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


    祈福。


    王遇仙在雕窗前低著頭,十指交叉握拳,貼近自己的下頜。


    她聽老人說過,看到流星時,許願往往會很靈驗。


    王遇仙心裏默默許了願。


    保佑一個人平安。


    王小石依然昏迷不醒,昨夜溫壬平將他交給楊無邪後就離開了。


    他和溫子平還要根據王小石給的線索去救溫柔,那更為重要。


    楊無邪沒有回金風細雨樓,而是把王小石送到象鼻塔。他提前讓梁阿牛,梁色做了準備,還有“好久不見”溫久違也從白樓趕了過來。


    而王遇仙和王見人來了京城之後一直就安置在象鼻塔。


    她看到王小石渾身是血受了重傷昏迷時,也跟著暈了過去。


    醒了之後就是哭,哭得梨花帶雨。


    她以為王小石死了。


    梁阿牛,何小河,王見人都說王小石還活著,隻是傷得很重讓她別擔心。


    王遇仙再暈。


    也許是泣及而喜,又或者是哭累了,反正又昏倒了。


    她醒了以後,就呆在房間裏,也不敢去看王小石。


    王遇仙不想去添亂,隻能獨自等待,然後就在窗前看到了流星掠過。


    她立即許願。


    即刻祈求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佛祖,菩薩,真聖,羅漢能賜福於王小石。


    隻要她能想到的神仙都求了一遍。


    擔心王小石的人遠不止王遇仙,楊無邪也是其中之一。


    他站在回廊廊簷下,額前的抬頭紋愈發的明顯。


    楊無邪心裏嘀咕著:小石頭,你要挺住,千萬別有事。


    王小石是京城唯一可以接班戚少商的人選,是未來的群龍之首。


    金風細雨樓有很多人才,可能做領袖的目前隻有他。


    隻有他可以短時間內服眾,作為領袖武功,才智是必備的條件。可最重要的是要有凝聚力,讓有武功,有才智的人都匯集在一起做同樣的事。


    溫久違出了裏屋,走向楊無邪。梁阿牛,何小河守在屋裏,陪著床榻上的王小石。


    “溫神醫,小石頭怎麽樣了?”


    溫久違擦了擦臉上的汗道:楊總管放心,他並無性命之憂。隻是失血太多,又受了內傷,我暫時用“回天針”封了他的七經八脈,傷口用了活字號的“乏術膏”暫時無礙,我這就去抓幾副湯藥等他醒了後內服調養。以王少俠的修為最快十天就可下床,再有個十幾日就可完全康複。


    楊無邪也謝道:有勞溫神醫了,小石頭能康複你要記首功。


    溫久違笑道:楊總管這樣說折煞老朽了,我也是樓裏的一員,為樓裏做事是理所當然的。何況王少俠也是樓裏的人,我自然要出力相救的。


    楊無邪輕歎道:唉,樓主去了甜山福禍未知。小石頭又遭此大難,這兩人對金風細雨樓太重要了,都不能有什麽閃失。


    溫久違也點頭道:說的也是,樓裏能有今天的局麵不容易,多少代人努力經營的結果。萬一群龍無首,整個樓都會逐漸分崩離析。各方勢力也會解散,後果不堪設想。


    楊無邪回道:溫神醫說的是。


    溫久違說:楊總管也別太操勞了,你也是樓裏的中流砥柱,少了你的運籌帷幄也萬萬不可的。我也不多說了,先去給王少俠抓藥去。


    “那就拜托溫神醫了。”


    楊無邪踱步行至裏屋門口,梁色急忙來稟報:楊總管,大捕頭來了。


    楊無邪道:快請。


    六扇門,刑部衙門,大理寺獄有很多捕頭,可能稱為大捕頭的隻有無情。


    四大名捕裏大家都叫鐵手“二爺”,追命“三爺”,冷血“四爺”。


    隻有無情不喜歡爺這個稱呼,他覺得太庸俗,有些土氣。也不屑於當什麽官老爺,大爺,財主爺之類的。


    所以大家都叫無情大捕頭。


    而且“一爺”也有人叫了,那人也夠資格叫一爺。


    不一會無情推著輪椅來了,見了楊無邪抱拳行禮道:楊總管,深夜來此多有打擾。


    楊無邪回禮道:大捕頭太見外了,以後別那麽客套了,大家都放鬆些。


    “王小石怎麽樣了?”


    “他傷得很重,不過已無大礙。”


    “我本該昨夜就來探望的,可神侯府裏還有一些事務要辦,四師弟又不在我抽不開身。”


    “大捕頭的擔子也不輕,昨天又事發突然,神侯府需要你留守。”


    無情回答:現在京裏局勢不穩,世叔又恐有人借方巨俠的幌子圖謀皇城重地。昨天深夜就進宮伴駕了。


    楊無邪點頭道:宮裏有諸葛先生,舒無戲兩大巨擘萬無一失。


    無情無奈的說:所以我隻能留在神侯府。


    楊無邪說:對了,剛剛收到一個消息。哥舒懶殘出了京,還調動了禁軍。我猜測應該是去甜山的。


    無情聽了一怔,有些詫異道:楊總管那麽快就收到風了?


    哥舒懶殘確實去了甜山,還是奉旨領兵。諸葛先生進宮保護皇上是其一,遊說皇帝是其二。他覺得如果有朝廷出麵,甜山的局勢會更安全。諸葛先生對趙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趙佶是昏君,但不蠢。


    他內心也認為把方歌吟帶回京城是件大事。第一,方歌吟救過他的命,趙佶是個不忘恩的人。第二,朝廷內新舊兩黨各懷心機,相互間傾軋爭鬥不斷。還有太子趙恒,燕王趙俁,康王趙構這幾個黨派也野心勃勃。方巨俠在朝在野的聲望,可以平衡,抑製各方勢力,他這個皇帝當的就更踏實。第三,方歌吟有絕世武功可以保護他。舒無戲總是嘮叨,勸他不要出宮眠花宿柳,流連青樓之地。諸葛正我總是和武林中人勾勾搭搭,而且愛裝糊塗。方巨俠能護他周全,也就不用和那幫老糊塗囉嗦了,可盡情的吃喝玩樂。


    趙佶理所當然的答應了,這樣有利於自己的事不會不同意。諸葛先生就推舉哥舒懶殘去辦這件事,趙佶也首肯了。


    這事應該算是比較保密的,楊無邪竟然在哥舒懶殘一出城就收到消息,這讓無情不由得心裏一驚。


    楊無邪笑道:什麽風不風的,也是別人瞎打聽告訴我的。


    無情嘴角微微一笑,俊眉聳動道:看來京城地界有什麽事要瞞過楊總管的法眼,是件不容易的事。


    楊無邪謙虛的說:大捕頭過獎了,能瞞過我的事還是不少的。


    “那也絕不多!”


    “多了,恐怕金風細雨樓在京城也混不下了。”


    “楊總管你太謙虛了。”


    楊無邪皺了皺眉頭說:不是謙虛,我也有很多事情不清楚,比如雷媚。


    無情也抿了抿嘴唇道:她的確讓大家出乎意外,隱藏的如此之深。再回想之前她做的事,是個不簡單的女子。


    楊無邪笑道:應該是兩個不簡單的女子。


    無情淺笑頷首。


    楊無邪又說:現在仔細想起來,雷媚可以遊走於三方勢力之間就變得合理了。雷魅假扮章璿也一定想從奸相蔡京那裏得到什麽。


    無情思忖了下說:那麽就是說,蔡京可能有更大的事隱藏著。


    楊無邪說:我覺得是。他和山東神槍會之間的來往,還有人形蕩克也許隻是陰謀的一部分。


    無情問:什麽陰謀?


    “不好說,現在我們還隻能看到水麵,水下才更接近真相。”


    無情再問:他會不會篡位謀逆?


    楊無邪笑道:蔡京才不會做那種蠢事。他在朝中黨羽眾多,各州府又有其扶植的勢力,可還沒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先不說諸葛先生派係和他素來不睦,西軍的種師道和洛陽王溫晚的聯盟就對蔡京構成威脅。朝中就更多了,童貫,王黼,梁師成哪個不是和蔡京貌合神離,各懷鬼胎。太子趙恒也對他結黨營私,恃寵而驕,禍亂朝綱多有不滿。宮廷內李彥,楊戩,米蒼穹這些官宦也為爭寵奪權要排擠蔡京。其他那些皇室親貴,朝廷要員都是中間派,蔡京若失勢必然和他劃清界限。在我看來蔡京遠沒表麵看得那麽風光,而且還危機四伏。


    無情聽了後,輕籲一聲道:這麽說蔡京不但不會謀逆,還會極力保住趙佶這個昏君。隻有趙佶這個皇帝坐的越穩,他的權勢才可得以延續。畢竟他和皇帝臭味相投,都是驕奢淫逸之輩。趙佶也離不開他,蔡京也需要仗皇帝的勢。兩人各得所需,唇齒相依。


    楊無邪說:說的是。蔡京何苦去造反,名不正言不順的。他又不得民心,謀反隻會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那不是自尋死路。不如安心侍奉好皇帝,討了趙佶的歡心,有了恩寵。蔡京就可以繼續作威作福,權傾朝野。做個名副其實的“隱帝”,何樂而不為。


    無情說:那蔡京的陰謀可能有其他圖謀,說不準會對神侯府不利。


    楊無邪沉思道:蔡京的目標可能不止神侯府,如果要對付諸葛先生不用那麽勞師動眾。他可能在下一盤大棋。


    無情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有些無助。


    帶著一絲遺憾。


    還有九分惋惜。


    “那麽楊總管,你怎麽看雷媚姐妹倆?從我知曉的情報來看,她們也有人暗中協助。不然從擄走溫柔姑娘,還有方巨俠這件事來看,沒有人幫她們恐難成事。”


    楊無邪苦笑道:也許那是另一個執局者!


    “另一個執局者?”


    “對呀,棋局那麽大,怎麽會就隻有一個人。”


    “看來這局棋越來越有趣了。”


    “希望我們都是有趣的人,別做無趣的棋子。”


    說完楊無邪哈哈大笑起來。


    笑的很狡猾。


    眉心那顆痣也跟著笑聲跳動,顯得十分的活潑。


    像極了一個孩子。


    無情看著“童叟無欺”楊無邪也笑了。


    笑的很清甜。


    也很燦爛。


    像夜空中的星星那麽明亮。


    *********************************


    開封府的夜景一直都很美,人們被湮沒在朱樓綺戶,燈火輝煌之中。


    不會有誰在意天空裏一掠而過的流星。


    不過雷逾還是注意到了。


    他曾經的記憶裏有這樣的場景。


    湖邊。


    小舟。


    明月。


    流星。


    還有她。


    她的眉。


    一個擅長畫眉的女子。


    一個眉毛會笑的女子。


    好美的畫麵。


    雷逾在“不動瀑布”看到了流星,勾起了他的回憶。


    “不動瀑布”沒有瀑布,這是一個地名。


    也是六分半堂的總堂。


    取名字的人是雷損,一個很能忍,不忍則極可怕的人。


    不動如山,動即雷霆。


    此刻坐在總堂,發號施令的人是雷純。


    ——六分半堂總堂主。


    ——武林第一大黑幫的首領。


    ——京城最為神秘的女子之一。


    ——當今太師蔡京的幹女兒。


    ——前任總堂主雷損的養女。


    她天生經脈廢弱,習不了武,練不了功。


    注定不適合江湖刀光劍影的她,現在卻是六分半堂的總堂主,手下高手雲集。


    雷純在認真的看著簡帖,看的很仔細。


    她眼瞳烏黑。


    極亮。


    比星還明。


    她的手很柔。


    且白。


    如蘭更幽。


    她每翻動一下帖頁,那柔荑般的手就像花瓣一樣飄落。


    燈火忽而一顫。


    雷純身旁的雷逾眼光猝然變得精厲,身上也彌漫出一股火藥味。


    雷逾已經擋在了雷純的身前,像一座火山。


    瀕臨噴發的熔岩,仿佛要融化所有人。


    同時有四名身手矯健的雷門弟子護在雷純四周。


    大堂中央站著一個黑衣女子,長發漆黑如瀑,雲鬢上插著一朵黑色的薔薇。


    雷純擺手示意,雷如,雷有,雷雷,雷同四人又消失在堂內。


    雷逾也站在原來的位置,身上的火藥味也淡了不少。


    雷純笑道:唐姐姐,你下次能不能從正門進來,別老是驀然出現,嚇不嚇人啊!


    唐仇步子很輕,像貓一樣走近雷純道:嘻嘻嘻,下次一定走正門,不這樣冒失了。我也嚇一跳,差點被你們雷家的人給放倒了。


    說完她眼睛掃了掃雷逾。


    雷逾也不理會她,還是站著不動如山。


    雷純輕歎道:唉,下次別再胡鬧了。


    唐仇嗬嗬笑道:知道了。你讓我做的事已經辦妥了。


    雷純道:不會留下什麽蛛絲馬跡吧?


    唐仇眯著眼睛,一副狡詐的樣子說:你放心,我沒用暗器,也沒下毒。這個宋大人是噎死的,查不到我頭上。


    雷純滿意的點了點頭。


    雷逾聽到宋大人時,臉色乍然一變。


    他低沉著嗓音道:哪個宋大人?


    雷純回答說:京畿提點刑獄宋子琛。


    雷逾詫異的問:他?怎麽是他?為什麽要殺他?


    唐仇聳了聳肩,拍了拍手道:我隻負責殺人,至於為什麽不要問我。


    雷純沒有回答,而是把簡帖遞給了雷逾。


    雷逾接過來看了看:


    聘禮:黃金一千兩,白銀五千兩,迦楠送子觀音一座,玉佛兩尊,玉如意一對,金鐲玉鐲各一對,玉簪兩根,金釵兩支,金鎖一對,玉環一對,古玩擺件十二件,鳳冠霞帔一套,金盤金碗器皿一套,銀盤銀碗器皿一套,紫砂茶具兩套,酒杯酒壺玉器兩套,貢茶葉十斤,綢緞二十匹,羽緞羽紗十匹,天鵝絨兩卷,聘餅一擔,海味一擔,三牲一份,四京果兩盒,生果兩盒,四色糖兩盒。


    雷逾看了更加疑惑的問:總堂主,我不太明白。你給我看這個幹什麽?


    雷純含笑說道:等過一陣那個宋大人後事辦好了,你就把笑紅書姑娘接過來。這份聘禮你看行不行,可以的話就明媒正娶的讓笑紅書姑娘過門。六分半堂幫你辦這門親事,你也不用操心,林總管會安排的。


    雷逾愣了愣說:可是……


    雷純打斷道:可是什麽?你嫌棄紅姑娘是別人家的妾室?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怎麽會嫌棄她!”


    雷純說:我知道你心裏有她,她不是正妻,在宋府日子不會好過,你難道還要讓一個弱女子在那深宅大院裏守寡受苦?


    雷逾一時也無言以對,手緊緊的握拳,身體微微顫動,好一陣才有些哽咽的說:總堂主,你這讓雷某還怎麽說。我如何受的起你這樣的恩德。


    雷純站起身來對著雷逾說:你姓雷,我也姓雷,我們是一家人。六分半堂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雷逾抱拳道:總堂主,我和紅書感激你的大恩。我雷逾誓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雷純悠然道:你錯了。我不要你為我做什麽,而是要為六分半堂做什麽。我們是一家人,就要一起守好這份家業。


    唐仇嫵媚一笑,悠悠道:你們都姓雷是一家人,那就沒我這個唐門的人什麽事了。


    雷純緩緩走到唐仇麵前,拉起她的雙手說:你都是我姐姐了,怎麽不是一家人,你還吃什麽醋啊。


    唐仇嘻笑道:你說是就是。


    雷逾對著唐仇說:唐姑娘,這件事雷某也要謝你。


    唐仇媚眼一挑道:雷大哥見外了,你以後別放火燒我就行。


    雷逾也被唐仇話語說的有點尷尬。


    雷純轉過頭對雷逾說:其實殺了宋子琛也不都是為了你。


    雷逾狐疑道:總堂主,此話怎麽說?


    雷純回答:宋子琛是方應看的人,本來也是我們的對頭。他死了我就可以安排人手去刑部。金風細雨樓,有橋集團都在刑部有自己的勢力。我們六分半堂不去插一腳不是太吃虧了,以後起了衝突就處於劣勢,朝中有人好辦事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


    唐仇恍然道:原來你還有這個用意。


    雷純又對著雷逾說:我還要你幫我辦件事。


    雷逾立刻道:總堂主盡管吩咐。


    雷純笑道:江南霹靂堂的門主雷鬱早就不願偏安一隅,有進軍中原之心。而副門主雷抑似乎意在扶植雷卷的小雷門。我想你去帶個話,讓雷鬱,雷抑兩位門主全力支持我六分半堂。我們成為京畿第一大幫會之時,也是大雷門稱雄武林之日。


    雷逾思索了下說:總堂主,我不能保證江南霹靂堂會答應。可我會盡全力去促成這樁事。


    唐仇也很驚訝的說:你的野心比男人都要大啊!


    雷純隻是莞爾一笑。


    緘口不言。


    黑色的眼瞳裏閃過一絲狡黠,像極了方才夜空劃過的流星。


    明亮卻隱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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