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天下趕回“雙鳳閣”時,到處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像在煎熬一大鍋刺鼻的中藥,令人聞之色變,嗅之反胃。


    “嗝兒……舒坦,吃得真過癮啊!”


    大自在天昂起頭打了個飽嗝,響亮的嗝聲帶起回音,使院內瞬間彌漫起幸福的味道。


    他吃得既幸福,又滿足,且舒服。


    他伸出血淋淋的舌頭舔舐嘴唇,粗糙的雙掌撫摸著兩肋斑斑血跡的鎧甲,似乎傷口已不再流血。地麵上留有一灘灘混濁的血汙和油脂,以及七零八落的殘肢,斷骨,髒器等。


    龍逸塵下唇盡是血印,映襯他的膚色愈發蠟黃。


    他自然沒吃那些“玩意”,也不會吃那種“玩意”,那“玩意”變態的人才會去吃。他自己故意用牙齒咬破嘴唇,借用疼痛感來壓製嘔吐的念頭。


    在大自在天開始啃食第二具屍體時,他胃裏像翻了江倒了海,幾乎就要吐出來。最終還是忍住了,屏住了,吞回肚子裏。


    龍逸塵動手殺人,眼睫毛都不會抬一下。可瞅見這等駭人悚魂,驚心顫魄的場景,委實無法自持,自抑,自控。


    直到另一個人來了,他陡然升起另一種感受。


    冷。


    冰冷的感覺。


    比冰冷更冷,更冰,更接近死亡。


    龍逸塵初次遇到柳生一兵衛,這個人與大自在天迥然不同,乍一見你會把他與地上的死屍歸為一類。


    他盡管是直立著,卻依然像一具冰冷的屍體。


    陰暗的鬥笠,寒厲的目光,殺戮的心跳,冷酷的呼吸,森寒的長刀,他渾身都透出死亡的氣息,致命的殺誌,怪異的魔氣。


    一個吃人的“野獸”,一個嗜殺的“魔鬼”,還有龍逸塵。


    他又是什麽?


    是江湖聞名的“夢蝶公子”?是未來“風雲鏢局”的總局主?是殺父滅兄的逆子孽弟?是違背江湖道義的武林公敵?


    或是“野獸”?是“魔鬼”?


    是不是每個人的內心都藏著“野獸”與“魔鬼”?


    龍逸塵的內心呢?


    知天下加快步伐來到大自在天跟前,躬身道:稟大王,鑰匙已經到手。


    大自在天兩腮鼓起,徐徐的,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老四,你辦事總是不會讓我失望,這一點我很高興,也有些嫉妒。太出色的人,總是會招來妒忌,你說對不對?嗬嗬嗬……嗬嗬嗬……


    知天下謙和的說:大王此言,折煞屬下了。若沒老大及時趕到,還真有點棘手,鑰匙也未必取的那般容易。


    大自在天側首,斜睨望向柳生一兵衛,眼神十分玩味。像一頭獅子盯著一頭老虎,彼此都存有戒心。


    “殺老院公的人是誰?”


    知天下答:唐門的唐能?


    “他不是“佛爺”的人嗎?為何要從中作梗,殺我的人?”


    知天下答:有兩種可能?


    “哦?”大自在天遲疑了一下,接著問:哪兩種可能?


    知天下答:其一,“佛爺”與咱們合作隻為除掉龍放嘯和分到後漢寶藏。如今,龍放嘯已亡,兩方人馬又折損慘重,局勢變化下他想獨占財寶。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畢竟寶藏仍沒見光,“佛爺”提前動手太操之過急,大家都得不到寶藏。反而與無頭軍結仇成為對頭,顯然此舉不夠明智,甚至算極為愚蠢。


    “嗯,那還有一種呢?”


    知天下捋著長須道:其二嘛……“佛爺”那邊出了內鬼,唐能受另一股勢力指使,潛伏進來監視咱們與“佛爺”的動向。他混入喬家莊,偽裝假扮靜宣均是圖謀寶藏,倘若取得兩把鑰匙,寶藏盡歸其有。即使隻有一把鑰匙到手,也可以當做交易籌碼,與我們談判。屬下覺得這種可能性更大,也說得通。


    大自在天沉思後問:你說有另一股勢力?是誰?


    “唐門、唐老太太。”


    “是她?”


    “不錯。唐門實力雄厚,野心勃勃,高手如雲。隻有他們吞得下如此龐大的寶藏。何況唐能素來就是“唐老太太”一手調教,受她指使就順理成章了。”


    “他娘的,哪個犄角旮旯裏冒出個狗屁老太太?老姐,惹到咱們頭上了,幹脆殺到四川滅了唐門再說。”


    大自在天厲聲道:亂來!眼下我們損兵折將,元氣大傷,哪有實力與之抗衡?


    “那這口鳥氣就忍了不成?”


    “弟弟,你也別急,等取出寶藏就能招兵買馬,休養生息,待時機成熟自然要去掃平唐門。


    “正是,正是!”知天下又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有了錢,就有人為咱們賣命,就算唐門弟子也有貪財之輩,照樣可以收為己用。所以此事需從長計議,謹慎行事。


    大自在天輕輕點首,幽幽歎氣,看著不遠處劉傳宗的屍首。


    劉傳宗靜靜的躺在地上,身上十幾處傷口血已淌幹,血水緩緩的蔓延匯成一片,顯得淒慘而孤寂。


    大自在天雙眼微濕,語氣傷感的說:老院公,你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他日,我若能遂淩雲之誌,成王圖霸業。劉家的宗廟裏會供奉你的靈位,讓老院公千秋不朽,萬世留名。


    知天下安慰道:請大王節哀,老仙翁多年來赤膽忠心,披肝瀝膽,實乃漢室功勳楷模。今雖駕鶴仙逝,令人痛惜,但老仙翁英靈不散,仍會祈福大王成就漢室江山,一統神州。


    “哈哈哈……老姐,老倌的話是不是說,咱們姐弟要當皇帝了?”


    大自在天臉色蒼寒,凝望峰頂的“龍首望”巨岩。忽而問了一句:趙好呢?


    “他中了唐能的毒,痛苦不堪,無法忍受煎熬跳崖自盡了。”


    “他死了?”


    知天下斬釘截鐵的道:死了!


    大自在天嫣然一笑道:很好!唐能與趙好窩裏鬥,正好替咱們除去一個禍患。”


    知天下微憂道:好是好,就是“佛爺”那邊恐會生疑,遷怒於我們。


    大自在天想了想,冷笑道:我與他遲早要決裂,大家隻是互相利用而已。現在寶藏唾手可得,主動權在我手裏,不必再看他臉色。


    知天下沉吟片刻說:那當務之急是把寶藏趕緊轉移,不然“佛爺”,唐門,官府,江湖上各路人馬一來就麻煩了。另外,先把消息傳給二當家,讓她與劉知府,金國的人準備行動。


    大自在天道:你派人傳信給小妹,囑咐她要多加小心。劉溪洞乃貪惡之徒,金人亦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知天下道:屬下明白。


    大自在天又問:那轉運的事?


    知天下笑道:大王寬心,風雲鏢局有現成的鏢車和馬匹。加上我們帶來的車馬,顧局主,董局主,田局主三家鏢局的鏢車應該夠用了。


    龍逸塵立刻恭聲道:總局內有鏢車上百輛,騾馬兩百多匹,還有四十幾頭駱駝,都已安排妥當。


    “好!龍局主,你與無頭軍已是同坐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會兌現承諾,助你一統武林。”


    龍逸塵衣袖長揖:多謝大王恩典,龍某必與大王同舟共濟,榮辱相依。


    此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有一隊人馬來到“雙鳳閣”。


    為首的是一名削臉長身的漢子,背後斜背一根雙棱白穗點鋼槍。另一人黃臉黑髯,身高六尺,手提一對梅花虎頭鉤。


    這兩人均是龍逸塵的心腹,使雙頭槍的人叫侯中健,外號“雙頭蛇”,使的一手好槍法。用雙鉤的人叫洛同艾,外號“兩尾蠍”,精通鉤法。


    侯中健,洛同艾曾經是“西鎮”藍元山的得力幹將。隻因“談亭會”之後,藍元山意誌消沉退出江湖,出家為僧,導致“西鎮”無人主持大局,而逐漸衰敗。


    侯中健與洛同艾見大勢已去,就結伴去江湖混跡,維持生計。盡管二人有一身本領,可一無背景,二無貴人扶持,日子過得不甚如意。


    龍逸塵接手總局事務後,便積極在江湖上物色幫手,自然而然的就找上他們。侯中健,洛同艾原屬“西鎮”,本就是風雲鏢局一脈,又是落魄之際,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明麵上二人負責風雲鏢局的倉房,馬廄管事。實則隻聽命於龍逸塵,暗地裏為其招攬人手。無頭軍攻破“龍門”後,能迅速占領總局各處要地,由此二人帶路指引,功不可沒。


    侯中健走近龍逸塵身前道:二公子,總局裏不願投降的人,都清理幹淨了。


    洛同艾倏然一拍候中健的屁股:還叫二公子?應該尊稱總局主了!


    侯中健被拍的一哆嗦,馬上反應過來說:小人愚笨,腦筋不開竅,總局主莫怪。


    龍逸塵微微一笑,笑的略有些得意之色。


    “無妨。我有兩件事要交代你們去辦。”


    “請總局主吩咐。”


    “侯管事,你去準備一副上好棺木,擺設靈堂,將我父親屍首妥善保管,我要為他老人家守靈盡孝。另外飛鴿傳書各家分號,告知他們我父親死於兄長龍逸凡之手,“五澤盟”,“南天門”殘殺我總局兄弟。讓各局當家人前來總局為老局主奔喪,同時我要召開誓師大會,誅討我兄長和蔡般若,鍾詩牛這群喪心病狂之徒。”


    侯中健應聲領命,知天下嘴角上揚,笑的頗為狡黠。


    “洛管事,你派人去預備好鏢車,馬車,馬匹駱駝,以及木箱,背筐,推車用來運送。”


    “是,小人明白。”


    龍逸塵又說:發訊號給徐淼水,讓他把鎮外“蝶莊”馴養的殺手都派出去,如若發現我兄長的蹤跡,立即格殺。凡提他人頭來者,重賞黃金一千兩。


    洛同艾欣然領命,又瞅了瞅侯中健,對他使了個眼色。


    龍逸塵見狀,皺了皺眉道:還有什麽事嗎?


    侯中健支支吾吾的說:稟總局主,有個事……小人先前……先前不敢說。


    龍逸塵目光一厲,喝道:不敢說,是不是就不打算說了?


    “不不不!我哪有那個膽啊?”侯中健慌忙擺手道:是我們在“東海廳”發現了無頭軍三當家的屍首。


    “什麽?”


    大自在天驚聲一吼,神情大變。


    知天下笑容消失,額前川字紋浮現,龍逸塵則眉頭深鎖。


    “花和尚死了?玩女人也能把命玩沒了?我真他媽服了!”


    大自在天揚聲道:怎麽回事?快說!


    侯中健又是嚇得一哆嗦,以至於他背後長槍兩端的槍棱都抖動起來,像兩個扭動的蛇頭。


    “小人也不清楚,是顧局主和田局主先發覺的,另外“晉中鏢局”的高天勝也死在廳內。”


    龍逸塵目光愈發的寒,嘴裏喃喃道:高天勝!那龍嬌玉呢?


    “大小姐她……她……”侯中健怯聲道:她不見了,田局主已經帶人去搜了,顧當家正在“東海廳”等候。


    龍逸塵咬牙切齒,心中大為不快,極度不爽。


    他本不太擔心龍逸凡出逃的事,畢竟有龍嬌玉這枚棋子,仍占據優勢。


    可龍嬌玉跑了。


    龍逸凡也跑了。


    他目光一沉,心也沉了下去,思緒更是陷入沉思,深深的沉思。


    深沉的深思。


    “老姐,花和尚真的嗝屁啦!什麽女人那麽厲害?我還真挺好奇的。”


    “住嘴!”


    大自在天尖聲厲嘯,將他喝止住。


    快樂佛之所以能坐上三當家的交椅,皆因他背後的殺手集團,無頭軍當下仍需要這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她即將擁有很多錢,想要殺的人也很多。


    出錢,殺人。


    殺人,收錢。


    各求所需,各收其利。


    大自在天重視這種“買賣”,讓殺手賣命,去買敵人的命。


    快樂佛一死,要重新建立與殺手組織的聯絡,要花一點時間。


    她此時沒有那麽多時間,因為有許多事情要去做。


    做事要花錢,花時間。


    她有錢,卻沒有時間,或者說沒有多餘的時間。


    快樂佛死了。


    大自在天很不快樂。


    知天下十分驚訝,連連搖頭。歎聲道:大王,要不我們先去“東海廳”看看情況。


    “不!我們去峰頂,我不想為一個死人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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