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坊間流傳一句話“汴京之美,不若二李”。


    其意指:汴梁城富庶繁盛,華麗無比,但與二李比較,也得稍遜一籌。


    “二李”指的是兩個女人:李師師,李清照。


    李師師色藝雙絕,其貌傾城,豔冠京華。


    李清照則不然,她的美體現在所作詞中。其詞風獨辟途徑,語言清麗,既婉約飛揚,奇氣橫溢,又情辭慷慨,頗具家國情懷。


    她有才氣,家世亦好。


    李清照的表姐夫是當朝太師蔡京,表妹夫是日後飛黃騰達的秦檜,此二人堪稱“千古奸相”。


    她與此二人往來甚少,屬於“道不同,不相為謀。”


    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是“蘇門後四學士”之一,與黃庭堅、秦觀、張耒、晁補之屬同門師兄弟,晁補之也是李清照的老師。其母的父親,她的外公是前朝名相王珪(無情之父成亭田由王珪擢拔,舉薦給年少登基的宋哲宗)。


    王珪有個妹妹,嫁給晁端友,生下晁補之。有了這層親戚關係,心高氣傲的晁補之才肯教李清照寫詞。


    而晁補之的姑姑與曾鞏聯姻,曾家又與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國結親,蔡卞則娶了王安石嫡女為妻。(王安石算是她的祖父輩,應叫他一聲伯伯,蔡卞則與她平輩)。


    李清照的公公叫趙挺之,哲宗入仕為官,徽宗時期升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與蔡京並相,後遭舊黨打壓,罷相歸田。


    她的丈夫是趙明誠,是收藏家,喜好金石。他有個表弟叫張擇端,是徽宗最寵幸的宮廷畫師(清明上河圖便是出於他的手筆)。


    李清照第一眼看見追命,第二眼便被洛水江景所吸引。


    水色灩瀲,波光粼粼,幾隻江雁掠過長空,對天長嘯,其聲淒涼,催的夕暉搖搖欲墜。


    她不禁走向江畔,江風吹拂而過,不少黃花自梧桐枝頭搖落,輕盈地落在江灘上,無聲地灑了一地,那滿地黃花猶如鋪上一層金色的地毯,映的她更顯孤寂。


    李清照觸景生情,幽幽的輕歎一聲: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這次第……


    她憂憂的蹙起眉,眸色裏透出矛盾,帶著複雜,一時不知用哪一句來收尾。


    “怎一個愁字了得!”


    倏忽,李清照聽到有人說了一句,心頭一顫。心忖這句話雖不起眼,放在最後收尾又極為恰當,關鍵更貼近她此刻的心境。


    “好句。”


    李清照轉首,回眸,柔光望向說話的人。


    追命。


    這是她第二次看追命,比前一次用心許多。


    眼前的人腿很長,模樣滄桑,形象潦倒,額頭和眼尾刻著深深的皺紋。可是他一雙眼睛比年青人更明亮,更有靈氣。


    他的眼神很獨特,眸光裏充滿笑意和善良,還有那種教美麗少女怦然動心的多情與深情。


    有一種瀟灑不羈,閱盡人情的可愛。


    “先生懂詞?”


    李清照好奇的發問,追命左顧右盼,反問:你是在問我?


    “不是你,還能是誰?”


    追命道:我不是先生。


    李清照道:公子好文采。


    追命笑道:你瞧我像公子嗎?文采二字我更擔受不起。


    李清照道:方才一句,有畫龍點睛之妙意,堪稱佳作。


    “夫人誤會了,適才並非有意續句,而是我無意間的感慨罷了。”


    “不是續句?”


    追命點頭道:是。


    李清照又問:那為何事感慨?


    追命拍了拍腰間的酒壺道:我酒癮犯了,苦於無酒,甚是發愁,故而隨口一說。


    李清照抿嘴淺笑,眸色如月光般溫柔。


    “你莫非患有目疾?不見這裏有一間酒家?”


    追命道:就是看到了,所以才發愁。


    李清照狐疑的盯著追命,接著問:你是不是無錢買酒啊?


    追命道:對一名酒鬼來說,永遠會留一點錢用來買酒。


    李清照莞爾一笑,好奇的說:有酒,有錢為何不買?你莫非癡傻,可看著也不像啊?


    追命苦笑道:是酒家不賣給我,所以才發愁。


    “有這等事?”李清照忖度間,對管家說:趙管家,你來。


    趙管家聞聲而至,問:夫人有何吩咐?


    “你去將車上的酒取一壺來,贈予這位……”李清照頓了頓,想了想道:贈予這個酒鬼。


    趙管家一愕:拿咱們府上的好酒給他?


    “快去!”


    “是,夫人。”


    趙管家一麵偷偷打量著追命,一麵去後麵的馬車取酒,嘴裏小聲嘟囔著,似有不滿,亦有不解。


    少時,趙管家將酒取來,遞給追命道:你真有福氣,這酒你哪裏買的起?


    追命也不客氣,一伸手接過小酒壇,用鼻子嗅了嗅:好酒!


    趙管家冷眼一斜道:廢話,當然是好酒。可惜對你說,再好的酒也是小作坊的下等黃湯而已。


    追命聽了一點不惱,把酒壇抱在懷裏像是捧著寶貝似的:開封府“豐樂樓”的眉壽酒,這一壇少說要三兩銀子。


    趙管家“啊”了一聲,兀自道:你怎麽知道這是“豐樂樓”的酒?


    追命笑而不答,拆了酒封,舉壇揚起脖子便飲。


    李清照微訝的看向追命,不由的對其刮目相看。


    趙管家道:夫人,外麵風大咱們先進店裏,店家已將食點上齊。


    李清照輕輕頷首,便與趙管家朝酒家走,追命索性盤膝而坐,將酒壇裏的酒小心翼翼的灌入自己的酒壺,生怕灑了一滴。


    倏地,一陣鞭響馬嘶,數匹快馬飛奔而來,後麵緊跟一輛四馬拉的車駕。


    車頂掛有一麵小旗,赫然繡著一個“遊”字。


    為首的人三十上下,劍眉星目,一身青袍,腰配長劍。


    後麵有兩騎,一個像鐵打的金剛,一個似銅鑄的羅漢,氣勢洶洶。


    為首之人是“小碧湖”的副總管,姓遊,名少堂,他是遊玉遮的堂兄。在遊家,倘若總管顧佛影不在,他便代其行事。


    那兩名凶神惡煞般的大漢叫田東和田西,並稱“哼哈二將”。


    “慢著。”


    遊少堂高聲一呼,他離酒家尚有幾丈之遙,馬匹亦沒停穩。他卻翻下馬來,借勢一蕩,身子滑行至門口,足後跟揚起塵土。


    趙管家見狀,忙把李清照攔在身後,用手將撲麵來的灰塵揮散。


    “會好好騎馬嗎?搞那麽大灰。”


    遊少堂拱手道:恕遊某無狀,請問可是京師來的“易安居士”李夫人?


    趙管家叱道:怎麽洛陽地界的人都有毛病,逢人便問哪來的,叫什麽。


    遊少堂道:這位管家勿怪,確有要事,還望相告。


    “是又怎麽樣?”趙管家也不理會遊少堂,回身道:夫人,咱們進去,別理他們。


    遊少堂道:且留步,既然是李夫人駕臨,那不如隨我進城。我家公子在“小碧湖”備下酒宴,為你接風洗塵。


    李清照止步道:我不認識你家公子是誰,為何要去?


    遊少堂笑道:我家遊公子,是“洛陽四公子”之一。他仰慕居士已久,今日特命我前來迎接,還請移駕賞光。


    李清照道:仰不仰慕是他的事,賞不賞光是我的事,回去告訴遊公子,我對去“小碧湖”不感興趣。


    遊少堂臉色一沉道:這怕是辜負了遊公子的一番美意,屬實不妥吧。


    李清照嗔道:我說了不去,請回吧。


    趙管家道:散了散了,別打擾我家夫人。


    “你們不去,我便交不了差事,那休怪我無禮了。”


    趙管家一怔,便說:怎麽?想用強的?你眼裏還有王法嗎?


    “我就是王法。”


    倏地,“錚”的一記清響,遊少堂拔劍出鞘,劍寒如霜,驚的馬一聲長嘶。


    趙管家嚇得一哆嗦,但仍是護主心切,嘴唇顫抖的說:你們別亂來,我們是京城趙府,知道趙大人是誰嗎?


    遊少堂冷笑道:知道。你放心,不會傷到李夫人分毫,隻是請你們跟我走一趟。田東,田西去請李夫人。記住,要有禮數,不得動粗。


    “是。”


    隻見,田東和田西大步流星,直衝向趙管家和李清照。


    遊少堂正得意的一笑,“呼”的一個酒壇子迎麵砸向他的麵門。


    這一記來的突然,遊少堂猝不及防,但其反應極快。


    他這遊家副總管,可不是憑親戚關係才當上的。洛陽城裏都稱他“轉鳳遊龍劍”,“轉鳳”指其輕功好,“遊龍”指其劍法佳。


    遊少堂氣沉丹田,抬臂左掌一推酒壇,籍勁倒滑,右手長劍“刷刷……”幾劍疾舞,邊退邊守。


    等他站穩腳步,定睛再瞧。


    隻見,一個落拓的漢子悠悠然的,站在李清照與趙管家身前,右手托著酒壇子。


    田東,田西二人分別跌倒在地。


    兩人都傻了,田東的左臉有個鞋印,田西的右臉也有個鞋印。


    遊少堂倒吸一口涼氣,目光倏寒道:你是追命?


    追命不搭理他的話,轉身把酒壇遞給趙管家道:管家,酒我笑納,這酒壇奉還。


    趙管家也傻眼了,本來心想完了。看架勢,那田東和田西比老虎還嚇人,隨便一搭手自己就得躺下,那用劍的人更別說了,武功絕對在二人之上。


    可轉眼間,田東田西莫名其妙的躺下來,那遊少堂也被逼退。


    出手相助的人,居然是他瞧不上眼的追命。


    李清照亦不明白怎麽回事,但知道是這酒鬼替她解圍。


    詫異之際,聽到遊少堂說出“追命”二字,麵色大驚的問:你是四大名捕裏的追命?


    追命道:正是。不過你可以叫我酒鬼。


    “你……”李清照頓時語塞,輕柔的眨了眨眼,猶如雙瞳剪水,牽動人心。


    “放肆,誰讓你們這般沒有禮數。”


    一時間,從遊家馬車裏傳來一聲嗬斥。


    遊少堂恭謹的站立一邊,田東和田西趕忙爬起來,站到馬車旁。


    從馬車裏下來一位青年公子,麵如冠玉,鬢似染墨,唇若塗朱,睛如點漆,真是俊逸瀟灑,風流倜儻。


    這名公子正是“多情公子”遊玉遮。


    他一身白袍,頭戴紫金玉冠,外套一件對襟的大氅,繡滿了牡丹花,腰係水雲錦帶,腳踩夫子軟靴。手裏拿著一把折扇,吊著翡翠的扇墜。


    遊玉遮走到追命,李清照麵前,很有禮貌的躬身一揖道:小可遊玉遮,見過易安居士,追命三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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