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祭祀服壓在一位身形單薄的少年肩上, 宛如背負一座山峰,他難以喘息。


    三天裏他粒米未沾, 每日以冰涼刺骨的井水洗身, 寢殿內氣味濃鬱的香料嗆得他整晚整晚無法入睡, 氣息微弱萎靡。


    “沐浴焚香, 節食淨身, 方得上天垂憐,分辨明主……嗬。”二十七皇子呢喃自語,最後歸於一聲冷嘲。


    不過是折辱人的手段罷了, 早慧的皇子平淡地想。若不是他那父皇想以他血祭天彰顯皇帝權威,他焉有幾日好活?


    高大威武的侍衛看守著他,老皇帝心腹的宦官尖著嗓子念叨祭天的種種環節, 絲毫不顧二十七皇子饑腸轆轆身體虛弱得將要暈倒, 強壓著他跪下聽皇帝宣旨。


    祭天過程繁瑣又嚴苛, 二十七皇子以指甲狠掐皮肉,強迫自己清醒。


    三日未進米飯, 日日冷水浸身, 夜夜熏香難眠,他的體力和精神都處在最低穀, 隻差一點步入大病一場的範疇。


    如今套在他身上的祭祀服極盡奢華, 卻厚重不透風, 悶得他幾欲窒息, 行走間搖搖欲墜。


    父皇卻嫌還不夠, 要他跪下聽宦官訓話, 臨近祭天大典開始才告知全部禮節。


    禮官編了一個月的內容,要他半個小時爛熟於心,二十七皇子微微抬眼,看見了宦官眼裏的惡意。


    不是“三歲出口成章,五歲能論朝政”的真龍天子在世嗎?一遍學會禮儀很簡單才對。


    不巧,二十七皇子掩住眼中的冷意,他的確一遍能學會。


    智商決定上限,老皇帝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總以為別人也不行。二十七皇子卻記得自己從前有幸拜訪前任國師時,對方無意間的感歎。


    “人與人不能一概而論,我百來歲不過築基,宿師兄於我這般年紀卻已結嬰,天資如此恐怖,叫人何處說理?”


    二十七皇子曾也為自己的早慧驕傲過,但他永遠記得那一天,整個王朝信奉的神仙人物如凡人般歎息著真正的天之驕子與他們的雲泥之別。


    二十七皇子是最不受寵愛的皇子,他常年被關在殿內不得外出,直到國師一職宣布換任,他被叫去觀禮。


    新任國師是位格外年輕的黑發少女,她背著一把長劍,安靜站在前任國師身邊。


    前任國師嚴辭強調繼任者的強大與不可冒犯,二十七皇子聽出了真心實意的畏懼和推崇:仙師恐懼她的繼任者,宛如螻蟻恐懼巨象。


    “如果連仙師都是螻蟻,那麽我們是什麽?草芥嗎?”二十七皇子想。


    他悄悄看向黑發少女的眼睛,那雙墨色的眼眸明亮如瑩,任何人、任何事都留不下倒影。


    她手握國師的頭銜,如同隨手折下一朵花簪在發間。


    二十七皇子聽見兄弟姐妹竊竊的私語聲,他們商量著如何拉攏新國師,如何奉承她,讓她為己所用。


    沒用的,二十七皇子心道,即使傾舉國之力奉上祭品,九天之上的玄女娘娘又豈會垂憐一瞥?


    何況這位新國師絕非如她容貌般美麗無害,她身負的長劍冰冷嗜殺,二十七皇子仿佛聽見兵戈鐵馬和雷霆之怒——她定視殺戮如吃飯喝水般自然,以燙血奉養劍鋒,令人兩股戰戰不得語。


    二十七皇子難以遏製地感到遺憾。


    他困於皇宮,非詔不得外出,新任國師呆在她的國師府裏,沒有半點進宮玩鬧的興致。


    二十七皇子倒不是想和國師來次偶遇——雖然他很多兄弟策劃了不止一起浪漫的邂逅試圖奪取國師的芳心,期盼對方成為自己的政治資本——癡心妄想,白日做夢,他們也配?


    他也不想跪在她麵前哭訴自己身世淒慘命途多舛,祈求國師垂憐庇護,即使她一句話便能使他的處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從遭人折辱變得受人吹捧。


    這些都不是二十七皇子想做的事情,他想見國師,隻為提出一個微不足道的請求。


    “請求您,在祭天大典上殺死我吧。”


    二十七皇子自言自語。


    倘若他生來便是錯誤,生母因他而死,生父不喜,兄弟不睦,姐妹不合,為何偏偏叫他有經世之才、天子之相?


    讓父皇忌憚到逼他舉行所謂的祭天大典,要以“無龍吟應聲”為由誅殺他,以彰顯其皇位的穩固。


    為向上天禱告修建的祭壇?


    不,那是他的斷頭台。


    他將拖著這具虛弱殘敗的身軀,像個醜角一樣行禮做戲,高聲呼喚真龍回應。


    而後天地滄渺無聲,父皇大氣淩然起身嗬斥他乃虛假妄言之輩,今血祭上天,諸皇子引以為戒。


    “左右都是死,國師可願出手?”


    宣讀祭祀禮儀的宦官總算允許二十七皇子站起來,他迎著日光一步步向前走去,心中的欲求念念不忘。


    “她的劍如此鋒利,殺我不過一瞬之間,不很勞煩。”


    “我自認非不堪之輩,不會玷汙她的劍。”


    “等到了地府閻羅審判,我想驕傲說我死於仙人之手,而非父皇的儈子手。”


    二十七皇子一步步走到陽光下,百官靜默,皇子公主皆著盛裝觀禮。


    無數奢華昂貴的衣料間,二十七皇子一眼看見典雅低調的玄色道袍。


    黑發少女負劍而立,她孤身一人,氣勢卻已勝過場中萬人。


    二十七皇子餘光剛掠過她麵容,少女像是察覺到似的,看著他微微一笑。


    “即使不得龍吟回應,得仙人一笑也算我的造化了。”


    身形單薄的少年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遵照禮儀祭天。


    繁瑣的禮節他聽過一次遍爛熟於心,絲毫不出差錯,讓時刻準備訓斥的老皇帝麵沉如水。


    二十七皇子摒棄雜念,雙手高舉起三根紫香,麵向祭壇。


    “若世間真龍尚存,請君聽我呼喚!”


    鏗鏘之聲響徹祭壇,令梨表麵上毫不動容地觀禮,實際右手借道袍的遮掩伸入袖子裏,摸出手機。


    她熟練地盲解鎖,盲點開音頻庫,點擊她早早下載好的音頻,音量調到最大。


    是非成敗隻在最後一步!凡人們,見識煉器師一脈最偉大發明的力量吧!


    令梨按下播放鍵。


    一聲龍吟震碎了天地。


    該怎樣形容龍吟的聲音?記錄史書的筆吏驚恐地折斷毛筆,文官失語,武官驚詫。


    仿佛天地初開,萬物混沌,一聲龍吟破開雲霧,蠻荒大地顯露真容。


    翱翔於天際之上的至高血脈,人們說祂能呼風喚雨,掌握天時地曆,祂與北辰星遙遙呼應,曆代君王皆為其子嗣後裔。


    憑空炸響的龍吟擊碎了所有人的心防。


    他們從未聽過龍吟,卻無人敢質疑不是龍吟——還有什麽存在能發出如此震撼人心的吼聲?窮盡他們的想象也不得解答。


    老皇帝跌下他的禦座,身邊的宦官卻忘記了攙扶。


    他疼得屁股一抽一抽,下意識看向令梨的方向,呼喊道:“國師!”


    老皇帝一喊,令梨懸空在播放鍵上的手指一不小心,又按了一下。


    又一聲龍吟!


    老皇帝好不容易抬起的半個屁股再一次砸在地上,砸得他屁股開花。


    老臉上扭曲的表情逗笑了令梨,她沒忍住又按了一下。


    令梨:沒事,就是玩兒。


    新上任的國師悠悠閑閑操控局麵,祭天的二十七皇子臉上的震驚不比老皇帝少,可憐孩子嘴巴一張一合,活像一條離了水的魚,艱難地汲取氧氣。


    令梨還算喜歡他,麵容清正,氣息純然,天資卓越,是當皇帝的料。


    “就是稍微缺了點見識。”令梨拿播放鍵當節拍器玩,仿佛在敲電子木魚,每敲一下她的功德便在眾人震撼驚恐的眼神中加一。


    按修真界正統的古籍記載,龍行伴雷雲。


    若是真有一條龍遨遊天際,聽到二十七皇子呼喚,張嘴吼叫,天空必烏雲滾滾,閃電與雷鳴伴奏應和。


    “現下可是朗朗晴空。”令梨搖頭道,“老皇帝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她雙手背在身後,仰望光龍吟不起雲的天空。


    突然,一滴雨砸在令梨鼻尖,涼絲絲的。


    黑發少女咦了一聲,用力眨了眨眼。


    晴空萬裏的天象轉瞬即變,刹那間,黑壓壓的雨雲遮擋了天空。


    閃電如穿梭在烏雲中的紫色脈絡,可任閃電平日裏如何吸睛,皆不如雲中一抹極其耀眼的金色。


    狂風吹散烏雲一角,金光照亮塵世。


    角似鹿,項似蛇,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是龍!


    龍行於天,真真切切顯露人前!


    百官嘩然,齊齊下跪,僅令梨一人負手昂首,短暫的驚訝後,她欣喜地朝天空笑了笑。


    龐然大物盤行在烏雲中,暴雨傾盆,令梨在眾目睽睽之下禦劍臨空,一路飛向雲端。


    凡人的驚呼隨風拋到腦後,令梨禦劍極快又不懼雷電,眨眼間便和龍麵麵相對。


    “我是不是該說一句,恭賀少主出關?”令梨開心道。


    “是啊。”龍形的伽野笑道,“我一出關就來找阿梨,正是要討你的口封。”


    凡妖化龍,最後一步便是討口封,旁人金口玉言承認化龍,才算圓滿。


    “這麽重要的事交給我?那我可要好好說。”令梨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看啊!我眼前威武雄壯的真龍是真實存在的嗎?是哪位道祖派你來到人間!”


    伽野忍俊不禁,黃金般的瞳孔滿是笑意。


    他的真身幾乎占據天空,令梨禦劍飛在他麵前,小小一個。


    “好久不見。”伽野輕聲說。


    在令梨麵前,他仿佛還是那隻窩在令梨懷裏撒嬌的小黑貓,隻要令梨伸出手,就會乖乖把耳朵和尾巴送到她掌心。


    作者有話說:


    小梨:擼不了貓 ,擼龍也是極好的


    第146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六天


    ◎國師帶回來的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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