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入涼。


    冰更涼。


    夏天哪裏來的冰?


    冰從天上來,唐三少爺發出的。


    所謂的“冰分八路”,指攻擊人的八門:休,生,傷,杜,景,驚,開,死門。八門其實是對應人體的八個穴位:天突,膻中,神藏,關元,中極,巨厥,神闕,華蓋。


    唐非魚在暗器上的造詣可以用歎為觀止來形容,和很多暗器高手不一樣,他認為那些人隻圖把對手擊倒為目的,把對手要麽打得千瘡百孔,要麽血肉模糊,毫無樂趣。


    他喜歡折磨敵人,如果對手立即身亡就太失敗了。還有他絕不會把肉體破壞掉,他的對手中了暗器還依然身體很完整,沒有被明顯破壞。


    這考驗手法,講究什麽暗器。


    這兩樣唐非魚都有,他追求完美,哪怕殺人也要有藝術感,成就感。


    冰入體即化,不會造成太大傷害。折磨對手主要是靠毒——冰上的毒!


    ”冰毒”。


    手法也是脫俗的,卻不雅,很惡。讓人膽寒的凶惡。


    就麵對著八支冰毒,從八個方向,八個角度飛來。


    該如何應對?


    唐能心裏清楚被“冰”打中的後果,誰都不想碰到唐三少爺,他就像個魔鬼,帶了死亡和絕望。如果你絕望了,那就要接受死亡。


    他要生,不願死。要活就要應對。


    唐能已經開始了,或者說是早早就開始了。


    他手一鬆,一送。手掌裏發出了微光,猶如星辰般。


    星星,點點,滴滴,忽明忽暗。更不可思議的是——還會動!


    光亮迎上了冰,毫無畏懼。冰是死物,光點卻是活物。


    是什麽敢對上唐三少爺的冰,有毒的冰。


    唐非魚也未想過可以輕易擊殺自己的這位師弟,畢竟是唐門五傑之一。哪有麽菜,那麽水?


    唐非魚的冰隻是投石問路,逼自己的師弟出招,出暗器。這樣自己就可以有更多的暗器,他是一個不帶暗器的唐門高手。“冰”是毒,而非他的暗器。


    可他看到唐能巍然不動,並且放出了一種蟲子——夏蟲!


    夏蟲有很多種,蜻蜓,天牛,知了,金龜子,蒼蠅,蚊子,這都是夏天常見的蟲子,但可以發光的夏蟲隻有一種!


    螢火蟲。


    它是一種盛夏時常能遇見的蟲子,也很特殊。它的腹部有種特殊的物質,可以發出明亮。但這不代表它喜歡光明,相反螢火蟲喜歡陰暗,漆黑的環境。發光也絕不是為了愛美,炫耀,好看。而是警戒,警告,恐嚇敵人,在交配時也用來吸引異性母蟲。


    唐能的螢火蟲對上了唐非魚的冰。


    螢火蟲與冰。


    夏蟲不可語冰,這是唐能發出的警告。他一直是個有準備的人,他的“信手拈來”可以將萬物化為暗器,昆蟲也可以。


    螢火蟲怎麽來的?


    京城的夏夜要找幾隻夏蟲是難事嗎?普通人都會捉,況且是唐能。他一開始就在茶樓裏抓了一把花生用在了“驚魂刀”習煉天身上,在與戚少商追逐時,已經開始收集新的暗器,螢火蟲就被事先藏在手裏,在和唐非魚對話是拖延時間,手裏已暗暗給螢火蟲施毒。


    所以帶毒的螢火蟲開始攻擊帶毒的冰。


    瞬間冰散,蟲滅。光一迸而息。


    那同樣的局麵輪到戚少商會怎麽應對呢?


    他在房上,樓下。京師的亭台樓閣,層台累榭,錯落有致,美輪美奐。


    月下,樓前,那紅漆的柱子雕刻精巧的花紋,棟梁上畫著優美的鳥獸魚蟲圖案。朱欄曲檻處正有一女子好奇的張望。


    戚少商一劍刺出。


    刺燈。


    隻見他一劍刺滅了廊前的一盞梔子花燈。


    燈滅,人驚。花燈很精致,絹做的外皮上畫著一朵牡丹花。


    花燈美,佳人豔,那好奇的女子也被突如其來嚇了一跳,忙水袖拂麵哭叫。


    隻有戚少商劍尖有半截蠟燭,火苗在風中被吹的來回搖曳,忽大忽小,將滅未滅。


    劍光驟起,劍火對上了冰毒。


    隻聽空中脆響聲連連,每響一下劍尖的火苗就略小了些,直到燭火完全湮息。


    戚少商玉樹臨風的傲立著。


    唐能氣定神閑輕鬆的站著。


    唐非魚呢?


    他此刻像頭暴怒的野獸,在空中發出嗥哮,刺耳的響聲劃破了夜幕。


    遊戲才開始,殺人的遊戲。


    唐非魚左手指月,一劃。


    “唧”的一聲,射出一支冰。


    唐非魚這次左手隻發一冰,”冰”是藍色的。


    不是打向戚少商,也非唐能。


    而是王小石,無能為力的小石頭。


    唐非魚並不笨,知道目前要拿下眼前兩人不易,甚難。那就挑容易的目標,還有比王小石更好的獵物嗎?他被封了穴,下了毒。他也是這次清除的名單之一,主要的其一。


    所以說幹就幹,藍冰飛向了可憐無助的王小石。


    唐能返身就走,”藍冰”是唐三少爺的殺手鐧之一。他要躲都困難,何況手裏有個包袱。


    所以他跑,想跑,可是跑不了。


    原來唐非魚在第一輪進攻時,已經布了毒。螢火蟲雖然抵消了冰,可是毒還在,毒已封住了退路,雖然隻是暫時堵住了,但已經足夠了。


    唐非魚一直喜歡折磨人,享受那種玩弄,看別人絕望的快感。他是個變態的人,曾經把唐門的一個女弟子叫“花影動人心”唐瑤奸汙以後,用“冰”敷在她衣衫淩亂,傷痕累累的赤裸玉體上。唐瑤那如描似削的身體,不停地顫抖,扭曲的如白蛇般。“藍冰”是一種恐怖的毒,她覺得體內俱熱,又突的驟冷。奇癢又紮心的痛。似有千條螞蟥在鑽入她的肉體,經脈,在啃食她體內的骨頭,五髒六腑。唐非魚一臉享受的看著他的傑作,淫邪色靡的臉部抽動著狂浪的笑,他把口水吐在了唐瑤羞憤煎熬的臉上。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不讓她咬舌自盡。唐瑤喉嚨立時幹嘔,猛烈咳嗽,眼珠凸出,用盡最後的力氣啐了唐非魚一口,牙縫裏艱難的擠出兩個字:畜生。


    唐非魚暴怒,用力的扇了她兩個耳光,唐瑤的臉已經變了形,鼻孔,嘴角都飆出了血和唾液的混合物。她現在渾身已經麻木了,“藍冰”的毒力蔓延了全身,她全身感受到猶如在油鍋裏煎炸,又似在冰凍的河水裏寒冰的刺痛。唐非魚一腳踩在她平滑白皙的小腹上,口裏罵道:媽賣批的賤皮子,老子一吊子甩死你。


    就這樣唐瑤被活生生的折騰了一夜才含恨而亡。這事唐老太太知道了,發怒要懲罰唐非魚。唐三少爺的父親唐平求情,不行。然後就是內堂另外兩堂堂主“眼淚孟婆”唐惜淚,“無毒不丈夫”唐恨,來求情,一個是他的姨媽,一個是他二伯,還不行。唐門的大總管“毒孤慘敗”唐喜茶來說和,唐老太太讓他滾了出去。實在沒辦法,主事人唐堯舜為難的來了,因為好幾個有輩分的人都來請他出麵,為了唐門大局著想,唐堯舜必須要來。同來的還有唐門五傑的唐化。唐老太太沒說話,氣還在。直到一個不姓唐的人來了,成都府知府張庭虛來了。這些年來唐門和官府也是有所往來,畢竟朝中有人好辦事,唐門要在蜀中紮穩腳跟沒有官場上的支持可不行。張知府親自來了不能不給這個麵子。為這唐非魚的父親可是花了不少銀子和貴重的禮物賄賂張庭虛,當然這本來也都是不義之財,平日裏張庭虛也有些棘手的事需要唐平幫他私下處理一下。


    所以他來了。


    所以唐老太太就沒有再多說什麽,唐非魚畢竟是唐門不可多得的人才。真要把他怎麽樣,也有點於心不忍。培養一個人才,需要心力。唐非魚是天才,不能就毀了。一個門派有時要需要平衡,丟車保帥的事經常發生,要大局為重。何況唐瑤是個小卒子,更不值一提了。之後唐三少爺人人都像見了鬼一樣,不去招惹他。另外發生了一件事,唐仇走了,也許是她看不過去這事,也許她無法忍受唐門的這種行事作風。


    唐仇叛變,出走,離開唐門。


    唐非魚此刻也在享受他的狩獵,毒已經讓唐能退無可退。


    “冰藍”鬼魅般要取王小石的性命,怎麽辦?


    沒辦法,所以就甩包袱。


    是的,唐能把王小石扔了出去,扔給了一個人。


    戚少商。


    王小石像陀螺一樣被扔了過來。


    這個舉措戚少商沒想到,唐非魚也沒想到。


    戚少商隻能去接,他左側斷臂衣袖一卷,包裹住了王小石。


    而“冰藍”竟然也隨而攻向了戚少商這邊,這冰竟然也是有意識的活物?


    “冰藍”的確是活物,是一種隻有在四川深山裏才有的稀罕蟲子,叫“皮皮勾”,這種蟲子是無毒的,形狀類似瓢蟲,略大,翅膀藍紫色,頭部有勾狀的咀,很有靈性,會飛行,有追蹤術。這種蟲子平日在山林裏以螞蟻,蜘蛛,蚊蠅為食。它那個勾狀的咀有類似於蝙蝠的探測功效,可以辨別方向。唐非魚給“皮皮勾”淬煉了他的“冰火兩重天”,讓蟲子變成了“冰藍”,有靈性的毒藥。這蟲子很難找,也更難煉製,難以存活。不過唐非魚還是在大總管“毒孤慘敗”的幫忙下練成了幾隻,一般都是舍不得用。


    唐能把王小石甩出去做了一件事。


    ——反擊!


    現在的情況已經沒有必要留手,留情了。


    他們本也沒情,沒誼。


    唐能呼嘯蹂進,雙手一並。作拜佛姿勢直點唐三少爺天靈蓋。


    唐非魚左右手一撒,撒出了冰,從兩側夾擊而來。


    又毒又絕又狠又辣的冰。


    唐能分掌一開,手心裏一炸,皓月明朗泛出手心滿天晶瑩剔透的光輝,這些光彩抵住了冰,並彈向了唐非魚。


    唐非魚眉頭緊皺,也有稍有慌張。


    唐能手裏怎麽又有暗器?原來沒有,把王小石扔出去後就有了。原來他扯下了王小石腰帶上的一塊玉佩,隱於手裏。


    他並掌時已把玉佩碾碎,成為了暗器。


    你永遠不知道唐能手可以把多少東西變成暗器。


    玉佩的碎渣擊中唐非魚。


    唐三少爺竟然被暗器擊中。問題是並不代表被擊傷。


    殘片被吸住了,或者說被黏住了。


    ——無礙!


    可戚少商並非沒事,“冰藍”已經咬了過來,他身子一挪,出手一劍。


    沒中,這種蟲子天生有靈性,也會躲避。


    避而再追。


    戚少商速撤,蟲子急追。他要裹著王小石,要閃避有些不便。


    “冰藍”這毒蟲還死死纏著王小石。


    唐能大喝:攻他!


    戚少商這時衣袖一敞,竟然也把王小石擲了出去。


    不知道當下的小石頭什麽心情,被人當皮球踢來踢去,應該很尷尬。


    戚少商也大約心中有數,蟲子隻跟著一個目標。躲不是辦法,解鈴還須係鈴人,要攻擊禦蟲之人。雖還不確定敵人是用毒禦蟲,還是其他方法。但騷擾,或者打敗唐非魚是可行的策略。


    所以他挺劍飛刺唐非魚。而唐能心領神會的回身去接住王小石。


    劍光寒峭,鋒芒慘紅。


    ——劍冷血猶熱。


    好一把絕代風華的劍,一手鬼哭神嚎的劍法。


    唐非魚麵不改色,尖嘯一聲,身體一鼓,吸在身上的碎片全部彈射出去。


    碎片也被下了毒,變成毒器。


    戚少商側身,反轉身體。脫手撒劍,已氣控劍,避過暗器。


    不過身體一邊還是被打中,幸好是左邊,左臂,左袖。


    幸虧戚少商是獨臂,獨臂劍俠。


    衣袖已被撕碎,殘袖飄零。不然中了唐三少爺的毒,可來不及救了。除非能飛到唐門,或者溫嶺“老字號”溫家或許能有希望。


    可戚少商的劍勢沒停,更盛。


    唐非魚驚詫不已,要再打出冰來不及了,而且也很難擋住這淩厲的劍法。


    他隻有躲,或者說縮。


    他整個身體一縮,如烏龜被驚擾馬上龜縮一樣。


    劍氣擦著他的身體過去。


    唐非魚衝出劍陣,跳到一邊。眼神裏冒出不忿的怒氣,嘴裏呼吸急促。再見他左手袖口已染紅,散成一朵牡丹花狀的血印。


    而戚少商也拿劍在手,筆直的挺立著,滿臉意氣。


    再看唐能抱著王小石呆呆的欣賞著,而也不在閃讓“冰藍”。眼神裏也流露出讚賞的目光。


    因為已被破了,戚少商那一劍刺中唐非魚禦蟲的左手,就瓦解了。


    三人又互相對立,和第一次差不多,隻是位置變了。唐能還是挾持著王小石,戚少商衣服破了,唐非魚左手受了傷。


    靜默,片刻。


    唐非魚瞪著眼冷冷道:你太讓我滿意了,從沒人能讓我有這樣強烈的想要虐死一個人的時候。你是第一個,你該感到榮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在夜闌裏回蕩繞徹,驚悚非常,就像鬼在捕食半夜的路人,發出貪婪的吼聲。


    戚少商冷笑道:我肯定會是你最後一個想要虐的人。


    “怎麽說”?


    “死人還能想問題嗎”?戚少商嘲諷譏笑道


    一邊的唐能忙道:師哥別動怒,他在激你,你可別上當哦!


    唐非魚聽得出唐能的語氣裏也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不過有一點沒錯,現在要冷靜。


    唐非魚說:你還認我是師哥,還對我動手?


    唐能摳了摳鼻孔道:師哥你這話不對了,可是你先對我下手的,難道讓我束手就擒……不對不對,束手就死嗎?


    唐非魚怪笑道:你死不死先不說,但那個人必須死。說完看了看戚少商。


    “請便”戚少商淡然的說


    唐能腦瓜子一轉,擺擺手說:要不師哥,戚樓主你們先忙。我先撤了,不打擾你們二位的雅興。


    唐能現在確實急著走,眼看其他殺手要趕來。師哥唐非魚絕對不好對付,戚少商也不是個善茬,原以為會比唐非魚弱一些,現在看來兩人實力不分伯仲。兩個強敵,他要帶著王小石抽身恐怕難如登天。所以他希望這兩個人能先鬥起來,自己好腳底抹油。


    戚少商則心裏是另一個盤算,這兩個唐門弟子他都沒十足把握。所以他希望拖住他們,等援兵,等金風細雨的救兵。這樣他就可以騰開手,無後顧之憂。不管用什麽方式,隻要能留住這兩個人就行。


    他心下一定說:我一直聽唐門弟子隻有別人看著躲,哪有躲人的份。此外我看你們這對師兄弟似乎沒那麽情同手足哦?


    唐非魚心裏是恨,是狠,他的想法更單一,幹掉戚少商,王小石,甚至是師弟唐能也一起收拾了。管他是誰,隻要擋路的就統統除去。今天他被戚少商傷了,不把他宰了,這場子不找回來。以後唐三少爺江湖上還怎麽混。但兩個人都是有點刺手,所以不能再大意了。


    他說:我們唐門的家務事你管不著,今天這裏你走不了,你也走不了。


    唐非魚指著戚少商,看著唐能。


    唐能一臉無奈道:師哥,你這是何苦?幹嘛非要魚死網破?說真的我今天不想殺你!


    唐非魚笑道:你殺得了我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老太太給了你什麽。那東西用多了,你也不好受吧?哈哈哈哈哈哈……一陣怪笑。


    戚少戚默默地看著兩個人,不語,不動。


    唐能臉色變了一變,心想師哥也多少知道“彼岸花”的事。而現在他也的確沒法再用了,其實他也已經受了傷,“彼岸花”的反噬。


    就在三人對峙時,巷口牆角處有一個男子也正窺視著全場。


    他的眉毛很濃,濃到快遮住了眼睛。


    好濃的眉,濃到深處必有意。


    他在判斷,在思考。他該不該出手,怎麽出手,或者就不該出手。


    這個人實力和那三人相比,絲毫不差。


    誰讓他是巨俠方歌吟的入室弟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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