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酒量不知道有一杯蓋沒有。”令桃閑談般地說,“明明隻會在地上爬的時候,我沾酒給她潤唇,她舔得很開心。”


    說話間令桃泡好了茶,他揮手散開隱隱綽綽的結界,走向被劍修們包圍的令梨。


    令梨又要比劍又要教人,口幹舌燥,看見兄長大人仿佛看見了救星,宛如小企鵝找到咬著魚捕獵上岸的企鵝家長,歡快地撲騰尾鰭。


    圍攏在令梨身邊的劍修乖乖給最大的前輩讓路,令桃掃了眼令梨握劍的手,端著茶杯抵到她嘴邊。


    令梨熟練地就著他的手咽了兩口茶,桃花香入喉馥鬱芳香,她精神一陣,感覺自己還能再戰一百回合。


    “別太累著自己了。”令桃掏出手帕擦了擦妹妹的臉蛋,白底手帕繡著層層朵朵的粉色桃花,針腳陳舊,花瓣處輕微脫線。


    令梨從小喜歡刺繡,她日日與桃花為伴,第一次上手便繡了桃花圖案。


    針腳扭扭捏捏宛如蚯蚓蛇行,小姑娘盲目自信,認真繡好後懟在令桃麵前,斬釘截鐵道:“看,我繡的兄長大人的本體。”


    眼睛被醜到的令桃:“……”


    為了不打擊傻樂的妹妹,他違心道:“嗯,是我。”


    令梨的審美和她的繡工一同進步,幾月後她終於突破了第一次的盲目自信,拆掉蚯蚓桃花重新繡了一個。


    蚯蚓進化成了泥鰍,但離桃花依舊遙不可及。


    一方手帕繡了又拆拆了又繡,期間令梨也繡了許多別的繡品,但第一次的作品在她心中紀念意味很重,令梨縫縫補補,仍然繡桃花。


    離家前,令桃親手替令瓜劍係上梨花白的劍穗,令梨喜歡的不得了,一本正經地掏出這張被摧殘已久的手帕。


    “桃花,我已經繡得很好看了。”女孩子疊好手帕放進男人手裏,認真道:“我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裏,兄長大人就用它睹目思人吧。”


    “真要睹目思人,也該給我梨花刺繡的手帕吧。”令桃歎了口氣,他揉了揉令梨的腦袋,目送她一步步離開家門。


    “離家太久,針腳不新了。”


    令梨站著任兄長大人擦臉,她看見眼熟的手帕,笑了笑:“我等會兒補一補。”


    令桃嗯了一聲,他退開兩步,周圍的劍修重新湧上來,不約而同地收斂了自己,不再纏令梨纏得太緊。


    令桃抬手拍掉落在肩頭的桃花,投喂完妹妹的他心平氣和地走到薄念慈旁邊。


    “別一臉大開殺戒的模樣。”男人吹了吹茶杯中的花瓣,“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知道這麽久,也不見你動容,如今又是為了什麽發怒?”


    友人平鋪直敘,聲調不見起伏。


    桃花釀的酒香早已散去,存放在酒壇中的回憶卻不會在大乘期修士腦中褪色。


    軟得沒骨頭似的小女孩嘴巴喔喔地對他笑,她站不起來,稚嫩的眉眼中早夭之相清晰可見。


    “天生劍骨?”薄念慈聽見記憶中的自己這樣說,九分好奇和一分惋惜的語氣,肆意妄為的魔尊漫不經心地道了句可憐,目光從女孩身上移開。


    比起一個八成會死的小孩,還是杯中醇美的桃花釀更值得他在意。


    變幻莫測的命運居高臨下注視著無知的人們,交錯的紅線即使勒進咽喉,亦無人得知。


    直到時過境遷,命運的惡意如此鮮明的顯露水麵,叫人僵直地握住手中酒杯,甘釀化為苦酒。


    “看不出來,是不是?”令桃反倒笑了,“她不主動說,沒人看得出來。”


    “小梨可沒有掀開傷疤給人看的習慣。”令桃不客氣地說,“你自己沒發現、沒想起來,擺臉色給誰看?”


    今日邀請來的劍修是令梨要試探的對象,所以她勤勤懇懇陪著對練指導。這幫劍修人均和宿回雲熟識,足可證明劍骨一事,宿回雲必然知情。


    “你、我、宿回雲,還有誰知道這件事?”薄念慈冷靜下來,問道。


    令桃的眼神蜻蜓點水般落在薄念慈和宿回雲之間空蕩蕩的席位。


    “伽野一個妖修,”薄念慈匪夷所思,“關他什麽事?”


    “哦,他的情況比較特殊。”令桃平淡道,“劍骨之事他本不該知情,但小梨說伽野發現了脊柱是她的敏感點。她認他是朋友,瞞著很不講義氣,尋了個時機同他講了。”


    “不必多言。”令桃眯了眯眼,“我和你抓的是同一個關鍵點,等手頭的事情結束了,硬背我也要讓她記下龍性本淫的知識點。”


    作者有話說:


    貓貓風評被害


    第139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九天


    ◎碎碎平安◎


    “阿嚏!”令梨狠狠打了個噴嚏。


    四月初春天氣微冷, 可也不至於冷到她打噴嚏吧?令梨狐疑地左顧右盼。


    是誰在心裏偷偷罵她?


    令梨一一巡視在場嫌疑人,她放過了心目中溫柔可人的兄長大人,也放過了冷笑譏嘲的薄念慈——他罵人一向直接說出口, 不用偷偷。


    令梨對自己看人眼光的盲目自信讓她錯失犯人,幾番巡視無果, 她隻得再把注意力集中到身邊的劍修身上。


    在場所有劍修, 令梨基本都戰過了一輪。


    她的感想隻用一個字形容, 那就是——菜。


    好菜啊, 令梨遮住瞳孔中的震驚, 怎麽能菜到這般田地!


    她以一己之力橫掃他們劍域的時候還抱了些僥幸心態,心想是不是她出手太過猝不及防,道友們沒有準備, 等正式對打時他們一定會好好表現吧?


    令梨滿懷期待地提起長劍,灰溜溜地敗興而歸。


    一些為老不羞的修士喜歡新手區炸魚的快樂,但令梨體會不到這份快樂, 她隻感到茫然, 拔劍四顧心茫然。


    如今的修真界難道已經不內卷了嗎?你們年紀輕輕是怎麽睡得著覺?


    令梨不懂, 她大為震撼。


    一路回顧,她比劍比得最酣暢淋漓的兩場比試一是風雲會決賽台和師兄交手, 二是見識了無心劍尊的劍招。


    由奢入儉難, 炸魚無法給予令梨快樂,她隻覺得孤寡, 高處不勝寒的冷風往臉上嘩嘩地吹。


    年輕的元嬰劍修摩挲本命劍的劍身, 令瓜劍一如往昔, 劍刃黝黑不起眼, 凡鐵劣劍。


    如若令梨不收著些力道, 天驕們集天才地寶所鑄之劍早已裂痕遍布, 碎如破鏡、如他們稀巴爛的自信心。


    令梨早年間與人比劍情況更慘,那時她對自己和別人的實力心中沒數,打得非常耿直,最後往往落得尷尬局麵。


    尷尬,指令梨手足無措看著敵人捧著碎了滿地的本命劍嚎啕大哭,眼睛通紅淚流不止,一副心灰意冷的求死麵相,看得令梨良心不安。


    “別哭了。”年少的令梨絞盡腦汁安慰道,“碎碎平安,本命劍碎裂的你一定能平平安安過個好年,是好兆頭啊。”


    被她安慰的敵人頓時哭得更慘了,比死了全家哭得還慘,路過的人竊竊私語朝著令梨指指點點,都道:“定是這姑娘辜負了他!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家暴可恨!”


    冤,令梨,冤。


    貧窮小梨摸了摸口袋,又瞅了瞅被她打碎的名劍材質,倒吸一口涼氣。


    “我拿漿糊給你黏一黏吧。”手工達人小梨咬了咬牙,“縫縫補補又三年,碎鏡可重圓,你不要怕。”


    這件事最終以敵人瘋狂婉拒,抱著僅剩個劍柄的本命劍奪門而逃收尾,令梨自此吸收了教訓,學會了克製自己。


    今日她的克製能力依然出色,打了這麽多場,至今沒出現一柄找她索賠的劍,這是極大的進步!


    “先到這裏吧。”令梨氣息平穩地收劍入鞘,“道友們不妨互相切磋,亦是樂事。”


    以一敵百的劍修清清爽爽地離開了,令梨剛走,和她對練的劍修一個踉蹌,氣喘籲籲幾乎要坐到地上。


    “還練嗎?”喬溪之臉色發白但神情亢奮地說,“我還可以!”


    “你不可以。”軒曉掙紮著捂住師弟的嘴,“她一個人卷就夠了,別給我瞎摻和。”


    “別看我們這麽多人,令前輩五成力都沒用上。”鞏陽歎息,“恐怕唯有宿師兄能讓前輩盡興。”


    令梨下了場,湊到兄長大人身邊討茶喝。


    溫熱的茶湯流入喉嚨,桃花芳香馥鬱,咬在唇齒間微微帶澀。


    令梨舔去唇瓣的水珠,聲音很輕:“都不是。”


    名單上盡百來個劍修,皆不是她要找的人。


    “倒不是說我的骨頭有多堅硬。”令梨道,“念慈之前威脅說要折了我的腿,不過是一用力的功夫。”


    薄念慈:“……”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單獨相處時候算賬不好麽,為甚非要當著你哥麵說?


    兩位大乘期尊者友誼的小船又經曆了一波風浪的重擊,造浪的始作俑者無知無覺,繼續道:“可天生劍骨不同,把它從我身上抽出來容易,折斷近乎不可能。”


    “他們的本命劍太脆了。”令梨刮了刮茶湯中的茶沫,用最平靜的語氣說最魔鬼的話,“但凡我用力一點兒,場中無劍生還。”


    融合劍骨的本命劍怎麽可能是豆腐渣工程?何況道友們實在是太菜了,菜到令梨完全不認為他們有本事降伏她的劍骨。


    令梨此刻的心情介於失望和鬆了口氣之間。


    失望是失望於鬼算子果真不靠譜,依靠玄學是沒有前途的,鬆了口氣是因為……


    “我寧可絕世的惡人以我之骸骨煉劍,也不願被小兒持之,使名劍蒙塵。”


    黑發少女低頭喝茶,今日大典她梳妝隆重,長發挽簪露出白淨修長的脖頸,低頭時隱約可見微凸的脊椎。


    她談及自小缺失的骨頭,像言論一介外物。


    ……


    自庭院向外看去,視野開闊,桃樹下的光景盡入眼中。


    白衣劍修和著黑衣的師尊站在遠離人群的庭院許久,看完了比劍的全景。


    兩人皆寡言,並肩而立亦不發一語,宿回雲墨色的黑眸唯有看見令梨一次又一次挑飛對手掌中劍時,劃過一絲流彩。


    “我第一次見師妹,是深夜月下,我誤入她練劍的竹林。”


    “她一劍斬斷了我的劍穗。”宿回雲淡聲道,“弟子當時想,宗門竟有這般人物。”


    “確是天資卓越之輩。”沈無微微頷首,“浣劍真人曾來找我,愧言道他徒兒無顏契約月歌劍,月歌劍心有所屬。”


    心有所屬的對象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名劍成就劍修,劍修亦成就名劍。”沈無緩聲道,“她於劍道走得比你更遠,若是換下身上唯一的瑕疵,假以時日我亦深感棘手。”


    沈無曾與令梨試過一招,當日他直言道:如果你是我的弟子,我會讓你換一把劍。


    話語中的惜才令淩雲劍宗宗主無比訝異,無心劍尊隻收了宿回雲一個弟子,向來對宗中門人不假辭色,極為漠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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