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滴落水麵倏然化開,宛似紅梅如星點綴枝頭,遇水乍豔。


    柳生一兵衛的長舌順著嘴角緩緩探出,彎曲的舌頭像勺子般舔舐臉頰上流淌的血水,瞳孔裏射出野獸一樣的厲芒,與妖刀近乎相同殘忍的光。


    淒厲的妖芒。


    絕情的刀客。


    駭人的殺氣。


    “錚”的尖鳴一響,他拔出肋間肋差,雙手持刀,擺了一式“蜘蛛八相”作為起手式。


    “蜘蛛八相”是柳生家初代劍客柳生宗太郎所創,他通過觀察蜘蛛伏守,爬行,結網,捕食,吐絲等八種形態,揣摩悟出的獨特姿勢,也是柳生家族劍法“飛天流”流派的基本功。


    無論是二代家主“破空飛天流”柳生重門,同期女劍客“幻劍飛天流”柳生薰,三代家主“二刀飛天流”柳生綱之介,四代家主“唯心飛天流”柳生元兵衛,都無一例外沿用此技法。


    柳生一兵衛繼承,精通,並改良柳生家所有的劍術流派和技法,唯獨沒有對“蜘蛛八相”進行改動。


    他認為任何細微的改變,都會大大削弱這種劍術的威脅性。


    “蜘蛛八相”分別是:蜘蛛立刀,蜘蛛纏手,蜘蛛瞬跳,蜘蛛掛擺,蜘蛛翔斬,蜘蛛雙切,蜘蛛浮足,蜘蛛縛網。


    八種技法融合了:動,靜,攻,守。


    鐵手屏氣凝神,默運玄功,眼睛死死看住柳生一兵衛的雙足。


    此時,他居然不理會對方的雙刀,轉而盯著對手的下盤。


    “撲騰……撲騰……撲騰撲騰……撲騰撲騰……撲騰撲騰撲騰……”


    柳生一兵衛忽然原地跳躍,離地半尺,左腳單足落地,右足迅速再蹬,又躥起一尺多高。右足再觸地時,快速換左足撐地彈起,比先前又高一尺。


    他一下接一下蹦起,一次連一次騰空,重複蹬地起跳。腳底心像裝了彈簧機括,越跳越快,越躍越高。


    柳生一兵衛變換雙足的頻率極快,驀然望去,就像蜘蛛的八條腿在輪番抖動,滯空高度也逐漸增加,已接近三丈有餘。


    這種方式正是“蜘蛛瞬跳”,為配合“飛天流”發起攻擊。


    “飛天流”的要點是:製空越高,製敵越強。


    鐵手濃眉緊鎖,臉色微變,心跳漸漸加速。


    他雖不諳倭國劍術流派,但中原武學與東瀛劍術的原理是大相徑庭。


    鐵手從跳躍節奏瞧出對手是在借勢,蓄勁,搭力,凝聚殺氣,從而發出威力驚人的一擊。


    他不能坐以待斃,不能再等下去。


    所以他率先發難,提前發掌。


    鐵手真的就發射一掌。


    “呼”的一道掌勁隔空打向對手,這一掌打的很普通,既沒變化,也無技巧,就是簡簡單單的推掌。


    掌心催發掌勁,掌勢推動掌力。


    出掌簡單,用心卻不簡單。


    鐵手一出手便把握時機,他的掌勁攻向柳生一兵衛的落腳點。


    在對手落地的一瞬間,掌勁就到了。柳生一兵衛腳若著地,便會遭到掌勁拍擊。


    不過,但是,然而,可是,沒想到……


    鐵手的掌打空了。


    猝然間,柳生一兵衛像蜘蛛懸絲拉伸,身體在半空無力可施的情況下,猛的向上滑升。


    一掌擊空。


    人影疾動。


    柳生一兵衛避開一掌,轉而騰空,淩躍,前掠,俯衝,縱向鐵手的方位。


    他在鐵手進攻失手的刹那,選擇反擊。


    動如震雷,快若驚電。


    “謔。”


    鐵手氣沉丹田大喝一聲,出掌遙劈,掌勁後發而先至,打向空中的對手。


    掌風一振,遽猛。


    柳生一兵衛也隨即一振,他懸空的身軀倏然晃動,好像有人推搡了他一下。身體斜擺間,正好避開鐵手的掌勁。


    他運用“蜘蛛掛擺”技法,在空中調整姿勢。但他的衝勢未改,突擊沒變,且使出殺招“蜘蛛翔斬”。


    刀光一閃,左滑斬。再一閃,右橫斬。


    鐵手雙臂分展,一式“如封似閉”左臂內格,右臂外擋,硬生生架住雙刀夾斬。


    長刀離他的胸膛僅有三寸,短刃距其的鬢邊也隻有兩寸,刀影反射出耀目的銀光,晃了晃鐵手雙目。


    鐵手眼睛一酸,不由閉目。


    同時,他左臂格住的長刀有一股怪力從胳膊傳來,閉眼時左膝不禁彎曲,身體也隨之一沉。


    柳生一兵衛雙刀被封,以“蜘蛛浮足”再攻,隻見雙足靈巧似蜘蛛攀爬,淩空踢出兩腳。


    “嗵,嗵。”


    鐵手左腹,右肋各中一腿,整個人被踢飛,身體高高拋到半空。


    柳生一兵衛一招得手,旋即再一次騰起,飛躍到鐵手上方。


    兩人上下相峙,彼此互對。


    鐵手仰麵朝天往下墜落,柳生一兵衛如老鷹撲兔,左右手使出“蜘蛛雙切”,自上往下雙刀劈向鐵手。


    在空中,柳生一兵衛出刀收放自如,得心應手,絲毫不給對手喘息之機。


    鐵手掉落中睜開雙眼,隻見一道紫紅刀芒,一道銀色刀光分別切向自己咽喉和心窩。


    他來不及以“鐵閘門”封擋,便一式“雙峰插雲”雙掌齊發,迎麵削擊。


    雙刀切到雙掌,雙掌削中雙刀,立刻碰擦出刺耳的鐵鳴聲,令人耳膜刺痛。


    而在掌與刀的撞擊力下,鐵手加速下墜,後背重重的摔在地麵,創擊使他胸腑一熱。


    “嗖”的一下,柳生一兵衛仍在空中,握住肋差的左手鬆開,以掌心抵住刀柄轉動手腕,用“蜘蛛纏手”施加推力,將肋差推射出去,飛紮鐵手眉心。


    銀芒飛閃。


    一閃奪命。


    鐵手摔地後正要起身,未料一把短刀就如飛弩疾箭射了過來。


    眨眼間,鐵手就地翻身一滾,短刀“蹭”的插入地麵,埋至刀鍔。


    此刻,鐵手再躲過一劫,但卻後背朝天,把背後破綻全部留給對方。


    人在空中的柳生一兵衛下降撲至,雙手握緊妖刀,全力斬下一刀。


    這是必殺的一刀。


    “破空飛天流”中的“袈裟斬”。


    刀氣暴漲。


    刀影暴長。


    一時間,“波”的撐裂聲起,鐵手後背衣服撕裂開一個大洞,用肉眼明顯可見其脊椎骨猛的一顫。


    仿佛那裏是一根食管,吞咽食物時喉結會滾動一下似的。


    遽然間,一道掌勁破體打出。


    掌勁破體。


    竟然能破體。


    鐵手曾經在朱家鎮,鴛鴦樓都使用過類似的招式,但隻是把真氣逼出體外,形成類似於手掌的屏障。


    可是這次不同。


    真氣離開了鐵手的身體,確確實實,實實在在,真真切切的打了出去。


    掌是無形的,真氣是實體的。


    破體無形掌氣。


    “砰”的一下,柳生一兵衛正麵挨了一掌,紮紮實實的吃了一記。


    盡管他發覺不妙,及時變招妖刀一字橫架護住胸口,但這一掌依然擊中他。


    掌勁打在刀上,餘勁透過刀身,轟在柳生一兵衛胸膛。


    鐵手的掌,不僅是“破體無形掌氣”,還用了“隔山打牛”的手法。


    刹那間,柳生一兵衛整個身軀被震飛數尺高,他咆哮中噴出一道血泉,臉上的刀疤全部扭作一團,至少四五處刀傷在滲血。


    鐵手爬起來時,隻見柳生一兵衛像被獵人射中的大雁,猛然往下掉落。他的武士服染了許多血,衣襟裏兀然掉出一個東西。


    “撲通”一聲,柳生一兵衛掉入溪水裏,濺起巨大的水花,身體驟沉又倏地浮起,順著溪水緩緩流向不遠處的“不老泉”,然後慢慢沉入泉眼裏,水麵隻留下十幾個水泡。


    鐵手鼻孔裏,嘴角邊也流出鮮血,剛才被對方踢中的兩腳不輕,並且“破體無形掌氣”消耗了大量真氣。


    他忙運功調息,稍作片刻後便通過“掛雪橋”,往晉祠趕去。


    鐵手知道戰鬥還沒結束。


    他一走,倏然從溪邊蘆葦中躥出一條人影,快步走到柳生一兵衛落水的地方,俯身從地上撿起一個竹管。


    那人打開竹管蓋子,輕捏管尾,從竹管裏慢悠悠爬出一條軟軟糯糯的蟲子,頭上有個吸盤似的觸角。


    蟲子懶洋洋的,蟲體透明如水晶。


    “真是好東西啊!”


    那人眼睛放光,得意的摸了摸山羊胡,小心翼翼的把蟲子又弄回竹管,擰緊蓋子塞入懷裏。


    然後,人影一掠,便消失不見。


    片刻,“不老泉”的水麵劇烈翻滾,像沸煮一般。一條胳膊伸出泉水,手裏握有一把長刀,猛的插入泉邊的爛木之中。


    柳生一兵衛借力浮出水潭,掙紮著爬出“不老泉”,他大口喘著粗氣,狼狽不堪的坐在岸邊。


    他渾身是水,頭發貼在臉上,仍時不時有血水淌出,唯有一對鬼目依舊令人心驚膽寒。


    他沒死。


    一方麵鐵手的“破體無形掌氣”施發仍不嫻熟,且當時他也受了傷。


    另一方麵,柳生一兵衛危急時刻,用了“鯨吸法”吸入一部分自然之氣。雖然,倉促間吸納的氣不夠多,但這些氣救了他一命。


    氣在體內形成對外的反挫力,強行抵消了鐵手不少掌勁。


    柳生一兵衛踉踉蹌蹌走到自己肋差那邊,把插入地裏的短刀拔出,將刀還鞘。


    他再把妖刀插回鞘時,似乎發覺什麽不對勁,忙伸手摸了摸胸口,才知道“千年不死蟲”掉了。


    他在周圍找了一圈無果,隻得作罷,表情憤懣的嘶吼道:鐵手,鐵手,鐵……


    話到一半,柳生一兵衛嘴裏又流出血水,他用手抹去血跡,便朝晉祠反方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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