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自己是寡居,還說他們世子已經死了。


    雙福都能想到,他們世子的臉色,得有多麽難看,明明還好好活著,卻在夫人口中成了死了的前夫,還要再嫁二婚,是個男人都不能忍。


    他鼓足勇氣,偷偷看向他們世子,然後,就在世子的唇邊,看到,看到……


    看到一絲笑意。


    等一下,他沒看錯嗎,居然是笑意,雖然很淺淡,大概隻比平時的麵無表情提高了一個弧度而已,但,也足夠驚悚了。


    世子為什麽在笑,在衛夫人的故事裏,他成了個死人前夫,有什麽值得高興地。


    他甚至看到,世子甚至已經慢慢的,無聲地,用手指敲起了桌子。


    他思考時,甚至有些高興時,總會這樣,外人自然從那張過於嚴肅的臉上,什麽都看不出,可雙福自小服侍世子,幾乎是跟世子一起長大的,自然知曉。


    “主……”他剛開口,做了個嘴型,還沒說出一個字來。


    謝懷則就用食指做了個噓的動作,雙福立刻噤聲。


    ‘是,我知曉娘子是寡居,還帶著孩子,但我不嫌棄娘子,我願娶娘子為妻,小生家中雖然沒那麽闊綽,但小生也姓裴,是雲城本地大族旁支,家中人口也簡單,有一老母,三個弟弟兩個妹妹,成婚後便是一家人了,我們一家都願將娘子當做親人看待,願意照顧娘子。’


    雙福做了個切的嘴型,還大族旁支,不過是姓裴有什麽高貴的,姓趙的皇族,還一堆的窮親戚呢,就連他們謝家,隔了五服的謝姓公子,不善經營過得落魄,隻能靠公府從指縫露出點銀子過活,還不如他這個家奴有派頭。


    姓裴有什麽好得意,他們公子還是謝家世子,不過是個破落戶,說不闊綽就是窮唄,還帶著老母親五個弟妹當拖油瓶,想得美!


    ‘闊不闊綽妾身到不介意,妾身家中也算薄有資產,公子便是將家帶來,妾身也養得起。’


    那裴公子大喜:‘就知道魏娘子是懂事的,咱們婚後,仍住你那西街朱漆大門的宅子嗎?那宅子不錯,旁邊住的是海大人家和朱大人家,日後往來走動也是方便的,不過我母親畢竟是長輩,這主院得叫我母親住吧,她這麽大歲數,終於有了兒媳,怎麽也得享一享兒媳的福氣。’


    雙福啐了一口,這是什麽人啊,理直氣壯地吃軟飯?想做上門女婿,還要讓自己老娘登堂入室,拿捏婆婆的款?


    誰知那邊傳來衛嬋的聲音,她並未生氣,言語中反而有種覺得有些好笑的意思。


    ‘這倒也不難,公子若當真與妾身成了一家人,公子的親娘自然是妾身的長輩,當尊之重之,不過是住個主院罷了,將來弟弟們娶妻,妹妹嫁人,少不得妾身也要一一操辦。’


    裴公子更加高興,快有些忘乎所以了:‘娘子果然懂事,不似外頭傳的那般,整日在外麵拋頭露麵,沒個女人樣子。’


    雙福看向謝懷則,他嘴邊的笑意,淡了一些。


    ‘小生不才,卻也是個童生,再過三娘科考,必然會考中秀才,到時候娶了娘子,娘子也算是秀才妻了,擺脫了商戶婦的名頭。說來,還是娘子賺了,隻是希望娘子婚後,便不要再拋頭露麵,在家好生侍奉婆母,教養我弟弟妹妹,那中轉司的差事,便也不要做了吧,娘子可交由我來幹,我幫你撐起一片天,叫娘子不必勞累,豈不兩全其美?’


    這是打著人家家產的主意,還要人家伏低做小洗手作羹湯,把差事也無償送給他呢,一個秀才算什麽,他們世子還是探花郎呢。


    雙瑞不敢看世子,卻敢看雙福,他總覺得雙福雖然不能說話,卻在用臉罵人。


    ‘公子安排的這麽妥當,這是把妾身的差事也想一手攬過來?’


    ‘小生是不願娘子勞累,想幫娘子解憂。’


    衛嬋聲音仍舊一如既往的溫和,雙福恨得直咬牙,想要大聲呼喊,別信他,此人狼子野心,就是想帶著一家子鳩占鵲巢,他們夫人脾氣好,到現在居然都不掀桌子,也不罵人,果然是他們的夫人。


    她這樣在外麵真的不會被欺負嗎?


    雙瑞鼓著臉,看向謝懷則,期望他們世子能衝出去,給夫人做主。


    ‘裴公子說了很多,可否也聽聽妾身的要求呢,畢竟妾身是要招婿,可也講究個你情我願,對不對?’衛嬋聲音溫和,很容易化解別人的戾氣,讓人氣都生不出來。


    ‘娘子請說。’


    ‘妾身有一子,乃是與前夫所生,再嫁之後,需對我這孩子視如己出。’


    ‘這個自然,小聲如何對待與娘子的孩兒,自然如何對待娘子跟前夫,再說娘子那前夫已經死了。’


    雙福努努嘴,很小聲,幾乎隻有氣息的說了一句:“他騙人呢。”


    ‘妾身生育這孩子,身子受損,恐怕以後也難為公子開枝散葉,是不能生的。’


    ‘不,不能生?’裴公子很為難:‘這,這……’


    他好似下了很大決心:‘這也無妨,娘子好生養身子,可以尋個妾室,生下孩子後養在娘子名下,不也是我們的孩兒?’


    ‘妾身要說的,就是這個,畢竟是入我家門房,靠著妾身的嫁妝吃飯,說是招婿其實是贅婿,所以,公子,不能納妾。’


    衛嬋說的慢條斯理,聲音緩緩傳來:‘不僅不能納妾,也不能有通房,養外室,從生到死,隻能有我一妻。’


    這話說出,頓時安靜。


    雙福也愕然的睜大眼睛,正妻不能生,又不能讓夫君納妾生子延續香火,若此人不是他們夫人,他都覺得太過了,延續血脈是多麽重要的事,對任何一個家族,一個男人來說,都是頭等大事。


    而且,那個低眉順眼的凝冬,那個好似沒脾氣的衛夫人,對誰都和和氣氣笑著的人,怎麽忽然這麽霸氣了?


    用最溫和的語氣,說著最霸道的話,她知不知道,這個條件,可能任何男人都不會接受?


    裴公子果然啞然,張了張嘴,愣的不知該說什麽。


    衛嬋依舊溫溫柔柔:‘我隻有一子,生怕他受委屈,此次招婿,也是為了給我兒尋個好父親,疼他愛他,裴公子,可能接受?’


    ‘這,這,娘子不願再生養,有不允納妾,豈不太過霸道,這連個自己的子嗣也沒有,不是,太過了嗎?’


    ‘誒,公子為何要這樣想呢,公子家貧,我家薄有資產,公子自然是要靠我,卻還讓我洗手作羹湯,侍奉婆母,生兒育女,養你的弟弟妹妹,為了公子的前程殫精竭慮,還要給你,納妾?我是女子,不是傻子。’


    雙福恨不得拍手叫好,懟的好,懟的痛快,就該這麽說!


    ‘你,你,真是荒唐,你不過一個商戶女,仗著有幾個錢,就能如此羞辱人不成?’


    ‘公子何出此言,此事講究你情我願,公子不願,自去下麵就餐用飯便是,買賣不成情誼還在,而且據妾身所知,公子來此處,你那表妹可是淚水漣漣,十分不舍,公子不是與你表妹私定終身,還承諾,隻是看重妾身銀錢和背後海大人家的提攜,並不是對我有情,等掌控了我家便把你表妹也接進來享福嗎,妾身那日在斷橋親耳聽見的,難道是假的?公子那表妹,叫什麽來著,哦,是叫陳……’


    ‘夠了,不必再說,一個女人把男人逼到這份上,如此不安於室,真是不像話,不像話!’


    裴公子倉皇離去,屋內靜了下來。


    不一會兒,那邊就想起紅硯氣咻咻的聲音:‘這個裴什麽,真是個狗東西,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麽樣,還想吃絕戶呢。’


    ‘想吃絕戶的,難道還少?這種事屢見不鮮,不過是覺得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罷了。’


    ‘真是背後沒人不好辦事,姐姐還算是海大人的義女呢。’


    ‘這些年賺的銀子越多,他們就越不肯放過我,我一日不在雲城本地尋個夫君,一日便不得安寧,就連海夫人,都想讓自己的侄子,娶我,身懷寶藏卻無保護能力,引來覬覦,也隻能怨自己太弱了,怪不得別人。’


    ‘要是現在我們身後有個曾經謝世子那樣有權勢的人,做倚仗,何必會這般,海夫人一直催促您成婚,姐姐也不必這麽著急,搞這麽一出大戲了,什麽擔心你無人照顧,孤獨終老,明明是想要插手咱們家的生意,為了秘方來的!’紅硯義憤填膺。


    雙福下意識看向自家世子,卻見他神色淡淡並未因這種貌似誇獎的話,而感到高興。


    ‘靠什麽都不如自己有本事來的強,我若是男人,早就出人頭地了,況且你現在總說世子好,好似他沒欺負過我似得,在他身邊倒是吃喝不愁,也不必煩心這種事,可你以為他跟外麵這些男人有什麽區別,不過是……算了,都分開這麽久,還在背後說他壞話做什麽,好沒意思。’


    一直感覺很平靜,就算得知衛夫人是假死,隻在當天表露出不正常的自家世子,終於變了臉色。


    壓抑的情緒,被隱在心底的憤怒、不甘,甚至還有委屈和難過,在假麵具破裂的一瞬間,被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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