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術騎在馬背上,注視著遠處衝天的火光,他的眼瞳像印染了金漆,閃著灼灼耀芒。


    斜陽的餘暉逐漸變得黯淡,變得哀愁,變得寂寥,變得悵惘,變得死氣沉沉。


    金兀術緊緊的握住劍柄,手背上暴起龍爪似的青筋蜿蜒至手腕,宛如飛龍探爪,欲拔劍出鞘。


    劍穗隨風飄揚,金兀術也揚起了眉。


    他的發辮很亂,心更亂。


    自己親睹對方擊潰了前鋒騎兵,斬殺瓜多察重創輜重部隊,阻擊卓魯的救援隊伍,勃術魯生死未卜,甚至有人成功突圍……


    沒有一件事是令他滿意的,眼下鎮口還著了火。


    熊熊烈火。


    火勢阻擋了騎兵前進的路線,燒退了他引以為傲的鐵浮屠。


    金兀術心中陡然燒起了火。


    怒火。


    烈烈凶火。


    他將一切失敗的憤怒歸咎於一個人:鐵手。


    沒有鐵手,自己與無頭軍的合作就能順利開展,兩千萬白銀絕對能讓金國朝堂上的那幫老家夥刮目相看。


    錢有了,功有了,名有了。


    權力何愁沒有?


    到時,他完顏宗弼不僅與“粘罕”完顏宗翰,“希尹郎君”完顏希尹,“龍膽將軍”完顏銀術可,“烏魯公”完顏斡魯,“潑火麒麟”完顏婆盧火這批元老一爭鋒芒。


    更擺脫三位兄長完顏宗幹,完顏宗望,完顏宗輔的長期壓製。不用再做他們的副手,不必受人驅使,從而成為真正的統帥。


    金兀術太想成功了。


    想的都瘋了,狂了,瘋狂了。


    自己渴望成為父親完顏阿骨打那樣的人物,開創一番驚世偉業,成就舉世功績。


    他有鴻鵠之誌,有王霸之心,有淩雲之氣,有宏圖之才。


    就是缺少一個機遇。


    “見機不遂者隕功”,此乃帝王之道,聖賢之所,不可失也。


    千載難逢的機會,曠世難遇的機緣,偏偏被一個捕快給毀了。


    “鐵手……鐵手……鐵手……”


    金兀術不停默念鐵手的名字,他每念一次就恨不得刺其一劍。


    一劍不解其恨,難解其恨。


    唯有不停的讀,不停的刺,來宣泄胸中怨氣。


    刺,刺,刺,刺,刺……


    殺,殺,殺,殺,殺……


    “堂哥,你快看。騎兵殺不進去,都被大火攔住了,勃術魯這家夥在搞什麽啊?”


    阿魯補一說此話,更是火上澆油,激發金兀術的滿腔恨意。


    “發信號,命所有鐵浮屠直接追殺鐵手,拿不下朱家鎮,至少要幹掉鐵手。此人不除,日後必成我完顏部的心腹大患。”


    金兀術嘴唇顫抖,語氣如烈焰焚柴般暴裂呲響,說話時整個軀體都在微微哆顫。


    阿魯補見堂哥是真發火了,連忙點頭道:嗯,這鐵手著實可惡,屢屢壞堂兄大事,還擄走小妹。即使將他千刀萬剮,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來人,傳令全隊包圍那個穿黑衣服的鐵手,要死的不要活的。”


    “是。”


    傳令兵打馬才跑了沒多遠,一道清亮的劍光劃破幽暗的黃昏,迅速隱入士兵的喉嚨。


    劍快的像一道閃電,收劍亦是快的像另一道閃電。


    劍尖拔離時,帶出驚栗的血花,撒向半空並濺在劍手素白的衣衫上,像茫茫雪原裏迎風傲綻的紅梅。


    劍手的臉頰緋紅,豔若桃李,白玉似的素指間握著一柄長劍,劍鋒仍在滴血。


    白衫人正是白欣如。


    阿魯補一怔,反應卻極快,挺刀高呼:保護堂哥,保護我。


    三十名鐵浮屠訓練有素,迅速排開陣型,像一堵牆矗立在金兀術與阿魯補身前,


    白欣如身形一縱,想越過屏障,十七八根長戟就劈頭蓋臉的落下。


    她旋身後挪,出劍反攻,寒芒閃動抵擋住金兵攻勢,卻難以靠近中軍半步。


    金兀術遇襲,要比阿魯補鎮靜許多,目光一轉觀察對手。


    這名快劍手是之前在石廟內,與他交過手的女人。


    真是欺人太甚!


    我堂堂太祖之子,宗室正統,領兵打仗的將軍居然連一個女人都敢來冒犯。


    簡直是羞辱自己。


    金兀術鏘然拔劍,劍身倏然青芒大盛,殺氣騰騰。


    “真當我大金無人是吧?”


    阿魯補見狀,眼珠一溜接話道:堂哥莫動氣,殺雞焉用牛刀,這婦人交給我料理。


    他說這番話倒不是豪言,而是取巧之詞。


    朱家鎮這群人裏,阿魯補見過鐵手與王小石的出手。一個鐵掌無敵,一個劍法驚豔,是最難對付的。


    那使刀的龍逸凡似乎也很棘手,一刀削掉卓魯耳朵,能不去招惹就別去硬碰,以免自討苦吃。


    其他人嘛,阿魯補真沒放眼裏。


    他自忖有鐵浮屠助戰,以多打少,要贏的把握很大。何況對麵是個女流之輩,正好欺負一下。


    “欺負”女人這方麵,他向來身先士卒,且得心應手。


    被他“欺負”過的女人,通常下場會很慘。


    阿魯補舉起鹿角刀就割向白欣如,用彎刀上錯落的刀刃,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刺割。


    白欣如一邊招架金兵圍攻,形勢已頗為不利。她的劍雖能擊中敵人,卻無法穿透鐵甲,阿魯補的刀又攻至。


    她蹙眉嗔怒,劍勢變化,身法也隨之變化。


    劍法不再快,而變得飄。


    白欣如身姿柔轉,步伐靈動,劍勢亦變的飄忽不定,變化莫測。宛如她不是在出劍,而是翩翩弄袖,婆娑起舞。


    她每一個躍起、每一記旋轉,每一次滑步都好似堂前燕,花間蝶,水中魚。


    白欣如使出了“素女劍法”。


    她容貌俏妙,身姿曼妙,劍意絕妙,就連衣袂,衿帶,裙擺揚起都夾帶仙妙之氣。


    仿佛她亦是天上的仙子。


    劍中仙。


    一時間,阿魯補一輪急攻無果。金兵的兵器都近不到白欣如周身三尺,要麽被她靈巧的閃避,或者用劍引開。


    雙方纏鬥四十多招,白欣如始終無法突破防線,阿魯補為首的金兵同樣取不下她。


    金兀術一邊觀戰,一邊殺機已動。


    他倏地緊眉瞪目,發覺地上竟不知何時多了許多龜甲狀的鐵片。仔細一瞧,分明是鐵浮屠鎧甲上的甲片。


    原來白欣如以“素女劍法”不停周旋,真實的意圖是用劍尖去撥斷金兵鐵甲上的鐵絲,使得甲片紛紛脫落。


    他心知不妙,大喝道:她的劍法有古怪。


    話音猶在回蕩,一道驚豔、瀟灑、惆悵、且不可一世的劍光掠起。


    隻見,王小石隨著劍光,帶著劍芒,一路衝向金兀術。


    他一現身就去拔劍。


    一路上已拔出劍。


    一路拔劍。


    拔劍。


    拔。


    劍。


    劍光掠進金兵包圍,頓時有七八人相繼躺地,他身上缺失的甲片處都中了劍。劍光闖出金兵圍堵,又是五六人中劍栽倒。


    阿魯補駭然,舞起刀花,寒芒綽綽,組成一層刀網。


    劍光挫了一挫,阿魯補的刀網就破了,他的左臉自眼尾到唇角被劍氣劃開深深的傷痕。


    他血流滿麵,驚呼遁逃,逃的倉惶且慌亂,亂的沒有章法。


    王小石與劍光掠向金兀術,你分不清那是劍,還是刀。


    或者既是劍,也是刀。


    銷魂的劍。


    相思的刀。


    劍意裏滿是相思,刀勢中盡是銷魂。


    刹那間,金兀術叱聲一吼,一劍斬出。


    他的出劍依然很鬼,出招依舊很妖,出擊仍然很怪,出手仍舊很魔,出動照舊很神,出場猶然很仙。


    王小石的劍遇上了“鬼”,“妖”,“怪”,“魔”,“神”,“仙”。


    結局如何?


    勝負誰知?


    電光火石間,王小石的劍滅了鬼,斬了妖,殺了怪,除了魔,屠了神,誅了仙。


    他亦受了傷,肩頭中了一劍。


    金兀術則傷的更重,他左肋炸開一個洞,血水飛湧。


    若不是危急存亡之際,金兀術強行挪移身體,那一劍就會穿透他的心窩,令其當場喪命。(那曆史的長河中,金兀術的一生就或許到此為止,未來的一切都將與之無關。)


    興許這就是命運。


    金兀術沒死。


    他的命仍在。


    命在,就說明運氣在幫他。


    金兀術表情扭曲,狂嚎間上馬,忍痛掉轉馬頭就跑。


    他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逃命。


    不管怎麽樣都要逃!


    隻要能活下來,讓他當牛做馬,學雞學狗都行。


    什麽名聲,什麽財富,什麽權力,什麽地位,什麽宗室榮譽都不要了。


    隻要命。


    隻要活著。


    隻要能逃走。


    金兀術發了瘋的跑,發了狂的逃,瘋狂的逃跑,形同一隻喪家之犬,覆巢之雀。


    他隻求留住一條命,跑跑跑……逃逃逃……


    王小石不能讓金兀術溜了。


    他負傷,忍痛,飛追。


    不過,有五六名鐵浮屠用身體攔住王小石的去路,這些金兵根本不怕死,拚命護住金兀術。


    “嘶嘶嘶……”


    王小石曲指連彈,指風乍起,指勁射在鐵浮屠的麵門上,麵甲一顫將金兵震的口鼻噴血,捂臉倒地。


    再看金兀術已縱馬奔出七八丈遠,王小石抬手衣袖一振,“嗖”的一枚石子飛出。


    石子如飛箭一般直取金兀術。


    在石廟二人交手時,王小石曾打出一枚石子破了金兀術的劍,這次他的出手威力更甚。


    金兀術心神稍安,忽覺腦後一道勁風打來,旋即回身一劍反斬。


    “錚”的一震,他手腕一麻,掌中的定秦劍被石勁打飛,身子在劇烈搖晃中栽下馬來。


    他摔得一臉是土,滿身疼痛,散亂的頭發遮住其雙目,隱約瞧見一條人影朝他飛來。


    王小石。


    是他,還有他的劍。


    金兀術護衛已折,兵器已失,敗相已露,生路已絕。


    “天亡我也!”


    金兀術哀呼一聲,閉目等死。


    劍光一閃,陡然暗滅。


    倏地,金兀術的身前猛的出現了一個圓形黑洞。


    像一個黑色的太陽。


    洞內傳出呼嘯之聲,猶如獸鳴,黑洞周圍散發陣陣罡風,宛似海嘯。


    隻見,劍光撞在黑太陽上,居然被重重的反彈。


    王小石翻身後掠,落地凝視。


    那“黑洞”是一種兵器,由於劇烈的旋轉,形成密不透風的屏障,像一輪黑日護住了金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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