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城的執念實在是太不懂事了,完全限製了令梨的發揮。


    “我倒是覺得,執念已經很懵了。”伽野小聲吐槽。


    原身給了整整七條規則,嘮嘮叨叨反複強調的嫡小姐身份令梨說丟就丟。


    她夜半邀情郎私會,偷情的影子都沒見到一個,反而興致勃勃在自家縱火,快樂得鬼見了都發抖。


    “事態的走向已經超出了執念的預料。”伽野顛了顛掌心白皙的腳足,無意識地摩挲令梨的踝骨,“按理說,執念該消散了才是。”


    令梨:“你忘了被困在城中八十五年的凡人們。”


    “被困在鬼城裏不得離開不得解脫,他們的執念同樣遊蕩在槐城中,糾纏成巨大的牢籠。”


    伽野撫摸得她的腳踝有點癢,令梨蜷了蜷腳趾,想離開暫時的遮蔽物。


    她的雙腳剛被包紮好,伽野惟恐沾了灰,不肯讓令梨下地:“要去哪裏,我抱著你走。”


    肌肉拉傷的酸痛沒那麽快痊愈,令梨沒有過多糾結,她一手搭在伽野肩上,一手指向城中的火光。


    “困於囚籠八十五年,城中的執念無外乎兩個字——出城。”


    “今夜不僅是私奔之夜,更是離籠之夜、破城之夜!”


    令梨的黑發在夜風中飛舞,如飄渺的青煙:“成王府的動靜已經吵醒了這座城,隻要再添一把火,城門再厚安能阻擋百萬民?”


    作者有話說:


    小梨的書單:忠犬文學,霸總文學,歪嘴龍王文學


    第174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四天


    ◎拿出身價過億的氣度◎


    嘈雜的腳步聲徹夜不歇, 明晃晃的火把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在屋內,亮如白晝。


    家中最先被吵醒的是淺眠的妻子,眼帶皺紋的婦人疲倦又疑惑地起身, 探頭探腦看向火紅一片的窗外。


    “這是怎麽了?”她啞著嗓子推嚷還在睡的貨郎,“外頭出了什麽事?”


    貨郎沉浸在混沌的夢中, 夢中他每日挑著擔子走入一座城門, 黃昏時間又挑著擔子離城回家, 他推開家裏矮矮的小木門, 滿身炊煙氣的妻子和蹦蹦跳跳的孩子迎上來……


    家裏的院子種了水靈靈的小白菜, 幹柴一捆捆堆放在一起,門口掛著一串串曬幹的紅辣椒,呼吸間滿是清新的土腥味。


    貨郎一邊做夢一邊迷迷糊糊地想:我的家不是在槐城嗎?很小的屋子, 他和妻子睡在炕上,一雙兒女在床邊打地鋪。


    清晨他們一家四口挑著擔子出門做生意,城門落鎖時回家休息, 日複一日, 永遠如此。


    好像有哪裏不對, 又好像一切正常。


    貨郎被妻子推醒,迷迷糊糊看向窗外, 大吃一驚。


    “走水了!”男人連忙推著妻子下床, 又高聲叫醒趴在地鋪上熟睡的兒女,“城裏走水了!”


    貨郎在槐城生活了很多年, 他的日子一成不變猶如死水, 從來沒有遇見過走水的意外。


    朦朧的回憶自貨郎腦海閃過, 他多出了一些記憶, 一些不發生在槐城的記憶。


    “快, 快把值錢的東西收在身上!”貨郎催促家人, “火燒起來土地公都攔不住!隻要點燃了一家,鄰居左右誰都逃不過火神娘娘的催命符!朝沒有火光的方向跑,一直跑到燒不著的地方去!”


    他和妻子一人帶著一個孩子,貨郎原本以為家中有許多行李要收拾,卻發現要帶走的僅有一隻扁擔和兩個貨箱。


    ‘我的家真的在槐城嗎?’微小的困惑在貨郎心中生根發芽。


    ……


    金府,金小桂焦急地搖著扇子。


    他頂著碩大的黑眼圈,又困又不敢睡,時不時高聲問府中的下人:“隔壁成王府火勢停歇了嗎?”


    “不知道啊公子。”管家擦著熱汗道,“聽說嫡小姐的北樓小院被燒成了一座黑炭,但嫡小姐瞧著一副高興極了的模樣,命成王府的家丁傾巢出動,捉拿縱火犯人。”


    “成王府嫡小姐?”金小桂皺眉,“那位漂亮極了的千金不是住在南樓小院嗎?我送了她一貨箱的胭脂水粉,特意讓帶刀侍衛送去的,是南樓小院沒錯。”


    金小桂很信任伽野,雖然這人既不肯為他描述嫡小姐塗抹胭脂的美麗容顏,又深夜和壞女人廝混帶著殷紅的胭脂印回府,但隻要那雙野性的金眸盯著金小桂看兩秒,發自內心的恐懼就會讓他異常從心,伽野說什麽他都點頭稱是。


    “如今住在北樓小院的那位才是成王府嫡女。”管家一拍大腿,“公子還不知道吧?今夜成王府家的女兒和人私奔了!”


    “公子猜私奔的對象是誰?巧了,正是咱們金府的帶刀侍衛!”


    金小桂嘴巴大張,懵了。


    懵圈的同時,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家夥不肯和我分享嫡小姐的美貌!竟是一個人吃了獨食,好狡猾的心腸!


    金小桂:“那、那成王府口中的縱火犯人是?”


    “就是這對私奔的狗男女!”管家斬釘截鐵,“大半夜的,成王府所有家丁都舉著火把出門了——成王也是個不清醒的東西,昨晚王府走水,今晚卻自己點了火,不怕哪個糊塗蛋把槐城點著了嗎?”


    管家對成王大不敬的稱呼顯露他內心的不平靜,成王府聲勢浩大,舉起的火把連成漫天星火,不知多少庶民深夜驚醒瞧見火光,被走水的危機嚇得舉家逃亡。


    金小桂坐在府邸中搖擺不定,隔著一層層院牆他也能看見橘紅色的火光,燒著了半邊天。


    萬一真的走水,他呆在金府豈不是自己把自己架在了火爐上?


    “來人!”金小桂拍板道,“速速護送我出城!不管走不走水,走人總沒有錯!”


    金府的下人們應聲準備,金小桂焦急之餘不禁想到:自來到槐城起,我走出過城門嗎?


    他每天帶著侍衛在城中找貓逗狗,能玩的都玩了,為什麽沒生出去其他地方享樂幾天的念頭?


    “嘶……金府怎麽隻有我一個主家?”金小桂揉著太陽穴,“我記得我有個親爹啊。”


    “爹人去哪兒了?”


    ……


    貨郎一家挑著擔子跑到街道上,睜大眼睛看著亂成一鍋粥的槐城。


    無數高舉的火把仿佛一道洪流,貨郎想起很久之前他見過的趕牛人,舉著火把驅趕牛群,混亂的牛群漸漸聚成一條線,悶頭向前。


    沒有人敢逆流而行,洪流到來,唯一的選擇是成為洪流中一滴水。


    貨郎一家擠在人群中,手牽著手生怕一家人走散。


    火光在身後驅趕他們,仿佛停下腳步就能嗅到火舌滋滋的焦糊聲。


    向前,隻能向前,必須向前!


    前方,一座緊閉的城門屹立在他們麵前。


    槐城的城門在同類中隻算中等高度,仰望時不會升起敬畏感,像一麵普普通通的牆壁。


    槐城居民熟悉這扇城門,清晨時城門大開,入夜後城門關閉,槐城門禁一點兒也不森嚴,隻要他們想要出城,丁點兒阻礙都不會有。


    但是為什麽這麽多年,從來沒有一個人走出去過?


    小小的疑惑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心中升起,他閉口不言,沒發現他身邊的兄弟眼中也浮現一絲迷茫。


    他們每天都會路過城牆,每天看著城門開啟關閉,為什麽沒有人生起走出去的念頭?


    火光驅趕著他們,一個又一個人自發邁開腳步,起初是快走,逐漸變成小跑,人們的眼睛裏映著緊閉的城門,腦海中生起瘋狂的念頭。


    衝出去!


    離開這裏!


    離開這裏!


    栽種在街道兩邊的槐樹被人群引發的颶風吹得左搖右晃,雪白的槐花紛紛落下,在地上被碾成泥土。


    幾朵掉落枝頭的槐花幸運地搭上一陣格外悠遠的清風,風揚起吹得很遠很遠,輕輕落在令梨飛舞的長發上。


    她的外裳下擺有撕裂的痕跡,披在身上仿若自由不羈的神女,如一隻收斂羽翼的瘦鶴停在城牆上。


    遍地火光落在令梨墨色的瞳孔中,似金似赤的流光瀲灩生姿,她的肩頭忽地一沉。


    毛絨絨的腦袋從背後擱在她肩上,黑色短發刺得令梨癢癢的,她略偏過頭想躲一躲,撞進伽野燦爛的金瞳中。


    “門鎖已經砍斷了。”少年邀功似地說,“城門一推就開。”


    令梨眼眸彎起,輕快地誇讚了伽野兩句。


    ——她當然不可能讓槐城居民拿頭把門撞開,令梨對他們頭鐵的程度完全不報希望。


    城牆上是最佳觀眾席,令梨眺望下方,看見了貨郎一家四口,看見手中扇子被擠掉的金小桂,看見許許多多南疆尋人啟事上的麵孔。


    槐城不是他們的家,他們已經困在這裏太久太久了。


    “我記得入城前有個誰攔過我們,自稱天香山莊弟子。”令梨看向空無一人的城外,她麵前的空間隱隱波動,逐漸扭曲。


    執念的結界隔開了內外,但城門口八成有天香山莊的人揣揣不安的等結果。


    “試想一下。”令梨沉吟道,“你是天香山莊派來槐城出外勤的倒黴弟子,有一天你碰上兩個不聽人話非要半夜入城的頭鐵人,你無奈留下來熬夜加班,苦苦等待兩人出來。”


    “你在門外等了又等,等得昏天黑地,某一個夜晚你實在熬不住了,躺平在城門口呼呼大睡。”


    “突然!緊閉的城門內傳來一群鬼叫狼嚎的動靜,你揉著眼睛爬起身,趴在城門口欲聽其內動靜——轟隆!城門被無數人嘩然衝開,迎麵一個頭槌將你撞倒在地,隨後無數隻腳踩在你的臉上、身上、手腳四肢,你仿佛被羊群踏過的草地,奄奄一息,七竅流血。”


    令梨一本正經地問:“提問,這次意外踩踏事件中,我們兩個是否要付全責?”


    法律法條是妖修的強項,伽野毫不猶豫地秒答:“不是。”


    “被害人是築基修士。”他輕描淡寫道,“區區踩踏事故,死不了。”


    令梨和伽野一同探頭,越過被無數人衝破的城門,看向城外。


    城外數十米天香山莊弟子手忙腳亂,一邊在人群的洪流中紮馬步,一邊高聲叫喊:“不要跑!槐城本地人站在左邊,外地人站在右邊,天香山莊會安排人手送你們回家……”


    “金小桂的尋人賞金還挺高的。”令梨很輕地嘖了一聲,“天香山莊,好會撿漏一宗門。”


    “阿梨若是願意人前顯聖,讓他們莊主把宗門送給你都不是難事。”伽野笑著替令梨挽了挽碎發。


    “我的賞金夠金家懸賞一萬個金小桂。”令梨雙手插在袖子裏,深沉道,“城內縱火城外叛宗,我這罪惡的一生。”


    還是不要和小宗門爭賞金了,拿出客服小梨身價過億的氣度來。


    城外燈火繚繞,城內槐樹枯萎,降臨在令梨身上的執念徘徊在她發間槐花上,被令梨摘下。


    “規則七,我要在合適的時候回答你唯一的疑問。”令梨說,“從哪一刻開始,你不再是你,他不再是他——這個答案,真的還需要我重複一遍嗎?”


    執念默然無聲,令梨掌心的槐花仿佛被抽幹水分般枯萎,化為指縫間灑落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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