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峙猛然回眸看了一眼三樓,再看向立於眼前的人,一時失聲。


    “謝公子是個聰明人,今日之事不得被旁人所知。”雲之墨開口,轉身看向謝靈峙的刹那釋放的威壓頓時叫謝靈峙雙腿發軟。


    他勉強站立,道:“我自不會拿阿茴的清白開玩笑。”


    “說清白什麽的也太嚴重了,我相信謝公子不會亂說。隻是光管好你自己可不行,連帶你身邊的人也莫要散播出什麽不好聽的話,否則若傳入我的耳裏,這回便不會有那麽容易接上的舌頭了。”雲之墨光明正大地威脅。


    謝靈峙頓時想起趙欣燕,她昨夜見到奚茴去了雲之墨的房間。


    此事不用雲之墨說謝靈峙也會替奚茴隱瞞,他一直都知道這二人是已約定了將來的關係,如今既然逾矩,那該說明的話也要說清。


    “那雲公子呢,你也是個聰明人,你待阿茴是何用心?”謝靈峙抬頭看向雲之墨:“阿茴單純,不是你打發時間的玩意兒,若叫我知曉你不是真心待她,謝某便是拚了這條命也會叫你……”


    謝靈峙的話還沒說完,雲之墨便封了他的嘴。他嚐試發聲卻始終說不出半個字,當下心下駭然,越發看不懂眼前的這個到底是何人。


    “你威脅不了我,但我倒要問你一句,你當小鈴鐺是何人?”雲之墨問完,謝靈峙又立時能發出聲音。


    他攥緊拳頭,咬牙切齒:“她是我的親人,是我的妹妹。”


    雲之墨眯起雙眼盯了他會兒,看出謝靈峙對奚茴沒有那方麵的企圖後他才露出抹淺笑。


    折扇展開,雲之墨頗為恣意地揮了揮,越過謝靈峙身邊大步朝樓上走去,隻在擦肩而過時留下了一句:“從今往後,她是我的了。”


    謝靈峙還想說些什麽,但顯然雲之墨不想聽,嘴唇張了兩下一絲聲音也泄不出來後,謝靈峙屈辱地閉上了嘴,心中思量著雲之墨的實力。


    行雲州那邊還沒人回話,尚且無人探到行雲州內到底有無什麽雲姓古族,他依舊不知雲之墨的身份地位。


    但有一點可以確認,他的威脅對於對方而言的確不值一提,而雲之墨每一次都能叫謝靈峙的認知突破底線。


    斷舌再續。


    瞬間移動。


    封聲鎖喉……


    有他這樣的人在奚茴身邊,卻不知是福是禍。


    神秘而強大的力量,往往伴隨著未知的危機。


    回到飯廳,應泉朝謝靈峙身後看去一眼,沒見到奚茴便眼神詢問。


    謝靈峙隻道:“她貪懶想多睡會兒,我們遲些出發也來得及。”


    趙欣燕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心中疑惑難道謝靈峙沒看見與奚茴待在一起的黑影嗎?還是說他明明什麽都看見了,卻仍舊幫她隱瞞?


    “曦地大亂,此去京州沿途或許我們還會遇上許多麻煩,你們要與其他幾宮的師兄弟們隨時保持信符聯係,蒼生之亂將至,你我皆危,不可掉以輕心。”


    謝


    靈峙說完這話看了一眼客棧大門前,陽光灑下,繁城平鋪巨石的大路縫隙裏仍舊會有一兩粒不值得人彎腰去撿的碎銀。


    街上行人說說笑笑,季宜薇事件隻讓他們平白看了一場熱鬧。


    權勢與富貴,於曦地各處都是不可撼動的大樹,尋常百姓皆如佌佌螻蟻,夾縫求生。


    第53章 烈陽之風:一


    ◎今晚就去殺。◎


    四季如春的行雲州下了一場近百年來最大的雨, 瀑布擴漲,河衝堤壩,一連七日的暴雨致使行雲州內百姓足不出戶, 驟顯人煙稀薄。


    烏雲蓋頂,暴雨連天, 白晝如夜。


    唯有原本立了一座問天峰的地方在驟雨裏散發著陣法強勁的光, 層層疊疊的神聖光環透過大雨灑在巍峨的五宮金頂之上。


    懸橋相接, 雨幕墜落, 這場大雨來得突然, 陰暗的天空像是有什麽噩兆將臨,使得眾人心中沉悶著、壓抑著。


    大雨裏,尚有振翅的金舟逆風而行, 穿過山川河流之上,在昏暗的天氣裏就像是一隻孤獨的燕雀,迎麵而來。


    待到那金舟入了五宮境內, 亮出了氏族身份, 才衝破護宮的法陣, 大雨轉弱,金舟落在了金橋宮的宮殿之前。


    金舟出自金橋宮, 舟上刻下飛天的符文, 也有一個大大的“趙”字。


    金舟才剛停穩,便見遮雨的氣牆化作一柄無形的傘, 遮蔽在來者的頭頂。從金舟上下來的人共四個, 夫妻一雙帶著長子和一名漓心宮的弟子, 急匆匆地往金橋宮裏趕。


    金橋宮長老古雨在金舟入五宮境內時就已經聽門下弟子報上, 說是趙家來人了。


    趙氏為行雲州上存世近萬年的氏族, 祖輩便有許多能人出自五宮, 雖後來小輩沒有多出色的了,可趙家家主本身的能力不俗,他也將自己千嬌萬寵的女兒趙欣燕送至了漓心宮學習。數十代趙家的家主都與五宮保持密切的聯係,能使家主前來,必是有大事發生了。


    古雨心性淡然,反而是來金橋宮與他相談驟雨的張典是個急脾氣,知是趙家家主過來連忙起身相迎,比古雨還要積極許多。


    雙方在金橋宮大殿前相遇,趙家家主趙振見到張典便拱手行禮:“典長老。”再抬頭看見方起身離開椅子的古雨,又彎腰:“古雨長老。”


    打了招呼後,張典引四人入殿避雨,即便有法術相護,但這麽磅礴的雨勢還是打濕了來者的衣袂與鞋麵。


    幾滴雨水氤濕大殿地麵,趙振頗為緊張道:“二位長老,小女出行雲州往曦地遊曆,期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可她到底年幼不知輕重,隻在疑惑處與其兄長聯係,犬子兩日前將事情告知於我,我便立刻前來五宮尋長老們了。”


    早在問天峰下出現神女,而神女又將問天峰挖去後,鬼域將與曦地重合的真相如今在行雲州內已不是什麽秘密。


    那些外派的弟子說是遊曆,實則就是去捉鬼護人。趙振雖擔心女兒的安危,可他們行雲州人曆來的使命便是護佑蒼生,即便為天下生靈而死也是一件榮譽之事。


    “到底發生何事了?”張典頗為緊張。


    趙振道:“我且問二位長老幾個問題,長老們要如實回答。”


    兩位長老緘默,趙振便問:“此番漓心宮帶隊的可是謝靈峙?而謝靈峙又是否放出了淩風渡裏的那個人?那個人……正跟在謝靈峙身後,是或不是?”


    “是。”張典沒有隱瞞。


    趙振蹙眉,無奈又擔憂道:“二位長老難道真的不知奚茴實為不詳?她若真是個尋常姑娘,如何能在淩風渡裏度過十年還好端端地活著出來?十年前典長老便提過不可放任她,不如以將她送出行雲州的理由扼殺她,如今卻讓她輕易離開行雲州,就不怕她會禍害蒼生?”


    古雨垂眸沉默,張典又道:“不至於吧?我們從未教過她任何法術,她也在淩風渡裏受夠了折磨,應當學會收斂了。”


    “奚茴已經與惡鬼結契了。”站在趙振身後的趙家長子沒忍住開口:“舍妹信符有言,奚茴與惡鬼結契,雙目可見鬼魂,她出萬年密林不過短短幾日,便已經殺害了徐家的女兒徐菱。”


    “這……”張典一驚。


    趙振又道:“往事曆曆在目,不過才過去十八年,諸位就真的不記得了?”


    能使他們喚奚茴一聲怪胎,說她是噩兆,難道真隻有她是在鬼氣中而生這一點嗎?奚茴出生那日發生的事,因奚山之死,岑碧琴相護才被隱瞞下來,唯有五宮長老與幾個氏族家主知曉。


    至於後來岑碧青為何也遠離厭棄奚茴,大約是她自己也知道,奚茴的存在或許真會給蒼生帶來禍患。


    十八年前奚山死在了問天峰下通往鬼域的縫隙裏,屍骨無存,神魂盡滅,奚茴在四十二碑前出生。那一夜漫天驟雨,大雨打在人的身上都生疼,奚茴很難生出,岑碧青耗了半條命的精血才將她生下來,她的胞衣裏帶著鬼氣,而那場大雨下的行雲州,處處都是鬼影。


    雷霆驟雨不是所謂的噩兆,鬼氣纏身也不是他們真正忌憚奚茴的原因。


    可那漂浮在雨夜裏,問天峰下、行雲州所有山林水澗中的鬼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無數張陌生的麵孔一閃而過,被大雨澆散重回土壤。


    那才是奚茴出生時帶來的噩兆。


    她於鬼氣中而生,又喚醒了無數沉睡於天地間散亂的靈魂,像是天生便與鬼域有無法分割的羈絆,她注定不應該存在於曦地。


    岑碧青當時很害怕看見她,連忙讓人將奚茴抱走,可後來她尚未養好身體又忍不住去看了奚茴,每一次見到奚茴後回來她都會沉默許久,漸漸地連她都開始疏遠奚茴,避之不及。


    “的確,後來的幾年行雲州與曦地皆未發生什麽禍事,我們也不該因為那一夜的鬼影而遷怒一個孩子。可她的性子越發惡劣,謊言、欺瞞、偷盜、她注定長不成一個良善的人,也正是因為如此,十年前諸位才會商議將她丟出行雲州,叫她自生自滅,或親自動手,永絕後患。”趙振說得急,連連咳嗽了好幾聲,趙夫人連忙撫著他的後背,擔憂地看向他。


    “如今她離開了行雲州,又與惡鬼結契,殺了徐菱,身邊還出現了一個神秘男子,行事狠絕能力更是讓人膽顫,你我皆不知再過一段時間,是否還能控製得住她了。”趙振道:“小女說,那男子曾不動聲色斷了一名漓心宮弟子的舌頭,險些害了對方的命,又在其將死之前把舌頭接了上去。”


    此話說完,趙家長子將身旁的漓心宮弟子輕輕往前推,待對方抬起頭來,正是如今已不願再開口說話的阿成。


    阿成如今說話不太伶俐,低聲緩慢道:“無人知那人身份,但我見過他一眼,能大致畫出他的樣貌。”


    斷舌再續是他們永遠也學不會的法術,奚茴才不過離開行雲州短短幾個月便結識了這般人物,她若真想害人,留在行雲州的五宮長老鞭長莫及。


    “張開嘴來看看。”古雨走近道。


    阿成張開自己的嘴,幾人湊上前仔細看了一眼,卻發現他的舌頭上沒有半點斷痕,之所以說不清楚話,是因為那人將他的舌頭裝反了,上短下長微翹,就像是天生如此。


    “舍妹還說,她親眼所見奚茴幾次與惡鬼接觸,那是個渾身長滿了眼珠子的鬼,似一灘黑水濃煙,沒有人形,曾也在漓心宮裏出現過。而奚茴與那惡鬼甚至共處一室,極度曖昧。”趙家長子說完這話,便將趙欣燕傳來的信符燃燒,字字句句皆成光點書寫於空中。


    這回不光是一路趕來的趙振緊張,就是古雨與張典也難以平靜下來了。


    曆來丟下渡厄崖的惡鬼皆記錄在冊,冊籍封於漓心宮書閣,可書閣不久前被燒,那場火變了方向燒至漓心宮的宮殿,偌大宮殿坍塌,索性書閣頂端的重要文書都因此保留了下來,若想知道那惡鬼是誰,便要去查閱。


    古雨差使阿成留下,給他筆墨紙硯畫下那名神秘男子,而張典帶著趙家三口前往漓心宮調查惡鬼身份,金橋宮的弟子則需向其他幾宮的長老通傳。


    關於奚茴,他們不能放任其胡來,必須得有個決策才行。


    好在,如今行雲州不是什麽也沒有,就在天坑層層光圈之中,還有一名蒼穹而來的神女,他們還未到山窮水盡之地。


    岑碧青見到趙家人並未多言,直接引他們去了新蓋的書閣取冊籍翻閱。


    除去趙家人,還有張典帶來的幾名弟子與漓心宮的弟子都在書閣中翻動,懸空的卷軸一層層堆疊,數萬年來的惡鬼皆記錄其上,有的甚至畫上了圖案,符光微現,那是行雲州人幾萬年的功績。


    岑碧青站在一旁,眼神空洞地看向雨幕裏的山川,沉默著等到了長灃長老與明佑長老。


    長灃長老加入翻閱之中,倒是明佑長老站在了岑碧青身側,與她隔著兩步,迎麵而來的風吹起他衣衫上的青鬆,來時路上他已經聽說過了有關奚茴的事。


    “十五年前的岑長老,還很在意奚茴。”明佑突然開口道。


    他的聲音很輕,其餘幾人皆未聽見,隻有岑碧青眼睫微動,似是回憶起了些什麽。


    “其實我見過岑長老兩次失態,一次是奚茴出生不久,你去問天峰下站了一夜,自責沒能救下奚山前輩,那時我與宣長老就在問天峰下。”明佑道:“還有一次便是十五年前,奚茴重病,你從她的屋裏出來時驚慌失措,哭過一回,後來你便送走了照顧她的嬤嬤,由她自生自滅。”


    問天峰的那次,明佑得宣長老親自教導,宣長老可化結界,故而岑碧青沒見到他。而第二次明佑隻是無意間路過,岑碧青太慌張無措才會沒發現他。


    “明佑長老說這些做什麽?”岑碧青不動聲色地問。


    “我想關於奚茴是好是壞,她身份如何,岑長老是最清楚的人,有時我設身處地去想,若我也落到她那種境地,或許比她做的好不了多少。”明佑道。


    “你是在護她?”岑碧青有些驚訝。


    古雨孤僻,明佑沉默,這二人都是與岑碧青相交甚少的,唯一一次多說話,還是在明佑自願請神時。


    “我隻是想知道真相。”明佑看向岑碧青一眼。


    雙目對視,明佑極為淡定,像是想從岑碧青的眼裏看出什麽,岑碧青避開視線低聲道:“你們所見的,就是事情真相。”


    暴雨依舊,片刻沉默忽而被一聲驚呼打破。


    “找到了!”趙家長子道:“找到了!你們來看可是這個?”


    古卷千年一封,趙家長子找到的那一卷至少是兩萬年前的了,難怪提及這惡鬼特殊的相貌他們卻無一人知曉,因行雲州的弟子多半隻會翻閱近萬年來的卷宗。


    畫麵之上,濃墨潑成的畫麵裏無數猩紅的眼珠滾出,旁邊對此惡鬼的記錄不多,卻在最後標了紅,表示此鬼在被丟入渡厄崖下前弑人弑鬼,是極度危險的存在。


    張典念出其名:“千目。”


    千目,實則不止千目。記錄有雲,他殺人七千,弑鬼五千,喜好食人眼珠,可遁地隱身,目達千裏之外。正因如此,當年捉他頗費功夫,他總在行雲州人到達前便見到他們的蹤跡先一步離開,隻留下滿地橫屍。


    倒也有人在他手裏存活過,隻因那些人聽過他的名號,自願挖眼求生,若遇他心情好便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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