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出了什麽事,都找到公府來了,雖然這兩次回去,她妹妹衛好總覺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這兩回跟她跳著腳吵架,沒什麽好臉色,可她也是懂些分寸和規矩,不會隨意往公府遞話。


    若非急事,絕不會如此。


    而傳話小廝的話,讓衛嬋心涼了半截,他說,衛家老夫人不行了,已經到了彌留,想著要見她最後一麵。


    國公府裏其實有規矩,除了正頭夫人,剩下的姨娘和奴婢,是不能輕易出府回娘家的,尤其是主子們倚重的大丫鬟,便是家裏爹死了娘沒了,主家不允許也是不能回去奔喪的,主家買了人,賣身契期間,那就是這家子的牲口,隻是有頭有臉的大家族不會真的把奴才當牲口用罷了。


    而姨娘丫鬟們回家住去,也不能用自家家裏的鋪蓋,得從府裏拿,更不能隨意亂吃,防的就是有的丫鬟家裏不幹淨,把一些病帶回來傳染給主家。


    但謝懷則的院子卻不同,一般來說,哪個大家族出了這麽個寶貝鳳凰蛋,恨不得好生看管起來的,丫鬟回娘家都要跟管家夫人報備,如今管著公府內宅一大家子事的,不是謝懷則的娘陵陽郡主,是謝懷則的二嬸。


    大***還沒去世,自然不能分家,但國公已經承襲爵位,按理說大房和二房是要分開過得,但現在基本仍舊在一起過,這就涉及到錢的問題。


    國公府的產業不少,可公府的開支很大,大***本就是皇家嫡出公主,就不知道什麽叫儉省銀子,找道士和尚做個法事,就要花個千八百兩,陵陽郡主補貼娘家,國公和二老爺要養清客,在外麵宴請,接濟族老,讚助謝家族中有出息的孩子讀書,都是走公中的錢,若不是二老爺年輕時會賺錢,公府的底子還真經不住這麽花。


    而謝懷則就是這些世家公子中的另類,他麵上看著溫和,實則高冷疏離,而且任性,謝家二嬸也不是那等不會做人的,不願意跟這個有出息的侄子結仇,也比較放縱他,謝懷則的院子,就是他說了算,所以衛嬋才能隻跟謝懷則說一聲,就能隨意回娘家。


    可跟謝懷則說,是最起碼的要求,她不能自已隨隨便便出府的。


    然而現在謝懷則,並不在。


    哪怕通知雙福雙瑞他們,也沒辦法,因為今日是謝懷則的婚禮,他這個新郎官,一直在前院,憑瀾院靜悄悄的,也隻有紅硯翕硯陪著她,剩下的人手都被調走了。


    “我得去,我娘病重……”衛嬋紅了眼圈,這可能是最後一麵,她沒敢說出來,也許還有救呢。


    “可是,可是沒告知世子,咱們能出去嗎?”


    “事急從權,迎親完還要洞房,等明日見到世子,怕是來不及了。”


    “要不,要不讓人去通稟一聲?”紅硯到底還是害怕。


    “通稟?派誰去,你還是翕硯?人家讓你進正院?”


    一句話就把紅硯所有的話憋在胸口:“可是……”


    “今日是世子成親,府裏全都在忙著這麽重要的事,你知道嗎,連陛下最親近的內官孫內宦都親自來,帶了陛下的賞賜,而老夫人正防著有人故意搗亂,我,我身邊的你,都是被防備的對象,你覺得,我們能見到世子嗎?”


    紅硯沉默以對。


    衛嬋歎了一口氣,麵色沉靜:“我必須得回去,見我阿娘,這一回就允許我先斬後奏吧,你留在這裏,若是世子打發人來,你就回稟一聲,若是沒人來問,我處理還家事,自去向世子請罪。”


    紅硯卻搖頭:“姑娘把奴婢看成什麽了,現在天色已晚,奴婢怎能讓姑娘一個人去外麵,我叫人去套車,咱們有世子的對牌,我跟養馬的王伯他們關係不錯,總要賣我些麵子,姑娘家裏若是有事,奴婢也能幫得上忙,叫翕硯留下,奴婢陪姑娘去。”


    衛嬋還想勸,紅硯便扭頭囑咐翕硯:“你留下,若是世子派人問起,你便直接推到我們身上,莫要惹世子生氣,撐到我們回來,明白了嗎?”


    這些日子,除了紅硯,翕硯也漸漸被謝懷則交給衛嬋使喚。


    雖然懼怕那位未來的世子夫人,翕硯年紀雖小,也明白,自己大概便是這位姑娘的丫鬟了,一身榮辱都要係在這位衛姑娘身上,堅定地點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做到。


    衛嬋心急如焚,一路催促車夫快一些,沒過多久就到了,這是因為謝懷則藏了個心眼,衛嬋娘和衛好住的地方,距離公府就隔著兩條街。


    進了那處二進的小院,一片愁雲慘淡,就連一向愛說愛笑的小環小玉兩個也抹著眼淚。


    衛嬋心裏頓時咯噔一聲,門裏出來一個人,眼睛腫的像是桃子似的,正是衛好,她看到了衛嬋,忽然激動的衝上來,拽住衛嬋的衣領:“你那日到底跟阿娘說了什麽,為什麽阿娘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阿娘,阿娘怎麽了?”衛嬋又是心急又是茫然。


    “阿娘她偷偷把自己的藥都倒掉了,所以病才會惡化的那麽快,你到底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衛好雙目赤紅,此刻深惡痛絕的樣子,恨不得想要殺了衛嬋一般。


    “不吃藥?為什麽?”衛嬋更糊塗,她走的時候,阿娘還好好地,還跟她保證了,會養好身子。


    “我怎麽知道為什麽,我還以為你知道為什麽。”


    “鬆開我,我進去看阿娘。”


    衛好雙目赤紅:“你還有臉看阿娘!”


    衛嬋冷著臉,想要擺脫衛好的糾纏,衛好卻激動的一直在質問,她那日到底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紅硯衝了上來,強行把衛好的手扯下去:“別傷我家姑娘!”


    衛嬋心裏亂糟糟的,根本顧不上跟她吵架,直接進了屋,一屋子的藥味兒,連張太醫也在。


    而她娘親,形容枯槁,不過短短一個月,頭發都白了,蒼老枯黃的,就像是個走到人生盡頭,風燭殘年,隻剩下一口氣喘著的老人。


    衛嬋內心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她急忙握住她的手,已經泣不成聲:“娘,娘,是我,我是月牙兒啊,您睜開眼看看我,您到底是怎麽了啊?”


    然而床榻上的女人,早已是彌留之際,不過一口氣撐著,已經許久都沒了意識。


    “兩天了,夫人說不出話來,藥和飯都喂不進去,今天便成了這個樣子,好歹請來了張大人,卻也是,也是……”小環擦著眼淚。


    衛嬋看向張太醫,他也是麵有難色,尷尬的摸了摸胡子:“老朽早就說過,姑娘娘親的病,乃是早年身子虧空,熬壞了所致,哪怕是現在補,也如漏水的水桶,加進去的總比漏掉的多,即便用藥,也是拖時間罷了。”


    張太醫在自己肚子上做了個手勢:“衛夫人這裏,生了個胃岩,若是用華佗書中記載的開腹之法,取出胃岩,有十之一二也許能痊愈,但夫人身子太弱了,這法子失血傷身,還有很大可能會死於瘡瘍,或是當場沒氣,隻能用溫和的法子,能拖些時日是一些時日,如今的確是無力回天。”


    “不是的,不是的,阿娘隻要好好喝藥喝參湯,還能活很長時間,都是因為你,你那日走後,阿娘便不開始喝藥了。”衛好衝進來,盯著衛嬋,字字泣血。


    “為什麽會不喝藥,你們什麽時候發現的,怎麽不勸勸阿娘?”衛嬋隻覺得一陣胸悶氣短,幾乎要惡心的吐出來。


    “奴婢,奴婢們也沒發現,夫人不讓我們喂,不然就要發脾氣,等發現的時候那些藥全被倒進了花盆裏,盆栽都死了。”


    相比衛好,小環小玉更加害怕衛嬋。


    “你那日走了之後,娘才開始不喝藥的,這短短一個月就病的不成樣子,你到底跟阿娘說了什麽啊,你故意要讓阿娘死嗎?”衛好掩麵痛哭流涕。


    衛嬋絕望地抬頭,看向張太醫,張太醫無奈搖頭:“老朽當初就說過,胃岩會一步步增大,無藥可救,這一個月不喝藥也不過是提前了一些,天命如此,衛夫人陽壽已盡,你們還是,陪她最後一程吧。”


    衛嬋神情木然。


    衛好還在那裏撒潑:“不是的,不是的,娘的病明明好了,都是因為你,娘才不喝藥,故意求死的!”


    “月牙兒,是月牙兒回來了嗎?”


    一陣微弱的聲音,正是從阿娘口中傳來的。


    衛嬋急忙撲過去:“阿娘,是我,月牙兒回來了,我回來了。”


    她已經眼睛渾濁,基本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隻是循著聲音的來源,大手摸了上去,粗糲幹枯的手,以往摩挲著衛嬋的臉,隻會讓衛嬋感到安心,現在卻讓衛嬋傷心難受。


    “別哭,我的乖女……”


    她說話很吃力,撫摸她臉的動作也似乎用盡了全力似的,喘了許久,才有力氣繼續開口:“娘這個病,早就,該死了。”


    “若不是為了娘,我的月牙兒何至於如今這樣,都笑不出,娘,不拖累你,隻有一件事……”


    衛嬋哭的泣不成聲:“娘,您說吧,您說吧,女兒都答應你。”


    “好兒年紀小,不懂事,你,你別記恨她,不必束縛你自己,好兒,有她自己的路走,誰也不能叫我的月牙兒受委屈,不能,不能!”


    回光返照一般,她用盡全力說出最後幾句話,劇烈咳嗽後,便躺在床榻上,沒了氣息。


    哀聲痛哭的,竭力嘶吼,哭嚎與低泣,是衛嬋自己發出的聲音嗎,不是的,微臣茫然看著所有人,衛好哭的撕心裂肺,還有誰,幾個小丫鬟也在抹眼淚,張太醫唉聲歎氣。


    而此時她的心,像是被挖掉一大塊,空空的,隻能茫然地看著別人嚎啕大哭,自己卻無所適從。


    她娘去了?沒了?那這些年的努力,奮鬥的目標,與人為奴為婢被人為難的艱辛,若不是為了阿娘和妹妹過上好日子,她何苦要在公府強挨,給人做奴才,是什麽很好的事嗎


    她仿佛一夕之間就失去了目標,渾身沒有力氣,隻能茫然地坐著。


    聽衛好在那裏哭泣,怪她。


    是,是她的錯,她不該跟阿娘抱怨,三言兩語就說出了自己真正的心思,她實在無人去說。


    她與世子雖親近,卻始終心裏隔著一層,無法什麽都說的,她實在忍耐到了極限,才會在阿娘的詢問下繃不住,她後悔了,她不該說的。


    無論多少苦,多少委屈,她都應自己咽下的,更何況在別人眼裏,她攀上了謝世子,是富貴已極。


    在一片茫然之中,衛嬋看到門房柳家男人去張羅了棺材,布置了靈堂,她在兩個丫鬟的手裏,是小環還是小玉?


    她已經記不清了,被披上了麻衣,帶了孝。


    跪在靈堂前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老人的棺材,哪有現成的,都是許多老人從年輕就開始攢的棺材本,可柳家門房有點本事,借著謝家的勢,還多出了銀子,把棺材鋪掌櫃自己要用的給拉了來,是一副上好的老柳木。


    可即便棺材再好,靈堂布置的再奢華,人沒了就是真的沒了,做這些死後哀榮有什麽用呢,她寧願活著的時候,讓阿娘多享享福。


    “姑娘,您已經半天都沒吃沒喝,扛到半夜,怎麽受得了呢?”紅硯心疼她,拿了一碗粥給她。


    衛嬋一開始沒聽見,直到勺子到了嘴邊,才木愣愣的回過頭看紅硯。


    她搖搖頭,嗅不到粥的香氣,也根本就吃不進去。


    “姑娘……”紅硯想哭,她家姑娘,怎麽就這麽命苦,世子娶了夫人,就把姑娘晾到一邊,姑娘的親娘還去世了,她那不懂事的妹妹一直在怨她。


    “你出去吧,我想自己陪著阿娘呆一會兒。”衛嬋依舊木然,那麽直挺挺的跪著。


    紅硯沒有辦法,端著粥往外走,赫然衝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她嚇了一跳,待看清那人是誰,更是直接發起抖來。


    “世,世子……”


    謝懷則麵上有些許的疲倦之色,身上那身紅衣還沒脫下去呢,顯得與此刻素白的靈堂,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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