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


    我學煲湯已經有段時間了,剛開始時怎麽都掌握不好火候和調味,廢了不少肉,到現在總算夠到及格線,比起傅斯澄家的保姆是望塵莫及,但跟自己比起來,已經是進步巨大了。


    一出醫院我就去買了骨頭,回家之後鑽進廚房,按照自己改了又改的菜譜,全神貫注地開始煲湯。


    傍晚時,我舀了幾勺湯和幾塊肉,就著飯自己嚐了嚐,自我感覺應該是發揮得最好的一次,於是愉快地吃了一碗飯。


    然後我榨了一杯鮮橙蘋果汁,把它和保溫桶一起碼進保溫便當包裏,剛想問問駱非什麽時候過來,手機就響了。


    是駱非打來的,我接起來:「你到……」


    「在你家樓下,快下來,去醫院。」


    他的聲音短促低沉,我的心像是被什麽一把揪了起來,人幾乎都快要站不穩,我按住桌子邊沿,問:「怎麽了?」


    「斯澄突然發燒,咳血了,說是情況不太好。」


    已經沒時間恍惚,我抓起保溫袋就出了門,站在電梯裏時整個人都是眩暈的。


    「早上的時候還好好的。」我渾身發抖地坐在副駕駛,茫然地自言自語,「怎麽突然就……」


    「他的情況你也知道,如果不是年紀輕身體經耗,早就不像樣了。」駱非頓了頓,「他有什麽事也都讓我們出病房待著不讓看,就是怕我們擔心,實際狀況比看見的要嚴重得多。」


    駱非說的句句都在點上,那些勉力支撐已久的神誌搖搖欲墜,我何嚐不知道這些,但是被他直白地挑明,總有些太過絕望的味道。


    「我他媽受夠了……」我咬著牙語無倫次道,「我每天每天都在希望他好起來,哪怕好一點也行啊……為什麽……太受罪了……」


    「梁暖。」駱非低聲叫我,「斯澄都沒崩潰,你也給我撐下去,他最不想看到你這樣,知道麽。」


    我垂著頭閉上眼,從牙縫裏擠出一聲:「好。」


    深陷病痛的人都未曾喊苦,我又有什麽資格說這些。


    到了醫院,我和駱非一步不停地往病房趕,醫生護士都在,傅斯澄的父母和傅琛也在,我連邁進去的勇氣都沒有,要靠按著駱非的肩才能勉強站穩。


    醫生出了病房,駱非攔住他:「什麽情況?」


    「暫時穩定了,不過出現了爆發性癌痛,打了止痛針。」醫生摘下口罩,「還是希望你們做好準備。」


    他的後半句話就像直指在我額頭上的槍口,輕輕一叩就能叫我斃命。


    我覺得自己此刻隻是虛虛地被吊著一口氣,五髒六腑消失得幹淨,胸腔空蕩得生疼。


    病房裏傳來傅斯澄母親的哭聲,駱非拍了拍我的背:「撐著,進去看看。」


    他讓我撐著,卻沒意識到他自己的聲音都在發抖。


    傅斯澄已經戴上了吸氧機,眼睛半闔著,才一個下午沒見,我卻覺得他已經受了半個世紀的折磨,消瘦而疲憊,毫無生氣。


    傅琛站在傅斯澄母親身邊替她擦著眼淚,一邊低聲地勸慰,幾分鍾之後,傅斯澄母親俯身對他說了幾句話,然後被傅斯澄父親攬著離開了。


    「我帶她去休息一下,今天晚上我們陪著斯澄。」傅斯澄父親對駱非說,「現在辛苦你們陪他一會兒。」


    「好。」駱非點頭。


    我將便當包放到桌子上,俯身湊近他,摸了摸他的眼睛,問他:「渴不渴?」


    傅斯澄呼了口氣,呼吸機口罩裏隨之蒙上了一層茫白的氣,他很輕很輕地問我:「你給我煲湯了嗎?」


    「嗯。」我擦了一下眼睛,「但是你現在可能吃不了,下次我再給你做,好嗎?」


    他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說:「梁暖,你牽牽我的手。」


    「好。」我摸索著去拉他的手,他的手已經浮腫得很嚴重,我小心地握著,問他,「現在身上還痛嗎?」


    「打了針,不痛了。」傅斯澄說。


    他說著,稍稍睜開眼,看向駱非,駱非立刻俯下身,問他:「怎麽了?」


    「不好意思啊。」傅斯澄笑了一下,「之前還欠你一頓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還上。」


    「廢什麽話。」駱非別過頭,喉結滾動了一下才開口,「你趕緊想辦法給我還上。」


    「那你等我啊。」傅斯澄說,「我努力想想辦法。」


    駱非沒說話,直起身走了出去,我在餘光裏看見他正抬手擦淚。


    「明天再來吧。」傅斯澄輕輕捏了捏我的手心,「今天我爸媽會陪著我的,你回去好好休息。」


    「好。」我在他眼角親了一下,「你好好睡覺,明天見。」


    「明天見。」傅斯澄說。


    我沒有回家,而是在病房外坐了一夜。


    我不敢走,我怕不知道哪一麵就會成為最後一麵。


    駱非在淩晨的時候回到醫院坐在我身邊,身上全是煙味。


    -


    早上的時候,我和駱非出去吃了早飯,然後我回了家一趟,洗了澡,整理了我在漁村裏寫的所有信,又去了醫院。


    傅斯澄的情況暫時還算穩定,見我到了,他的父母便先離開了,說傅琛等會兒會過來的,先辛苦我一下。


    傅斯澄已經醒了,呼吸機也摘掉了,我替他調整了病床,又多墊了一個枕頭,讓他稍微靠起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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