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兩頂轎子一前一後急行,約有十幾名衙役開道護衛,聶雙和呼延喆兩人斷後。


    轎中人自然是劉溪洞與符竹付。


    出了衙門,聶雙手裏就始終提著一個燈籠,晚上打個燈籠倒沒什麽稀奇。


    但他手裏的燈籠卻很奇怪。


    第一,燈籠倏亮倏暗。


    燈架上的火苗忽大忽小,有時大的像雞蛋,有時小的像米粒,仔細看不像是風吹所致。


    第二,燈籠很破舊。


    紙糊的燈罩表麵千瘡百孔,至少有幾十個窟窿眼,遠遠望去猶似一個會發光的螞蜂窩。


    燈籠怪,呼延喆卻見怪不怪。


    他深知自己的搭檔是聶家弟子,“下五門”的玩意皆是光怪陸離,千奇百怪,玄玄乎乎的。


    這燈籠叫“指路黑燈”,江湖人都稱之為“燈黑見鬼”,是下五門頗為神秘的物件。


    傳聞此燈內燃陰火,能通靈招魂,引鬼附體。


    而呼延喆心知肚明,此燈是聶家的獨門機關,特殊的偵查裝置,根本沒有什麽陰火,鬼魂之說。


    聶雙用“指路黑燈”辦過好幾樁大案子。


    轉眼到了一處叫“藍巷”的僻靜街道,倏地燈籠陡滅,火苗完全熄滅,而不是變弱變小,是變沒了。


    聶雙目光閃動,趕緊收住腳步道:你先走,保護好大人。


    呼延喆心領神會,知道燈滅代表他們被盯梢了,來的還是高手。


    “你當心。”


    說完,呼延喆匆匆跟上隊伍,聶雙轉身提起黑漆漆,黑洞洞的燈籠,眼睛掃視著冷清的街麵和僅有的四五名行人。


    “朋友,出來吧。”


    空蕩蕩的街巷無人應答,似沒有任何異常。


    聶雙又道:我的燈籠從沒出過差錯,你不必躲躲藏藏,還請現身,否則我要動粗了。


    有兩名路人不明所以,轉頭瞅向聶雙,但一見其官差打扮,便不敢多看一眼。


    長街上依舊無人回應。


    忽然,聶雙手裏的燈籠猛然飛出,快速旋轉撞向路邊一處民舍的屋簷。


    “咣”的一響,簷瓦震裂,突如其來的異響,嚇得幾名路人抱頭而竄,紛紛逃離。


    同時,一條人影自飛簷掠起,淩空翻身,劍聲起刀風落,隨即是“叮呤當啷……”急促的連響。


    王小石已站在大街中央,地麵上散落著許多黑色小銅片,都是從燈籠內射出的,被他空中用手劍手刀撥落。


    燈罩上的窟窿眼,居然是暗器發射孔。“下五門”較之“下三濫”,“下九路”那些陰招詭術,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黑夜,黑燈,黑色暗器,黑暗手段,果如江湖傳言“燈黑見鬼”。


    幸好來人是王小石。


    “你的身手很漂亮。”


    王小石謙遜的說:馬馬虎虎。


    聶雙道:除了董爺,我很少如此高看一個人。


    王小石抿嘴一笑道:我與兄台個子一般高低,所以你不用高看在下。


    聶雙眼瞼微微收縮,頓了頓問:為何要跟蹤我?


    王小石答:我跟的人是劉溪洞。


    聶雙問:你要行刺大人不成?


    王小石道:我有話要問他。


    聶雙道:你問大人的話?


    王小石反問:大人莫非不是人,問不得話?或是聽不懂人話?


    聶雙臉色一沉道:你敢辱罵劉知府?


    王小石哂然道:慢著!前提劉溪洞是人,不是豬,不是狗,不是豺狼這等禽獸。然後才是我罵人,而不是罵豬罵狗罵禽獸。


    “你……”


    王小石繼續問:那我能不能問劉溪洞一些問題?


    聶雙怒道:一介江湖草莽,沒資格問大人話,你不配。


    王小石道:看你的出手,也是江湖中人吧?


    聶雙道:以前是,現在我是公人,專門抓你這種不知好歹的貨色。


    王小石“嗯”了一聲道:怪不得你要處處看人臉色,學的低頭哈腰,變得人模狗樣,狗仗狗勢。


    聶雙大聲一喝:少他媽廢話,趕緊給我滾。


    王小石有力的搖頭,像擺動的撥浪鼓,搖的聶雙怒火中燒。


    “找死。”


    聶雙大吼,虎步龍行,左手“掛拳”,右手“挑掌”攻向王小石。


    他的拳路猛如雷,掌勢烈如風,怪不得叫“風雷手”,起手間氣勢淩人。


    王小石不退反進,揚了揚衣袖,瞬間用手劍破拳,手刀破掌。


    聶雙乍然一愕,旋即一式“黃龍擺尾”身形轉到王小石背後,雙臂一張一抱,一式“黑熊抱樹”要勒住對手。


    王小石倏地身形一矮,一挪,一掠,已飛出兩丈多遠,朝劉溪洞走的方向追去。


    聶雙怔了怔,拔腿要追,頓覺腦後一陣無聲的輕風拂來。“啪”的一記,自己後頸的“玉枕穴”被一個硬物打中。


    他瞬間身體麻顫,眩暈栽倒。


    地上赫然有一枚小石子在青石麵彈跳兩下,“咕嚕嚕……”滾到一邊。


    而此時此刻,劉溪洞正嚇得渾身哆嗦,藏在轎子裏不敢露頭。


    白欣如與青獅和尚攔住他的去路,幾名衙役破口嚷罵,衝上前去驅趕。


    劍光一閃後,幾人身上都少了一樣東西。一個衙役頭上帽子沒了,一個衙役腰間令牌掉了,一個獨眼龍衙役的眼罩斷了。


    白欣如道:想活就走,想死留下。


    一下子,衙役和轎夫們跑的跑,溜的溜,完全顧不上劉溪洞和符竹付。


    大人死了,以後還會有其他大人來接任。自己小命丟了,就沒有以後了。


    人跑光了,除了“鐵傘判官”呼延喆。


    “阿彌陀佛,請轎裏的施主出來吧?免生幹戈。”


    呼延喆已解下背後的鐵傘,冷哼道:出家人不在廟裏好好修行,出來做強盜了?


    青獅和尚道:善哉善哉,小僧修為尚淺,故而來管一管閑事罷了。


    呼延喆道:官府的事,是你們禿頭管的嗎?


    青獅和尚道:倘若救眾生苦是閑事,那小僧便要管一管。


    白欣如揚聲一叱:劉溪洞別當縮頭烏龜,趕緊出來,別逼我親自動手。


    “兩位女俠,高僧。本官與你們無冤無仇,亦無過節,何苦來為難劉某?”


    “狗官,你做過什麽勾當,自己心裏清楚,速速滾出來。”


    “你們這是作甚?當街持械鬥毆,還有王法嗎?”


    白欣如道:你還有臉提王法?自己幹的髒事,哪樁哪件不是觸犯王法,無視宋律?


    “女俠,你錯怪本官了。”劉溪洞從轎簾縫隙往外頭張望,又道:呼延捕頭,你要周護本官安全啊?


    “大人放心,卑職絕不讓他們靠近。”


    倏地,白欣如縱身一躍刺出一劍,想挑開轎簾。


    呼延喆一按“渾天傘”柄上機括,傘頭彈出一尺長的利刃,快速格住長劍。


    白欣如變招更快,一式“醉打金枝”彎腰斜刺三劍,攻向呼延喆胸口三處破綻。


    “格”的悶響,呼延喆打開鐵傘,像一塊圓形盾牌封住所有破綻,將對方的劍再次頂開。


    白欣如又接“素女劍法”的一式“玉兔下凡”,劍鋒直點呼延喆雙腿,將其逼開好幾步。


    她又一式“玉女點朱砂”,劍鋒上撩,又使呼延喆來不及撐傘封擋,慌忙向後退開。


    白欣如再變“閃電劍法”,一劍挑開轎簾,把劉溪洞驚的差點沒栽個跟頭。


    呼延喆反應也快,單手拽住轎杆,用力一拖硬生生把轎子拉走,另一隻手用鐵傘護住轎前。


    另一頂轎子的符竹付也是嚇得夠嗆,瞅準機會從轎內鑽出來,撒開腿往街口倉惶逃竄。


    白欣如身形一晃,劍隨人走,一個起落便截住符竹付的去路,劍尖已抵在他肋下。


    呼延喆則脫不開身,青獅和尚雙腿連踢,他唯有轉動傘麵卸去對方腿勁。


    就在呼延喆快招架不住時,“嗡”的一聲,似刀離鞘發出悅耳的清鳴。


    刀光劃破黑夜,仿佛把天空一裂為二。


    青獅和尚身軀遽然一振,隨即劇烈的顫抖,緊接著狂猛的扭動,像一條泥鰍掉到熱鍋裏,那一刹的瘋狂掙紮,垂死反抗。


    他的臉激烈扭曲,五官像要爆裂一般,你幾乎看不出那是一張人臉。


    一截紫紅色的刀鋒,閃著駭人的妖芒穿出青獅和尚的胸膛,鮮血在刀刃上瞬間化成一團霧氣,並伴隨“刺啦刺啦……”類似於烙鐵入水的蒸騰聲。


    猶如一頭饑渴的猛獸,在幽暗的森林裏低聲嘶吼。


    柳生一兵衛拔出“妖刀伊邪”的刹那,青獅和尚宛如被吸幹精血,抽盡元神的屍體,連一絲呼喊都沒有,便撲倒而亡。


    呼延喆亦被嚇到,他看見柳生一兵衛鬥笠下的一對鬼目,散發出陰森森的寒意,仿佛與其對視立刻會被凝結成冰塊。


    刀光又亮起,斬向的人是呼延喆。


    他起初以為眼前的煞星,殺了青獅和尚,那一定是自己這邊的幫手。


    但他錯了。


    錯的很離譜。


    刀臨,呼延喆迅疾撐開鐵傘,去擋住妖刀,順勢隔開這個魔星。


    呼延喆聽到刀刃與鐵傘激烈的摩擦,從傘沿邊緣能看見火星飛濺。


    猝然間,柳生一兵衛繞到他身側,手裏握著一柄肋差,毫不猶豫的插入呼延喆心髒。


    短刀甚至在他的心房裏轉動一圈,像畫了一個圓滿的符號。


    一邊的白欣如見青獅和尚,呼延喆眨眼間都死於非命,一腳踢翻符竹付,飛掠向柳生一兵衛。


    劍光如電一閃,柳生一兵衛從屍體裏拔出短刀,如鬼魅般躲開。


    白欣如的長劍眼看要刺進呼延喆的屍體,飛快的翻腕變招,又是閃電般的一劍攻向對方。


    柳生一兵衛雙手持刀,頓感劍芒逼近自己麵門,又小碎步倒走。


    他不是跨出一大步,而是小碎步連移十幾步,居然避開快如疾電的劍。


    劍光遽明,亮如極光。


    白欣如又是一劍直刺對手,速度比剛才兩劍更快,更疾,更像閃電。


    這一劍,柳生一兵衛知道躲不過去,身子一沉,雙腿跪地。同時使出劍法“二刀流”,長刀橫架長劍,短刀往前一遞。


    “呲”的一聲,柳生一兵衛跪在地上,他頭頂的鬥笠被挑飛,在半空翻轉幾下,讓風一吹飄到遠處。


    白欣如的胸前已染紅一大片,且慢慢蔓延,像一朵紅色的雲,緩緩遮住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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