅有的一錠銀子,用手掰下一小塊給車夫。


    車夫一哆嗦,打量追命衣履破爛,但不占人便宜,而且功夫了得。


    他正想道謝,追命已走進落鳳坡,直奔“雙木店”。


    少時,追命一進店,目光環視,店裏坐著兩桌人。


    一桌是兩名虯髯壯漢,都是高頭大馬,膀大腰圓。


    一人背掛一柄四尺三寸的“金背砍山刀”,背厚刃薄,厚重鋒利。


    一人腰插一柄銀光閃閃的“巨靈鋼板斧”,斧麵鋥亮,能照人形。


    另一桌是名瘦長個的中年人,小眼睛,塌鼻梁,一身青衣勁裝。桌麵擺著一對“分水峨嵋刺”,自顧著飲酒。


    店裏還有一個老夥計,一位年輕掌櫃。


    老夥計有六十多歲,身材中等,微微有點駝背,肩上搭著一條抹布,目如鷹眼,銳利無比。


    至於掌櫃,追命認得。


    他就是林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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