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做什麽?”


    謝懷則手指放到她嘴唇旁,做了個噓的動作,低聲道:“看就是了。”


    那扇屏風,是完全不透明的,外麵的人看不到裏麵,可衛嬋卻能清清楚楚聽到外麵甚至一門知隔的公堂上在說什麽。


    [大人,我是冤枉的,這些人是汙告。]


    [狀紙上寫的明明白白,且有人證物證,難道這上麵簽字畫押,不是你們司家的印信?]


    [大人,我們公子乃是人中龍鳳,說句俗話,就是要什麽女人沒有呢,何必非要搶個民女,我們公子可是有名的大善人,前年給前線籌集糧草,還是我們公子牽頭的,看在籌了錢糧,得了朝廷表彰的份上,也不該對我們公子上刑具。]


    [宋狀師,一碼歸一碼,這劉姓人家是狀告的你們逼良為娼。]


    [是他們家走投無路,自己要賣兒賣女,我們公子買那劉氏女進門,抬舉做了個妾,她是難產而死,這些司家下人都可以作證,大人不信,可以傳喚。]


    [大人,休要聽他狡辯,我妹子是活生生被逼死的,還有著身孕呢,我們一家子都是借了司家放的印子錢,還不起,家裏能典當的都典當了,他見我妹子有些姿色,就索要我妹妹,非要我們一家簽賣身契,我妹子在司家的好姐妹,還有產婆,都能證明,她是懷著身孕挨板子,又不給治傷,被拖死的。]


    [傳司家女眷司少夫人馮氏,還有丫鬟春菊產婆王婆子等人,此案暫且擱置,等人證物證,可這放印子錢,證據確鑿無疑。]


    [我們公子並不知情,那是下人瞞著公子自己做主搞得,大人,按照朝廷律例,我們公子為國籌糧草,得朝廷嘉獎者,可免五年牢獄,您得衡量好此事才姓。]


    [讓本官來瞧瞧,正好朝廷嘉獎太守府有備案,叫人取來,一看便知。]


    前麵唇槍舌戰,衛嬋聽了個大概,看向謝懷則:“這些,是你做的?”


    放印子錢的確是違法,但其實不在朝為官被抓住把柄,商戶私下放錢不被抓到不鬧出人命,一般是很難定罪的。


    就連打殺自家奴仆,甚至磋磨妾室致死,都很難告到公堂上定罪。


    謝懷則不置可否。


    “我收集過他的罪證,但是,光憑這些私人糾紛案子,很難扳倒他。”


    因為官商,是勾結的,雖然衛嬋並不願承認,而雲州下屬的知縣府衙,尚不算昏聵的官,這些依然難以讓司家元氣大傷。


    謝懷則為什麽敢說,背主之奴,直接打死,在大臨律例裏,主無緣無故打死奴,的確有罪,可前提是一個無緣無故,奴若背主,或是偷盜、欺主,都不算無緣無故。


    而死了奴才,主家有很多種手段,偽造成病死等其他原因,隻要銀子安撫到位,民不舉官不糾,這都不算罪。


    謝懷則這種被禦史盯著的勳貴人家尚且不怕,更何況本就不太受官員法規管製的商戶紈絝們。


    而這些奴才奴婢,甚至是賣身進去的妾,深宅大院關起門來,誰知道他真正的死因,親眷們又沒確鑿證據,得了銀子補償,更有靠著主家過活的,怎麽可能告上公堂。


    沒錢沒勢的普通百姓,甚至是賤籍,要跟有錢人掰掰腕子,無異以卵擊石,可能要搭上一家子的性命。


    衛嬋搖頭:“他們司家是雲城的繳稅大戶,跟這些官員關係都很好,有些生意,甚至都有這些官宦人家一分,而且司公子很聰明,放印子錢是讓他夫人去做的,沒有他的印信名字,強搶民女也是那女子家中自願賣女,府中死了個妾,算不得放印子錢導致的人名官司,頂多算內宅爭鬥,證據不足,夠嗆。”


    “看來,你不是什麽都不知道,這不是調查的很清楚嗎。”


    衛嬋輕輕一歎:“跟這些人周旋,哪能不小心謹慎。”


    “所以你原來,也是這麽對付我的?收集情報,裝的馴服,示之以弱,再找到機會給予致命一擊?窈窈,你的兵法,真是學的不錯啊。”謝懷則盯著她,咬牙切齒。


    像是被什麽猛獸盯上一樣,衛嬋立刻警覺:“你,你說什麽,我不知道……”


    謝懷則輕嗤一聲,摸了摸她的側臉:“你就裝吧,裝傻充愣,可護不了你一輩子。”


    衛嬋想要反駁,可一想到小葫蘆還在他手裏,就投鼠忌器。


    “你看著就是了,雲城,不會再有司家了。”謝懷則語氣淡淡,說出的話卻叫人膽戰心驚。


    衛嬋忽的睜大眼睛,外麵公堂之上暫時休堂,知縣進了後室,神色倒是傲琚,身後還跟著一位娘子。


    那娘子麵容憔悴,手裏還捧著一隻錦盒:“陳大人,求求你,隻要能脫罪,我們掏多少銀子都行,司家可是為雲城做了不少事,沒我們司家,中轉司能不能運營的起來,還未可知呢,我們家願出兩萬兩,隻要把我夫君保出來,就行。”


    “馮氏,你當本官是什麽人,這是在判案,你想要行賄不成?”


    陳大人雖不是什麽貪官,卻也不是剛正不阿的清官,誰來雲城這個地方,都要跟當地地頭蛇打成一片,連海大人都要借著非法囤糧的事,處理了商會其中一商戶,也不過是剝奪其中轉司分紅,責令補繳欠款,更何況隻是個知縣的陳大人。


    商戶和豪族們聯姻百年,樹大根深,早就成了利益共同體,陳大人這個平日隻會打哈哈的人,居然這麽強硬,真是,叫人意外。


    “大人,您若執意要跟司家碰一碰,我們也是不怕,朝廷之中,我們也有人撐腰,若是告上去,大人的前程,怕是……”


    “哼,你不必嚇唬本官,本官是秉公執法,何錯之有,你現在拿回去,本官還能當沒看見,看你是個婦人的份上,饒你一回。”


    “陳大人,你別給臉不要臉,你要多少銀子,開口便是,我家相公已經給魏氏下了聘,不日就要納她過門,等她過門那百萬家財就全是我們司家的,給你使銀子做個城太守,也不是不行,十萬兩如何?這可是一口價了。”


    衛嬋還沒來得及發火,就聽到陳大人暴怒:“好個無知婦人,幫著夫君行賄不說,還造別的女子的謠言,魏娘子何時成了你們司家的人,一個個真是不要臉,饞人家魏娘子的家財,整日算計,還要買官,真是無法無天,來人,把這婦人給我拿下,這行賄的證據,也一柄呈上,本官兩袖清風,本想饒你,你卻變本加厲,真是該死!”


    馮氏沒想到,陳大人居然直接撕破臉,讓衙役給自己也帶了鐵枷,直接壓了下去。


    衛嬋目瞪口呆,隨即看到陳大人繞過屏風,凜然正氣的神情立刻變得恭謹有禮,小心翼翼的甚至有些可憐。


    “謝大人,案子已經審到這地步,可要定罪?那司家紈絝,居然覬覦夫人,更是罪加一等,放印子錢,逼良為賤,逼死妾室,強占田地,他夫人行賄,夠他殺頭的了。”


    衛嬋正愕然,就見謝懷則慢條斯理,渾不在意:“大人判案,大人定便是了,本官不過旁聽而已,哪能幹擾你做事呢,不合規矩。”


    陳大人擦著頭上的汗珠:“謝大人,您可千萬別這麽說,您是淮渭總督,咱們這小小的雲城,也在您管轄之內,自然是您說怎麽判,就該怎麽判。”


    謝懷則皮笑肉不笑:“哦,陳大人這是要讓本官以權壓人,給人捏個罪名不成?”


    “不不不不,下官不是這個意思。”陳大人看向衛嬋,目露求救:“魏娘子覺得該怎麽處置這個膽大包天的司家。”


    “此事與我夫人無關,她一個婦道人家插手判案的事,不合適。”謝懷則微微一笑:“本官相信,陳大人是個好官,定然會為民做主,至於本官與夫人,不過是好奇來旁聽罷了,陳大人,你說是吧?”


    “是是是,是下官糊塗了,魏娘子,不,夫人素日也很照顧下官,算是熟絡,在中轉司夫人說一不二,巾幗不讓須眉,下官竟一時習慣,征求夫人的意見,這不合適,不合適,下官是糊塗了,您見諒。”


    他哈著腰,像個彎下的蝦米,不住的擦著額上的汗珠:“那個,謝大人,敢問,監察司那裏,查到下官的那些,不知……”


    “查到了什麽,哦,你說是那些辛秘,本官還沒看呢,也不知曉,怎麽,大人好奇?”


    “不不不,下官不是好奇,這不是下官能幹涉的事,府衙寒酸沒什麽好茶,下官已讓家眷從家中取最上等的雲霧茶,這還是夫人送的明前茶呢,您跟夫人好生歇歇,下官還要判案,不打攪,不打攪。”


    他擦著冷汗退了出去。


    衛嬋仍舊沒回過神來,驚愕的眼睛更瞪圓了幾分,她心中五味雜陳,從未看見過,這個陳知縣,這般模樣。


    縱然她管著中轉司,還是海家義女,陳知縣也不曾對她如此,不僅僅是卑躬屈膝,巴結、討好,甚至還帶著懼怕和赤裸裸的想要攀附。


    而這一切,是因為什麽,她心知肚明,是謝懷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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