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昱冷漠的說:“你找不到他了,他已經被我殺了。”


    楚枝枝哭聲一頓,“你說什麽?”


    “你不是說討厭他的糾纏嗎?所以我殺了他。”


    楚枝枝渾身僵硬,臉色煞白,往後退了兩步,接著,她歇斯底裏,“你放我出去!你這個殺人犯!”


    “你出不去了。”常昱平靜的說:“我也出不去了。”


    月明星稀,秋夜的冷意刺骨。


    浮生將身上的袍子脫了下來,披在了楚湘的身上,把她裹得緊緊的,楚湘當然可以選擇坐在馬車裏休息,回去還需要一段時間,完全夠她睡一覺,但她睡不著,非要坐在外麵陪著趕車的浮生。


    他們都想要快點回去,接上小滿,再與楚湘的父母說清楚,然後他們就可以回到那間破道觀,像以前那樣過著簡單的生活。


    楚湘倚靠在浮生的身側,抬眸問:“你不冷嗎?”


    “我不冷。”浮生抓著韁繩,垂眸一笑,“湘湘,別擔心,我不會生病。”


    紅眸彎起,白發勾勒出了風得弧度,在皎潔的月華裏,他是他人口中的山精野怪,卻是令楚湘想要抓住的那抹如夢似幻。


    她抱住了浮生的手臂,與他緊密相貼,汲取著他身上並不存在的溫暖。


    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他們會這麽喜歡依賴彼此呢?


    兩個人都說不出答案來。


    但浮生知道,是楚湘突然闖進了他的世界,才讓一切都有了變化。


    他有了孩子,有了家庭,原本孑然一身的他,不再隻是他人口中的瘟神邪祟,也並不是什麽可怕的鬼怪,更不是兩百年前,那屍橫遍野的罪魁禍首。


    他有了別的身份,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一個最尋常的普通人。


    浮生與這個遺棄了他的世界又有了聯係和牽掛,所以不知道是在哪個時間段起,他居然能夠踏出那囚禁了自己多年的山林,在時隔多年之後,又一次見到了人世間的繁華。


    浮生在楚湘的眼裏總是一個單純無害的存在,但他並不如她想的那麽好,他也會想要殺人,想要報複,尤其是這滿城的人,他們之所以能有現在的日子,是因為他們的祖先當初將所有的病痛都過給了他。


    浮生忍受了那麽多的痛苦,這些東西已經讓他的身體與靈魂都成了扭曲的模樣。


    當年,道長說犧牲一人,拯救一城的人。


    可是為什麽他要成為被犧牲的那一個?


    他不也是芸芸眾生裏的一員嗎?


    而這些人,憑什麽可以獲得幸福?


    浮生抱著小滿走在城裏,融進周圍的喧囂聲裏,掩藏在鬥篷之下的麵容沒有表情,唯有那雙眼的血腥之色愈加濃厚。


    他隻需用輕輕的割破自己的手指,一滴鮮血在風中擴散,滿城的人都會染上病疫,在痛苦中死去。


    小滿扯了扯他的衣角,伸出手指著攤販的糖葫蘆,嘴裏“啊啊”個不停。


    他還太小,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熱鬧的,這麽大的人世,他還沒有看夠。


    過了很久,浮生身上的冷漠氣息消失無蹤,他擦去了小滿嘴邊的口水,掏出了妻子之前留給他的零花錢,為小滿買了一串糖葫蘆。


    眾人不知道的滿城危機,就因為楚小滿想要吃一串糖葫蘆,而這麽消失了。


    在久遠之前,浮生是血池裏的怪物,被常昱看管的日日夜夜裏,他一天又一天死死的盯著常昱的存在,在常昱的身上留下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記號”。


    所以當常昱出現在楚府時,浮生頓時便感應到了。


    正如浮生之前所說,他不想和楚湘分開,也絕對不會和她分開,常昱要帶著一群人,行動更慢,浮生可以提前在他的必經之路上布置好陷阱。


    浮生吸納了那麽多人的穢氣,他隻需要稍稍的動一點手腳,被負麵情緒籠罩些的虛假城鎮,很容易讓常昱做出失控的選擇。


    常昱在莫名的嫉妒之下殺了裴雨舟的那一刻,手上沾了血腥,背負了孽債的他,被穢氣浸染,就隻能深陷其中。


    浮生似乎應該感到高興,可奇怪的是,在所謂的複仇成功的這一刻,他沒有高興,也不會有難過,所有的情緒都是平淡的。


    以往的那些仇恨也好,痛苦也好,竟像是隻是簡單的成了他過往的一部分,就如同他記不清的過去裏摔了一跤那麽簡單似的,還存在於他腦海裏的這些記憶,通通都不重要了。


    “浮生。”


    他聽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宛若清風拂過,蕩起了春水的漣漪,目光捕捉到了身側之人的存在,欣喜的感情驀然在身體裏湧現,又化作微風,讓寶石般的眼眸裏光芒閃爍。


    楚湘每每注視著他的眼睛,尤其是看著他含著笑意的眼眸時,她的心總會忍不住一軟,身子往前,趴在了他的懷裏,他們在寒冷的夜裏相擁,明明彼此都不高的體溫,突然就這樣暖了起來。


    她說:“你知道的吧,我喜歡你。”


    浮生低下頭,蹭著她的臉,輕輕的笑,“嗯,我知道。”


    他喜歡與她時不時的親昵,仿佛是林野間的小動物,在言語匱乏時,表達著自己的依賴與歡喜。


    楚湘伸出手摸摸他的頭頂,雙眼彎彎,笑容明媚,“所以等我們回去後,打起硬仗來,你可不要害怕哦。”


    “硬仗”隻是誇張的說法,但等回到楚家,對於浮生而言也是和上戰場差不多了。


    重回人世的短短時間,他也算是感覺到了父母之命對女兒家婚事的重要性。


    浮生提前緊張,身體是僵硬的,一張臉本來就白,現在更是白得像是屍體。


    楚湘覺得好笑,但到底還是舍不得看他這麽害怕的模樣,握住他揪緊了衣角的手,“別擔心,還有我在呢。”


    她說:“不隻有我,還有小滿,浮生,我們可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不知為何,浮生莫名有一種滾燙的感覺蔓延全身,他的身體突然變得很沉重,卻不難受,一手捂住了發燙的眼睛,掩耳盜鈴似的不想讓她看到自己丟臉的一幕。


    即使楚湘在生小滿的時候,他就控製不住的守在床邊掉了眼淚,被她笑話了好久,但她不記得了,他可不想再讓她以後笑話自己。


    楚湘也當做沒有發覺他的難為情,靠在他的懷裏,他彎了背脊,一手按在她的後背,一手護在她的腦後,下頜搭在她的頭頂,用幾乎全部身體困住她的模樣,把她緊緊的圈在其中。


    楚湘享受著密不可分的被“拘束”感,抓著他的一縷白發纏繞在指尖,笑著說:“不害怕了?”


    他微微搖頭,小聲回答:“不怕。”


    “那就好,我們趕緊回去吧,小滿一定在想我們,你也想小滿了,是不是?”


    浮生抿著唇,輕輕的上揚,“是。”


    不舍、想念、滿足。


    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怪物”,終於也懂得了家人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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