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在天擦了擦嘴邊沾染的酒漬,用厚厚的掌背一抹。


    那是一隻右手!


    趙好的眼睛驟然變了色,眼白處原本細細的血絲逐漸轉深,變粗,泛紅。


    他的眼眸愈來愈紅,


    甚至比頭上豔紅的頭巾還淒豔,比鮮紅的唇色還血紅。


    江湖人皆知趙好的心狠,手絕,殺氣更厲。


    遇上他的人都會害怕,緊張。


    但趙好也會緊張。


    顯然出於某種原因,讓趙好心中產生了一種不安。


    每個人緊張的方式都迥然不同,有的人會驚慌冒汗,有的人會說話結巴,有的人會手足無措,有的人呼吸紊亂,有的人狂吼尖叫……


    而趙好會眼紅。


    眼睛越紅。


    越緊張。


    知天下亮目一掃,發覺了趙好的異樣,又看一眼首領。


    大自在天並沒什麽反應,隻顧倒酒獨飲,仿佛完全不關心議論的事和商量的人。


    知天下樣子關切的問道:趙先生,你是身體不適?還是染了眼疾?


    趙好斂了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的紅絲又緩緩變細,血紅之色慢慢褪去。


    “無妨,隻是最近練功頻繁了些,身體乏累,氣血兩虛,有點上火而已。”


    知天下笑嘻嘻的道:武學講的是功到自然成,太急反而事半功倍。何況趙先生的“老拳”,“少掌”早就爐火純青,名震中原。論武功,也唯有四大名捕能與之媲美。


    趙好陰惻惻的道:我與四大名捕一向形同水火,勢不兩立。所以我們談不上媲美,隻能算匹敵。


    身旁的舒映虹冷哼道:四大名捕也就仗著有諸葛老兒撐腰,到處招搖過街,多管閑事。原本我與他們也無瓜葛,可這次宇文師兄的事與鐵手脫不開幹係,咱們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知天下手撚山羊胡道:宇文總管這條線苦心經營了許久,為了弄清寶藏的事,費了不少功夫和心思。沒想到最後功虧一簣,讓鐵手給半路攪局,損失了不少人手不說,最關鍵的寶藏鑰匙落入了龍逸凡手中,甚為不妙。


    舒映虹有意無意的揚聲道:可惜了我師兄的性命,可惜了這一盤好棋,可惜了我用心良苦……


    舒映虹故意止聲不言,唉聲歎氣,臉上流露出悲切之色,可眼睛卻瞥向知天下。


    知天下與其目光一對,兀自一笑。


    他的笑意裏藏著奸,帶著邪。


    “舒先生莫要傷懷,喬家莊的宇文總管都是靠你牽線搭橋,忙裏忙外。大順錢莊,通寶商號兩家的銀子,不是你做內應,這兩單買賣也沒那麽容易得手。還有官府方麵,也是舒先生的人脈,才順利把罪名按在沈虎禪頭上,為我們打了掩護,省去許多麻煩,這功勞大王是不會忘記的。”


    說完知天下瞅了一眼大自在天。


    “噗”的一聲,大自在天忽然打了個噴嚏,他右手指擰了擰寬大的鼻頭,兩隻左手則繼續提壺倒酒。


    還有就是,他用手掌撐了一下石椅,將自己的身子擺正。


    用了第二隻右手。


    此時舒映虹也看清了,大自在天左右雙臂黝黑,結實,粗長。


    而從黑色鬥篷裏,兩腋下麵伸出另一雙手臂。


    不同的是,這雙手臂略短,稍細,卻極白。


    皮膚白皙,光潤,猶如蓮藕般盡顯女子柔美的色澤。


    奇怪的手。


    古怪的人。


    妖怪一樣的大自在天。


    舒映虹心中不免驚訝,可說話不露聲色:我這算什麽功勞,讓諸位見笑了。也就跑跑腿,吹吹風的本事罷了。


    知天下笑道:這是哪裏話!能說服宇文長空掌控喬家莊,威脅顧奇峰就範,為我們所用,設計引沈虎禪入局頂罪,最關鍵的是不讓鐵劍大將軍起疑,挑起他與沈虎禪的爭端,彼此對立。這可是好本事,也是真本事哦!


    舒映虹微微一笑道:四當家這誇人的本事才讓舒某敬佩不已。我做的哪些事,均是為了大王的計劃。


    他偷瞄了大自在天一眼,上前一步稽首道:他日大王若大業有成,建下豐功偉績,不要忘了在下這寸尺之功,舒某就心滿意足了。


    知天下回答:那是自然!舒先生如此忠心,大王斷然不會虧待你的。


    舒映虹見大自在天始終不發話,心裏也暗自盤算一陣,接話道:有四當家這話,我就放心。想必大王也會記住,這樣我以後為大王辦事,也會更加不遺餘力,盡心竭能。


    他這話一說完,趙好眉頭一蹙,心忖:這舒映虹分明是邀功請賞啊!不過他確實出力不少,無論是喬家莊,晉北鏢局,官府衙門,乃至鐵劍大將軍與沈虎禪幾方,無頭軍都不方便露麵,也不能露麵。


    這個局裏舒映虹很關鍵,他遊走各方,四處協調,讓計劃可以順利推進。


    趙好覺得舒映虹是個聰明人。


    鐵劍大將軍座下三麵令旗,怎麽可能會是個蠢人。


    楚衣辭是個梟雄,所以他用的人一定也是能人。


    能為他所用的人。


    這樣的人一定是聰明人。


    可是……


    但是……


    隻是……


    他太急了。


    趙好認為舒映虹不該那麽心急,而且太刻意。


    或者說他太貪了。


    貪功。


    貪功無非為了財。


    不是說不該貪,而是何時去貪,怎麽去貪。


    此刻請功邀賞不合情,不合理,不合適。


    這“棋局”才開始,也並非一帆風順,喬家莊就先失了一步。後麵的變數頗多,能不能挽回還未可知。


    故而趙好認為,舒映虹此時此地說得話不明智。


    甚至有點危險。


    趙好似乎能預感到不祥的征兆。


    所以他眼睛又微微透紅。


    就在趙好開始緊張時,大自在天突然開了口,發了話。


    “老四,舒先生既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讓別人替咱們無頭軍白忙活,還不好好酬謝舒先生。”


    這話音又細又尖,銀鈴般清脆,竟是女子的語氣。


    趙好抬目一望,座椅上大自在天巨大的身軀端坐不動,像座土丘一樣。


    這分明是一個男人,為何嗓音是……


    “遵命!”


    知天下說罷,雙掌拍擊兩聲。


    舒映虹舒展笑顏,心裏暗自竊喜,忙道:多謝大王厚愛,舒某有點愧不敢受啊。


    大自在天柔聲道:我出錢,你出力。事情你辦了,錢當然要給。你放心,這賬我不會賴的。


    舒映虹急忙道:不不不!大王誤會舒某了。你是做大事的人,絕非不信守承諾之輩!我並非生怕大王不兌現約定,而是此次出來那麽久,若我再不回去複命,大將軍那邊恐怕會起疑心,這就不妙了。


    知天下笑道:在理,在理!楚衣辭沒那麽好糊弄,且一向生性多疑,敏感善變。身邊親信之人寥寥無幾,除了他的女兒楚杏兒,師弟王龍溪,就隻剩下“飛聲劍影”沐浪花,以及你這位“七色劍客”了。近來這些事,也涉及大將軍的產業,難免他會生疑,萬一連累先生就得不償失了。


    “哈哈哈哈……其實大將軍不信任除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包括舒某在內。不過他身為戍邊將領,北有外邦強敵,內有“萬人敵”,“五澤盟”這樣的對手,甚至和“風雲鏢局”也有嫌隙。他不得不重用一些人,隻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則他無人可用。”


    知天下邪笑道:應該說是“用人雖疑,不得不用”。不過換作我是大將軍,舒先生這樣的大才,也會重用。


    “過獎,過獎!舒某慚愧!”


    趙好聽了,也明白舒映虹為何急著想要拿到酬勞。


    因為他要走。


    回到鐵劍大將軍身邊。


    這樣一來,他下次再要抽身離開,也不知是何時。這筆酬金數目不小,放在別人手裏,難免不放心。


    畢竟錢在自己的口袋,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錢。


    趙好思索間,嘴角不禁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忽然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廳外傳來。


    趙好目光一轉,隻見六名身強體壯的大漢,抬著一個大大的長木箱子進來。


    不出所料,酬金來了!


    這一箱金銀珠寶,確實是一筆巨額財富,怪不得舒映虹心心念念惦記著酬金。


    換作大多數人,都無法抵禦這金錢的誘惑。


    有了錢,才能過上富貴的日子。


    誰不想過這種日子?


    誰願意生來就吃苦?


    錢是好東西,可以買到好東西,讓你擁有好東西。


    愛財不是壞事。


    好事也需要錢。


    好人更需要。


    錢用到益處,就是好事。


    所以沒有不義之財,隻有不義之舉,不義之人。


    “哐哐”,木箱落地。


    知天下揮了揮手,六名大漢立刻退出大廳。


    舒映虹一見,目露悅色,滿臉堆笑,手指不由自主的搓揉著。


    大自在天細聲道:老四,你都過目了吧?


    “大王寬心,我看過了,不會有差錯。”


    “嗬嗬嗬,那就好!”


    舒映虹笑道:大王,四當家你們這太仔細了吧!就是漏算一點,也不礙事的。我們以後還有合作機會,不差這點銀子。


    知天下回答:大王吩咐過,這事馬虎不得。舒先生,要不你也過過目?


    舒映虹一邊客氣的道:不必了,我信得過你們。


    嘴上這樣說,他的手不聽話的一伸,摸住箱蓋,往上一掀打開箱子。


    “舒先生,你可看仔細了,不要多了,也別少了。”


    舒映虹同時一瞅箱內,猛然一驚,臉色驟變。


    箱子內空空如也,連一枚銅錢都沒有。


    “四當家,這是什麽意思?”


    廳堂內響起一個陰冷且陰沉,怖人且駭人,凶惡且凶殘聲音。


    “你要我的錢,我要你的命!”


    說話的是大自在天,一個男人的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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