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陳述事實的語氣說話,不帶一點兒個人因素的偏頗,專業素養甩了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那群喜歡誇大其詞的撰稿人幾十條街。


    “這一戰能不能贏,怎麽贏,是我個人的事情,與除卻沈無之外的人都不相幹。”


    令梨抓著伽野的龍尾玩,語氣很隨意:“我的確不會假設自己輸或死的未來,但人要遵循客觀事實嘛。”


    她揪了揪伽野的尾巴尖:“客觀事實就是,我或許沒有以後,沒有把‘有點’變為‘多點’的未來。”


    “所以我現在不能許諾你。”令梨貼了貼伽野的側臉,親近卻不纏綿的碰觸,“話說得太絕對,就是在騙你了。”


    伽野抱著令梨沉默了好長時間,再開口時他像是鬆了口氣,喃喃自語:“太好了……我還以為是安慰獎。”


    令梨:“什麽?”


    “安慰獎,安慰失意者的虛假獎勵。”伽野眨眨眼,“說些哄人的好聽話,實際統統不作數,專騙會上當的傻子。”


    “我在阿梨麵前就是個傻子。”他呢喃道,“所以千萬不要騙我,你說什麽我都信。”


    伽野終於可以確信,令梨口中的“有點喜歡”真實存在,隻關乎她的心意,與如今的處境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即使沒有沈無的致命威脅等在前方,她也會在此時此刻向他傾訴喜愛,也會用“有點”作為量詞,笑眯眯聽他討價還價。


    限定條件的喜愛終會在條件不成立時消失,伽野寧可令梨對他沒有感覺,也不想她因為時日無多回應他的心意。


    現在是兩情相悅了!雖然是“有點喜歡”對“很多特別多多到恐怖多到嚇人的喜歡”,但四舍五入都是喜歡。


    伽野的尾巴快活地搖起來,龍尾啪嗒啪嗒甩在令梨小臂上,甩出淺淺的粉痕。


    令梨小聲嘶了口氣,伽野一會兒沉默一會兒高興的,讓她心裏直想男人心海底針,他實在太難懂了。


    這頓晚飯吃了太久,令梨真的要去練劍了,她橫起手臂想把伽野推開,卻被他一口咬住,牙齒叼住她小臂上的軟肉含在嘴裏咬。


    令梨一邊躲一邊質問:“你屬貓屬狗?”


    “我屬龍。”伽野愉快地說。


    作者有話說:


    小梨:今天是尾巴搖成螺旋槳的貓貓


    第182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二天


    ◎遇難呈祥,平安昌順◎


    趕稿, 就是從深淵中爬出來,把飛出去的靈魂塞回口裏。——窮遊道人


    初稿定稿終稿,窮遊道人改完最後一筆, 眼神呆滯地向後癱倒在椅子上,兩股顫顫, 氣息微弱。


    他很慶幸自己是在寫書, 按令梨的說法, 如果是淩雲劍宗期末論文, 還要多出一個名為“查重”的步驟。


    聽說每到期末, 淩雲劍宗上空便會出現一批瘋掉的修士禦劍飛到九天之上,突然撈起道袍下餃子一樣跳下飛劍,重重砸進宗裏的清心池, 仿佛一隻被雨水淋濕不知所措的野猴子。


    撲通撲通,稀裏嘩啦,群魔亂舞, 都是被查重逼瘋的可憐考試人。


    窮遊道人摸索著把文稿疊在一起, 等他的編輯上門查收, 順帶商討新一輪《教你一文錢玩轉修真界》新書簽售會的舉辦時間和流程。


    簽名是幸福的,趕稿是不幸的, 願世界再無截稿日。


    他遊魂似的蕩到廚房, 掏出大白蘿卜洗幹淨後埋頭痛啃,廚房中傳出一片魔性的哢哢聲, 仿佛進了一窩偷吃的老鼠。


    窮遊道人大口吃喝, 又美美泡浴換了身新道袍, 他抹抹嘴, 回過神來突然發現府邸裏好安靜, 鴉雀無聲。


    既沒有某個劍修練劍時大開大合的氣流音, 也沒有某少主喜滋滋喊阿梨的膩歪音。


    “少主和少夫人嫌我礙事,終於徹底拋棄我了?”偌大的府邸裏孤零零的窮遊道人心疼地抱住胖胖的自己。


    他側著耳朵聽了聽,府邸裏安靜得沒有人影,府邸外卻隱約傳來人聲和笑語,院牆外熱鬧非常。


    “原來到了這個日子,真是趕稿趕得不知昏天黑地日月黃昏。”窮遊道人自嘲一聲,想起今天是什麽節日了。


    他用力搓了搓手,拿上他心愛的小拂塵往胳膊上一搭,快活出門。


    令梨和伽野暫居的府邸隱沒在煙火人間中,窮遊道人一出門,眼前便是萬家燈火。


    他趕稿趕了一天,天空已是夜幕低垂,群星閃爍。


    天上的星子高不可攀,地上的燈火卻觸手可得,照得黑夜猶如白晝。


    窮遊道人難得大方一回,掏出錢袋買了路邊娘子攤上一隻玉兔燈籠,聽她笑著道了聲:“祝福祈願。”


    “新書雖然寫了南疆祈願節的省錢版遊玩攻略,但取材來自前幾年。今年說不定新增了一些項目,我要對讀者負責,好好考察,及時更新攻略。”窮遊道人自我讚美了一通,拎著玉兔燈興致勃勃地混跡在遊客中。


    參加祈願節的多是凡俗人家,窮遊道人幻想的中途被書粉發現衝上來要簽名合影的愉快劇情並未發生,倒是有幾個小毛賊盯上了他的錢包,鬼鬼祟祟在窮遊道人身側流連不去。


    “隻有一文錢的錢包也值得偷嗎?!”窮遊道人振聲,撈起拂塵狠狠教訓了他們一頓,打得小毛賊捂住屁股嗷嗷鬼叫。


    “祈願節不興作惡,天上的神仙看著呢。”拎著一隻金魚燈的老婆婆不讚同地說,她手裏捧著一尊木雕的菩薩小像,虔誠地拜了拜。


    窮遊道人寫書前查閱了大量資料,祈願節是南疆特有的大型祭祀慶禱燈會節日,人們會攜帶信仰神靈的小像,放一盞花燈入流水,祈禱來年神靈照拂常在,家家平安喜樂。


    南疆是多信仰地域,人們自己雕的和攤子上賣的神像五花八門,三個人同行就有三種不同的信仰,你信你的、我信我的,若是誰家的菩薩靈,拿來讓我跟著信一信也極好。


    非常自由,花樣極多,南疆人遇到手裏沒捧著小像的遊客還會自發熱情推銷自家菩薩,種種神跡張嘴就來,家家淨出傳.銷鬼才。


    路過的婆婆看見窮遊道人手裏隻拎著一隻玉兔燈,眼睛一下發亮,哎哎叫著:“郎君留步,不知可否耽誤郎君片刻時間,老婦想向郎君介紹仁慈的菩薩、為南疆帶來幸福與安寧的神仙。”


    來了!窮遊道人心想,是我書裏寫過的重點內容!


    身為以“窮遊”作道號的修士,他警惕一切強搶強賣行為,對傳.銷話術熟悉到耳朵起繭子,一聽到前搖就看透了隱藏在話術中的消費陷阱,絕對不會中招!


    “這盞玉兔燈是我今天出門的全部消費。”窮遊道人默念道,自信麵朝婆婆,“耽誤我的時間可以,耽誤我的存款不行,老人家你說罷。”


    婆婆笑得合不攏嘴,她高高舉起手裏捧著的木塑小像,湊到窮遊道人麵前。


    木塑的小像隻有半個巴掌大小,簡單雕刻出女子的麵孔,普普通通的神像,若說有什麽特別,隻有女人手裏持著的一柄長劍。


    窮遊道人像是想到了什麽,他衝到路邊販售木塑小像的攤販邊,放眼望去。


    高矮不一的女子神像錯落在攤位上,菩薩的名號各有千秋,庇佑的範圍五花八門,雕得精細的神像能看出柔美的麵容,雕得不精細的宛如簡筆塗鴉,神與神差別極大。


    差別再大,有一點是共通的。


    每一尊神像手裏都握著一柄漆黑的長劍。


    老婆婆跟過來,在窮遊道人耳邊絮絮叨叨說她聽過神跡。


    樓村有一汪黑潭,路過潭水邊的孩子在大人眼皮底下失蹤了,菩薩聽說後變作五歲女童在潭邊釣魚執法,抓起潭中一隻食人的惡鯉,烤熟後讓村民分食。


    三葉村人好鬥凶猛,常在冬日洗劫鄰村糧倉,鄰村不堪其擾求菩薩庇佑。女菩薩持劍而來,從村頭揍到村尾,惡人屁股都被打腫,日後隻敢吃齋念佛,每人每天不做三件好事都睡不著覺。


    白鹿村有方士自稱靈鹿使者,帶著一隻通體白色的鹿霸占村裏最好的房子騙吃騙喝騙色。被騙色的小姑娘跪在神廟求菩薩做主,菩薩朝靈鹿招招手,靈鹿一蹄子踢死了方士,垂首舔.舐她的手心,溫順的大眼睛乖巧眨動。


    ……


    種種神跡,樁樁件件的好人好事,多到婆婆嘴巴幹涸也說不完。


    擺攤的小販聽見他們的交談聲,也高聲加入話題,大談特談他們村是如何在菩薩的幫助下勤勞致富自立自強,今天的收成如何如何好。


    婆婆和小販一見如故,窮遊道人手心裏被老人家塞了一隻木塑小像,趕他去旁邊玩,不要打攪她吹捧菩薩。


    窮遊道人就這麽被拋棄了,他站在人流中,來來往往的人們或手裏捧著或肩頭站著木塑的小像,神像威風凜凜地拿著長劍,或持,或橫,或抱,或指向天空。


    “……幾年來做了這麽多事啊。”窮遊道人擺弄手中雕像的小劍,想到令梨隱姓埋名走在人群中也會被熱情的民眾塞上一尊菩薩像。


    這東西對她是最無用的,年輕的劍修領了好意,手上不老實地捏起木塑雕像的小劍,一個不留神,她捏著小劍插進切好的西瓜裏,戳起來甜滋滋咬了一口。


    活菩薩褻瀆自己的塑像,多麽理直氣壯。


    窮遊道人晃動手中的玉兔燈,明亮的火焰如流淌的金色,與無數盞燈匯流,在街道上、河水中脈脈盈盈,搖蕩而過。


    無數碎金的光澤中,窮遊道人仿佛窺見了極其耀眼的黃金眸色,一閃而過,沒入摩肩擦踵的人群。


    “少主?”他遙遙呼喊了一聲,人聲喧嘩,無人回應。


    窮遊道人想了想,追著伽野離去的方向前行。


    他不算逆著人流而走,反而正好順著人最多的方向,融入一盞盞搖晃的燈火中。


    “那是,河邊?”窮遊道人恍然,“祈願節放花燈的河邊。”


    他一眼看到岸邊彎腰的少年。


    伽野手掌托著一盞燭火搖晃的花燈,花燈別出心裁,不是常見的蓮花模樣,梨花白的花瓣照映燭火宛如透明。


    伽野的手浸沒在河水裏,小心地放穩花燈。


    呼風喚雨的龍君像生怕小小的波浪打翻了這盞燈,慢慢地鬆手,屏住呼吸看它順著河流漸漸向下。


    梨花白的花燈被無數點燃的花燈擁簇著,流向祈願與祝福之地。


    伽野站在河邊,目光追隨了許久,濕漉漉的水滴從他指尖滴落,打濕了腳下的青磚。


    窮遊道人遠遠地看著,他身邊的人也在河邊放花燈,那人從背簍裏取出筆墨,滿臉虔誠地在花燈上寫著自己的願望。


    窮遊道人想起自己的文稿裏寫的內容:……放花燈是祈願節最重要的祈福活動,民間常以筆墨在花燈上書寫願望。擺攤的小販人人有一手絕活,可在小小的花燈上寫上細若蚊蠅的小字,保證你不管有一千個還是一萬個願望,一個不漏。


    ……當然,許下的願望越多越貪婪,被祝福的概率越低。祈願節傳聞,花燈上的字越少,神靈垂愛的目光便會停留更久。


    ——若是一個字都不寫,神靈如何知道人們祈禱什麽?


    采風的窮遊道人問和他講述祈願節民俗的小娘子,小娘子抿了下唇,有點羞澀又大大方方地把碎發挽到而後。


    “平安。”她笑著說,“無字的花燈放入河中,祈禱心中重要之人遇難呈祥,平安昌順。”


    梨花白的花燈漸漸遠去了,伽野依然站在岸邊,他的身側沒有旁人。


    起風了,淡淡的金色光團脫離一朵朵花燈,向天空飛去。


    祈願的心情,祝福的詠頌,功德的反饋……化為金色的紗衣越飛越高,越來越遠,窮遊道人仰起頭,湧動的靈氣吹翻了他的頭發,天和地應!


    “功德加身,道途坦蕩!”窮遊道人倒吸一口氣涼氣。


    他明白伽野為什麽是一個人了。


    遙遠的天邊,祈願節的人聲笑語乘風而來,隱隱透過結界落入令梨耳中。


    她輕輕呼氣,天空中有暗雷閃過。


    作者有話說:


    小梨:人家過節我渡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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