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趕來時,滾滾火焰躥升三四丈高,把遍地鮮血照的極豔。


    極慘。


    且淒涼。


    龍逸凡與青獅和尚正救治幾名傷重的傷員,梁阿牛與王見人都掛了彩,兩名風雨樓弟子為其敷藥包紮。一名神威鏢局的鏢師還在查找有沒有幸存的同伴,其餘人盡皆犧牲。


    鏢師逐一翻看,探息把脈,試圖爭取奇跡發生,但臉上失望的表情重複,重複,再重複,難看到極點。


    白欣如抿嘴薄嗔,一同去幫忙尋找幸存者,盡管她知道希望很渺茫,但仍要去。


    王小石心情沉重,忽然看見羅師傅的屍首靜靜的合目仰躺,身上一片血汙。


    他心頭一揪,揪起了眉,揪的很痛。


    王小石想上前,卻僵直的邁不開腿,動不了足,直至一隻溫厚的手掌輕拍他的背脊。


    “你趕緊處理下肩傷吧,白姑娘會善後一切。”


    鐵手說罷,兀自哀歎一聲。


    很輕很淺的歎氣,在火勢呼嘯與木柴燒裂聲中,顯得若有似無,一歎而過。


    不過王小石聽得真切。


    聽懂那是一種無奈,就像一杯苦澀的茶,不得不品嚐,卻又難以下咽。


    鐵手與他的心境是相同的。


    他默默轉身,一臉愧疚的說:鐵師兄,我沒能擒殺敵軍主將,辜負了大家的期望,對不起眾位好漢。


    鐵手目光清,明亮,充滿暖意。


    “不,你做的很好!金兵退了,朱家鎮的百姓得以保全,一幹好漢也脫離險境,你當居首功。”


    王小石低首,哽咽道:可還是死傷那麽多人,我心裏過意不去,更過不去……


    鐵手眸光黯淡下來,像是薄靄遮住明月。瞬刹之間就失了光色,使人猝不及防,又無能為力。


    即使火光衝天,赤焰飛騰,王小石依然察覺出鐵手目光中的淒涼感。


    “我又何嚐不是呢?但有更要緊的事等著我們去辦。”


    王小石頷首道:嗯,我確有要事想和師兄商量。


    鐵手道:先安頓大家,你去找曹舵主,讓他安排人手救火。


    “鐵師兄你呢?”


    鐵手道:我再等等,以防金兵殺個回馬槍。


    說完,鐵手朝著熊熊火海雙掌齊發,掌勁催襲下,洶猛的火牆往兩側倏分,裂開一條丈餘寬,五六丈遠的通道,能容一人通過。


    “快去。”


    王小石旋即身形一晃,鑽入火中,沿著火道又是向前一縱,再飛起時已穿過火牆。


    火海又遽然合攏,如海濤般滾湧。


    王小石一出來,就瞧見曹無用雙手抱頭,沮喪的蹲在地上。猶如輸了銀子,輸了房子,輸了妻子,輸了兒子,甚至輸了命根子的賭徒。


    今天他輸的確實夠慘。


    他失去了許多兄弟,他們當然不是賭注,他亦不會用兄弟的命去賭,這些人卻毅然決然的跟曹無用參加這場賭局。


    賭上性命。


    押上生死。


    無怨無悔。


    “曹舵主。”


    王小石呼喚其名,曹無用抬頭一望,略顯激動的說:王大俠,你們外頭情形如何?


    “還好。”王小石回答的很勉強,又接著說:鐵師兄讓我請你去找些幫手,把火先撲滅,外麵還有一些傷員需要安頓。


    曹無用回過神來,起身道:好!我這就去驛站叫人,再去找找能幫忙的鎮民一起救火。


    王小石道:嗯,事不宜遲,有勞曹舵主。


    曹無用讓蔡良辰去驛站,他則組織鎮民去了。


    “小石頭,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


    忽見,王遇仙三步並兩步,兩步變一蹦,跑到王小石麵前。


    “我能有什麽事?”


    王遇仙神情緊張,急忙問:我哥哥呢?他在哪裏?怎麽沒跟你一起來?是不是出事了?


    王小石道:他沒事。就是受了點傷,應該無大礙,你不必擔心。


    “受傷?重不重?”


    王小石道:不重,不會有事。


    王遇仙麵色一舒,但眉間又蹙起淒淒的憂色。


    “小石頭,王大哥他……他……他……”


    王小石一怔,又思,追問:是王大膽王兄弟嗎?他怎麽了?


    王遇仙猶豫的說:王大哥為了封住鎮口擋住金兵進攻,他點燃木輪車衝進去點火,結果……結果沒能……沒能回來。


    “什麽?”


    王小石一跺腳,心裏自責:王大膽並非官府人員,江湖人士,就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平民百姓。


    他不該摻和這場戰鬥。


    那不屬於他的戰鬥。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該帶他離開武曲鎮,他能繼續做王大膽,砍柴,趕車,種田,打魚撲兔,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或許以後還能娶了老婆,生個大胖小子,名字說不定叫:王小膽,王二膽之類的……


    那才是他的生活。


    他生來平凡,該走平凡的路。


    王小石設想了很多很多,轉念之間就化為泡影。


    王遇仙眼眶濕潤的說:之前,王大哥還私下求過我一件事。


    王小石詫問:求你什麽?


    王遇仙答:他托我給你帶句話,說想讓你教他點功夫,以後也能行俠仗義,做個像你一樣的英雄。


    王小石回身看向大火,心潮起伏,悵然的說了一句:王大哥是個好人,卻不像我,但他是真正的英雄。


    王遇仙微微抽泣道:王大哥太可憐了,無父無母,沒有兄弟姐妹,就這麽孤孤單單的走了。


    王小石道:他的心與許多人在一處,他們永遠不會孤獨,英雄不會寂寞。


    王遇仙湊近王小石身旁,目光轉向火牆,仿佛依稀從烈焰中看見王大膽的身影。


    她含淚將頭慢慢靠在王小石的肩頭。


    王小石皺了皺眉,王遇仙壓到傷口,他沒有喊疼。


    此刻他心裏的痛,遠勝肩上的傷。


    一個時辰之後,大火被撲滅,過程有些曲折,總算比較順利。


    方恨少突圍搬救兵,縣尉領了縣兵來援,鄉兵“保義軍”也趕來,眾人齊心合力救火,然後安置百姓,救治傷員。


    驛站的偏廳鐵手與王小石,龍逸凡聊了些事情,顧曉峰被押來後,鐵手迅速展開審問,曹無用也一同參加。


    顧曉峰不敢正眼看眾人,而是一副老病鬼的模樣,悶聲不響。


    鐵手道:多餘的話我不多講,你仔細聽好,我問什麽你答什麽。


    顧曉峰似沒聽懂,顧左右而言他。


    “裝你媽!”


    曹無用見他裝模作樣,頓時心裏來氣,一腳踩住他受傷的胳膊。


    “哎喲喲,媽呀媽呀。大爺鬆腿,大爺鬆腿,求求你腳下留情。我不裝了,你們問啥我說啥,快鬆腿……”


    曹無用氣呼呼的收腳道:孬種,非要老子給你來硬的。


    顧曉峰央求道:我是孬種,大爺饒命。


    鐵手道:我先前在石廟聽到你們談論出兵攻打太原府,還有定錢,酬勞的事。你具體的說一遍,不能有遺漏。


    顧曉峰道:之前無頭軍與金人暗中來往好一陣,並約定由金兵攻打太原府,隆德府兩地,得手後交給大自在天。作為交換條件,他們能拿到一筆巨額的錢銀。


    鐵手問:有多少銀兩?


    “兩千萬白銀。”


    幾人聽了俱是一驚。鐵手頓感不妙,聯想到關於寶藏的事,便問:兩千萬兩,你們有那麽多錢嗎?


    顧曉峰有些猶豫,曹無用瞪了他一眼,叱道:看來剛才那腳踩輕了,沒給你長長記性是吧。


    “別別別……我說我說,有錢有錢。無頭軍的四當家傳訊給母親大人。”顧曉峰話語一頓,忙改口道:傳給劉傳鳳,說錢都預備妥了,可以和金人開始下一步計劃。


    龍逸凡麵露憂色道:鐵捕頭,莫不是寶藏已落入無頭軍之手?


    鐵手沉思道:大自在天若手裏沒錢,斷不敢與金人合作,否則事成之後拿不出銀兩,得罪的不止是朝廷,還有金國,那時局麵就很被動。所以我認為,他取到寶藏了,才有恃無恐,並且無頭軍一定有更大的陰謀。


    王小石道:那可大事不妙,有了這筆北漢寶藏,大自在天定會掀起更大的風浪。即使沒有金人相助,他亦能像當年方臘造反,聚集各方勢力為其所用。


    龍逸凡道:不錯。近年來匪患群起,四處作亂,有錢自然有人願意賣命。無頭軍甚至能收編遼國的殘部,再雇傭金人替他們打仗。


    鐵手點頭,繼續問:這次金軍有多少兵馬攻城?


    顧曉峰道:這小人真不清楚,我一直跟隨劉傳鳳身邊,哪會知曉金人的軍力部署。


    曹無用道:有沒有隱瞞?


    “絕對沒有。”


    鐵手對曹無用擺了擺手,又問:太原府城防堅固,易守難攻,絕非金兵強攻可取之。你們另有其他幫手嗎?


    顧曉峰想了想說:金兵隻要到了太原,城內自有內應,會助其破城。


    “內應是誰?有多少人?”


    “不知道,真不知道!”顧曉峰忌憚的瞅了瞅曹無用道:我發誓,劉傳鳳沒有對我提起過太原府內應的事。


    龍逸凡思忖道:他的話應該不會有假,那麽機密的事知曉的人一多,內應難免會暴露。此事估計隻有無頭軍幾個核心人物才知道。


    鐵手思索後又問:那金軍深入河東路,遇上戍邊禁軍又當如何?


    王小石接道:對啊!要攻太原,首先要過三關,那裏都是重兵把守,豈能輕易過境。


    河東路與遼國交界時期,依托太行山脈有三關之險:雁門關,寧武關,偏頭關,均是進攻的必經要道。


    鐵手和王小石問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大軍入境,如何能破關而不使太原府,以及周邊州縣沒有防備。


    顧曉峰伸了伸脖子道:這我哪知道?幾位大人大爺,我隻是小角色而已,你們就別為難小人了。


    鐵手肅然道:你真不知情?


    “青天大老爺啊!小人確不知情。”


    倏地,曹無用說了一句:他興許是真不知道,不過我能猜到七八分。


    鐵手臉色一變,問道:曹舵主,你能猜出?


    曹無用答:樓主派我來河東路,就是為了打探消息,收集情報。故而分舵花了很多精力去做這些事。


    王小石笑道:戚大哥,倒是高瞻遠矚,未雨綢繆。那曹舵主你且說說看。


    曹無用侃侃而談:河東路比起河北路險要的多,有三關可據守。先是雁門關,“天下九塞,雁門為首”那裏地勢最險,且楚衣辭的主力軍都屯駐那裏,故而金兵不會走雁門關。寧武關地形上不及雁門,但有黃河天險為拒,胡人騎兵通過甚難,即使能破關打太原會繞遠路,應該也不會選擇那裏。剩下的就隻有偏頭關,此地相對平坦開闊,適合騎兵奔襲,那裏黃河水位又是最低,金兵能強行渡河。


    鐵手道:曹舵主的意思是金軍會從偏頭關進兵?


    曹無用說:可能性很大。況且偏頭關的兵馬都監正好換了人。


    “換了誰?”


    曹無用道:原來的都監是王龍鼎,他是王龍溪的兄弟,楚衣辭麾下得力幹將。但他卻死在“五澤盟”供奉梁涼手裏,就重新委任了一個兵馬都監,叫陶居然。


    鐵手問:此人是何來曆?


    “陶居然是太原知府劉溪洞的外甥,說其是草包都算抬舉他。王龍鼎一死,他立刻去偏頭關走馬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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