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想趕緊拜完菩薩趕緊了事, 如非萬一打死不踏入神廟半步, 又實在是膽戰心驚, 不敢跪在手持斧頭的女人像下磕頭。


    村裏的鄉親們為什麽那樣狂熱迷醉地崇拜這尊鬼菩薩?他們跪在地上磕頭時難道聞不到廟裏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嗎?


    腐爛的人皮氣味, 濃鬱的皮屑味道。哪家的菩薩背在身後的手握著斧頭?


    她慈悲的雙眸注視她的信眾,猶如砍柴人注視樹在眼前的木頭,斧頭和木頭切觸的哢聲清脆悅耳,被利落地斬成兩段。


    張大郎每每僵著身子叩拜時都感覺蛇一樣陰暗濕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滑過,他一下下用力磕頭,直到他額頭的血腥味蓋住了泥塑像上的血氣,張大郎才感覺自己活了下來。


    他的爹娘比他虔誠得多,天天把菩薩掛在嘴上,一邊念著佛一邊打磨家裏的斧頭,斧刃磨得又快又亮,看得張大郎心中湧起一陣陣寒意。


    “家裏的客房被收拾過了,又有外鄉人住進來過。”張大郎低聲碎碎念,“菩薩收了祭品,雨果然停了……哪有這麽靈的事。”


    分明是鬼菩薩降雨逼死了七裏村人,村民反而要向她獻祭,感謝她停下降雨。


    張大郎趕著暴雨天去城裏找活做,一大半原因是他不想參加七裏村的傳統活動,團建使他痛苦。


    “不幸的外鄉人,死前一定遭遇了他們此生最恐怖的災難。”


    暴雨的黑夜,淌過積水而來的村民,他們披著黑色的雨衣,在雨霧中宛如扭曲的鬼影,手中斧頭寒光明晝,高高舉起。


    一想到自己的爹娘也是其中的一員,一想到揭開雨衣露出的麵無表情的臉是他日常熟悉的鄉親,荒誕和恐怖攥緊了張大郎的心髒。


    磨蹭了再久,張大郎終是走到了神廟門口,嫋嫋的青煙飄出門外,菩薩的香火不減反增。


    張大郎低著頭走進廟裏,幹咽唾沫把懷裏的幹棗放在香案上,突然看見白瓷盤下壓著一張紙條。


    【菩薩說她不愛吃生肉,活鴨活雞做成熟食再送來。附贈菩薩喜歡的菜單一份:烤鴨卷餅,啤酒鴨,鴨肉粥,雞公煲,爆炒雞絲……】


    張大郎不知不覺展開紙條,看到好長好長一張菜單,比城裏賞味樓的名冊還全麵。


    菜單最下方寫了一行小字:菜單參考書目《教你一文錢玩轉修真界》·窮遊道人著,絕讚好評發售中,預購前一百送作者親筆簽名一份。


    張大郎嘴巴張大地拿著紙條:這是什麽?!


    他迷茫,他彷徨,他壯起膽子抬頭看向菩薩泥像。


    寶象莊嚴的女菩薩垂眼看向跪倒在她麵前的眾生,她一隻手向外攤開,一隻手高高舉起,掌心握著一柄幽黑的長劍。


    一柄長劍?!


    張大郎的頭越仰越高,直到被老張頭幹瘦的手狠狠拍了一下腦門,才疼得回過神來。


    “爹——斧頭呢?”張大郎語無倫次,“菩薩手裏的斧頭呢?”


    “不許在神廟裏高聲喧嘩。”老張頭嗬斥兒子,“你說斧頭啊,前陣子給換了,菩薩說如今佛陀們都流行用劍,隻有最老土的菩薩才用斧頭呢。”


    張大郎:“啥?”


    “流行!你個土鱉。”老張頭口若懸河,驕傲道,“傻兒子出門太久,跟不上村裏的潮流了吧?菩薩給俺們村托夢了,說俺們沒見識,她用了這麽多年的斧頭也不知道換一換,她的同行都笑她的信眾沒見識,給菩薩丟了好大的臉。”


    “菩薩丟臉了,不高興了,俺們村才又是旱災又是水患。”老張頭振振有詞,“我和你們叔幾個連夜重修了菩薩像,拆掉斧頭換成長劍,果不其然,雨一下就停了。”


    “你是沒見過雨停的架勢。”老人嘖嘖稱奇,“好大一條金色的龍在天空騰飛,祂長嘯一聲,雨雲像耗子見著貓似的魂飛魄散。”


    雲雷風雨皆是龍掌控的意象,真龍祈雨停雨的本事可不是鄉間菩薩敢比的。


    張大郎聽他爹津津有味地說他親眼所見的“神跡”,又說到他們重修神像的時候,幾人合力拿掉菩薩手裏的斧頭,女菩薩的泥眼中流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瞧菩薩多感動啊,感動得都哭了。”老張頭興奮道,“俺們拆下斧頭,斧頭一落到地上就摔成了土渣,菩薩血淚不止,激動得很呢。”


    張大郎:我怎麽覺得菩薩不是激動的,是被你們氣的呢?


    他爹不聽,他爹繼續興奮地叭叭叭:“斧頭俺們村有的是,但村裏沒劍,俺們正著急呢,生怕菩薩趕不上潮流怪罪俺們。好在借住在俺家裏的外鄉人說她會打鐵,現場拉開了風箱。”


    “謔!好家夥,虎虎生風!”老張頭眉飛色舞,“女神仙打鐵打得可開心了,一錘接著一錘,熱火朝天,不一會兒就給菩薩打出了一柄長劍。她還找來兩個大西瓜就地一劈,哢擦兩下,給劍開刃。”


    張大郎聽到故事裏的外鄉人,難掩驚訝:那兩個人居然沒死?


    不僅沒死,他爹一口一個女神仙、男神仙叫得親切,稱他們是菩薩派來的救七裏村於水火的救兵,教導村民如何用符合潮流的方式供奉菩薩。


    “你手上那張單子就是女神仙幫忙寫的。”老張頭努努嘴,“說來也是俺們的錯,隻曉得殺雞宰鴨血淋淋往香案上一放,菩薩是多麽風雅的存在,哪裏看得上沒拔毛的死雞?難怪不滿意。”


    “日後村裏祭祀就照著女神仙給的菜單做,奉完菩薩端下來俺們自己也吃,豈不美滋滋?”


    老張頭喜笑顏開,對著持劍的菩薩像拜了又拜:“菩薩慈悲!”


    張大郎全程聽得目瞪口呆,他不就出了一趟門嗎?回來怎麽天都變了?


    青年仰頭望向高大的菩薩像,他的鼻尖仍然縈繞著揮之不去的血氣,女菩薩手中長劍含鋒於內,卻讓人如置冰雪,被殺氣刺得皮膚生寒。


    張大郎直覺:這尊菩薩比以往更可怕,更強大,更不可對抗。


    但他心中竟沒有升起多少恐懼。


    張大郎從前畏懼斧頭菩薩,怕她舉起的斧頭落在他的後脖頸,怕不知何時一睜開眼他的爹娘親手把他綁到香案上,像殺豬一樣生祭掉他。


    眼前的長劍菩薩殺氣比斧頭菩薩更生,卻坦坦蕩蕩一身正氣,她的劍指向人前而不藏在背後,劍鋒落下前夕必坦然相告。


    張大郎想起借住在他客房的兩個外鄉人,連忙問老張頭:“爹,兩位神仙還在村子裏嗎?”


    老張頭搖頭晃腦:“菩薩又不隻是俺們村的菩薩。神仙到大妞他們的五裏村去了,還有三裏村和十裏村,這幾天要把菩薩像換完,可不能讓菩薩等。”


    這對父子站在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神廟裏說話,張大郎沒忍住又一次展開《菩薩喜歡吃什麽》的菜單,仔仔細細研讀了一遍,嘟囔道:“參考書目……窮遊道人……”


    “阿嚏!”


    窮遊道人擦了擦鼻子,運筆如飛地給簽名。


    他足足簽完了一百份名字,才一臉滿足地停下筆,拍著鼓鼓的肚皮打了個嗝。


    “別的不說,鄉村料理的滋味真不錯。”窮遊道人抹抹嘴,珍惜地收好令梨送他的胡吃海喝貢品自助餐券。


    持此券者四個村莊貢品免費吃喝,允許打包,允許連吃帶拿,允許點菜。


    窮遊道人當日幫令梨和伽野帶路本隻想替少主助攻,順帶撈兩個白麵饅頭當幹糧。


    但他心目中的少夫人太大氣了,自助餐券說送就送,改信她這尊殺神菩薩的村落料理貢品的手藝越來越好,吃得窮遊道人走不動路。


    這些貢品不是白給他吃的,令梨做了窮遊道人的讚助商,資助他寫《教你一文錢玩轉修真界·南疆篇》。


    窮遊道人在遊曆南疆的過程中如若遇見了和七裏村斧頭菩薩相似的邪惡信仰,要第一時間通知令梨。


    這既是為他自己又找到一個蹭飯吃的貢品提供點,又幫令梨發展她的傳教事業。


    “我從前做好事不留名,現在才知道留名有留名的好處。”


    令梨五指張開,絲絲縷縷的金線如霧似網勾連在她指尖。


    七裏村改信長劍菩薩後,黑色的功德之氣重新露出金色的本相,一大部分匯聚在令梨身上,也有一些被她按勞分給了伽野。


    南疆如七裏村斧頭菩薩一樣的邪惡信仰還有很多,等著令梨拔釘子一樣一顆顆除去。


    “從前不留名,難道不是因為阿梨身上總是背著各種各樣的通緝令嗎?”伽野抬手去勾她指尖的金線,“而且你現在也沒有留自己的名字。”


    當地信仰不都是菩薩,也有佛陀、老怪等形象,令梨沒有大修他們的形象,隻給每個神像都硬塞了一柄劍。


    南疆底層散修隱隱聽到風聲,悄悄懷疑這是不是劍修決定一統修真界的陰謀——這群殺胚終於不滿足自己版本之爹的地位,要開始清除異端了嗎?


    劍修確實是一幫很霸道的人,禦劍飛行資格考試隻許考生禦劍——你說你是符修,未來隻會禦符飛行?抱歉,上天必須有禦劍飛行資格證,及不了格你禦夜壺也不行。


    “一統修真界也太誇張了。”令梨笑道,“我不過是迫切想提升修為,撼動修真界延續了千萬年的秩序而已——你說,若是沒了無心劍尊,淩雲劍宗還撐得起正道第一宗的名號嗎?”


    “快了,就快了。”她五指收攏,功德之氣沒入體內。


    令梨沒事人一樣地笑笑:“我總是想著,不好讓劍尊等太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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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9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九天


    ◎我們倆烏龜對王八◎


    不可否認, 令梨在淩雲劍宗度過的打工時光給予了她很多改變的契機,甚至一定程度上塑造了她的人格。


    令梨領悟最深的,莫過於效率。


    “效率是決定五星好評最關鍵的因素。”令梨振振有詞, “第一時間回複老板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完成績效目標, 再第一時間給老板反饋——快!準!狠!這就是客服小梨登頂打工皇帝的秘訣!”


    伽野曾是客服小梨的大客戶, 他因紅包又多又大、貓貓表情包又萌又可愛成為了令梨的熟客, 也以一己之力拉開了令梨身價過億的逃亡之旅的序幕。


    黑發金眸的少年想了想久遠過去他給客服小梨留下的好評, 讚同地點了點頭。


    阿梨的效率確實高, 說五殺魔尊就五殺魔尊,不負她遊戲代打專業上分客服小梨的名號。


    “我做什麽事效率都高。”令梨兩隻手十指張開,纏功德金絲繞花繩玩, “唯有一事遲遲難以進展,每一步的推行都耗盡光陰。”


    繁複的花繩被遞到伽野麵前,他犯難地抿了下嘴巴, 尾指勾住一條金線向外挑, 竭力抵抗貓貓想把線頭弄得一團糟的本能。


    令梨繡花的手很巧, 翻花繩的技術高超,她一邊玩著小女孩喜歡的遊戲, 一邊和伽野講起很早之前的她。


    “我離家離得很早。”她說, “修煉到練氣大圓滿的時候就離開了十裏桃源。”


    伽野翻錯了一根金線,手忙腳亂地試圖解開重來:“令桃妖君莫不是挫折教育的支持者?難怪總瞧不上我父皇。”


    伽野在外行走時已有元嬰修為, 狻猊族人稀少, 斷不會允許幼崽輕易離家。


    “也不算吧。”令梨笑出聲, “兄長大人的確從小教育我不能啃老, 但若我真賴在十裏桃源不走, 他也是願意一直養著我的。”


    長輩的心情總很矛盾, 既盼望她有出息,又覺得她賴在家裏當個小廢物也挺好,天塌下來有哥哥頂著。


    “我在宗門裏見過偷偷哭的弟子呢。”令梨和伽野說悄悄話,“說自己離家太遠,好想家人,在宗門又孤獨又辛苦,好像變回小孩子。”


    人之常情,伽野終於翻出一個像模像樣的花式,鬆口氣讓令梨繼續翻:“阿梨呢?想變回小孩子嗎?”


    令梨手指抵著金線,一纏一繞,金線在她手下像斑斕的萬花筒,也像交錯複雜的蛛絲網。


    “我才不要。”她說,“小孩子連劍都拿不起來。”


    標準的劍修式回答,從令梨口中說出理所當然。


    令桃是妖修,不擅劍,令梨離開十裏桃源,第一站就去了淩雲劍宗。


    她迅速的獨立,打工、學習、練劍,每天忙得像隻滴溜溜四處轉的小陀螺,也像吸飽水的海綿,逐漸飽滿充實。


    “說實在的,淩雲劍宗的劍道課程在我眼裏沒有多少學習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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