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修仙第一百天


    ◎你的報應就是我◎


    咕嚕。


    細碎的水泡吐出河麵, 又卷入翻滾的波浪,令梨艱難地探出頭吸入一口空氣,又沉入冰涼刺骨的河底。


    凡水順勢而下, 此河卻逆流而上,違反天地法則的向源頭回溯。


    令梨挾裹於河流中起起浮浮, 幾乎遺忘了時間的變遷。


    直到一陣洶湧的波浪撲麵而來, 將令梨拍到荒野的河岸邊。


    “咳咳!”她歪著頭拍打耳朵, 耳膜中鍾鳴般的嗡嗡聲斷斷續續, 漸漸停歇。


    令梨使勁甩了甩腦袋, 甩掉耳朵裏的水和腦子裏的水。


    “這到底是多少年之前?”令梨的手浸入暗紅色的河水裏,逆流而上的河水凝滯在河岸邊,彰顯回溯到達了盡頭。


    令梨左右看看, 四周空蕩蕩一片,隻有她一個人。


    “在河裏泡了太久,腦子好像被泡輕了。”令梨自言自語, “我已經進到幻境裏頭了嗎?”


    ‘你不會受到傷害, 亦不會感受痛苦。若是如此, 你可願與我共入幻境?’


    男人輕輕的聲音回蕩在耳邊,興許是他垂眸看來的紅眸太過認真, 令梨的手比思考更快地伸到了他麵前。


    “草率了。”令梨揮開回憶, 凝重道,“契約有什麽用, 我該拿條鏈子栓到他手腕上的。”


    如令梨所料, 喚憶檢索了她的回憶, 頭禿地發現這人竟沒有丁點兒悔恨的記憶, 唯一想重新來過的大事件竟然是遊戲代打——不行不可, 這樣製造出的幻境太過離譜, 喚憶不要麵子的嗎?


    幸好進入仙府核心的有兩個人,為難不了這一個,還為難不了那一個嗎?


    令梨隻覺得眼前一花,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驟然收緊,又在下一秒消失無形。


    她落入一條水勢洶湧的河流,激烈的波浪逆著時光和歲月向上流淌。


    令梨跌入薄念慈的過往。


    聽不清的對話聲淹沒在氣泡中,令梨換氣時偶爾看見氣泡碎裂,氣泡裏的畫麵短暫地映入她瞳中。


    恢宏奢華的宮殿外,古老的楓樹瀟瀟瑟瑟,樹下的紅衣男人捏住一片落下的楓,輕微摩挲凸起的葉脈。


    魔氣滔天,跪在地上的人怒罵著顫抖著,眼眸低垂的魔尊抬起袖子,掩住唇角溢出的血色。


    燭火搖曳,抱著葡萄果碗的少女睡意沉沉,男人支著頭看向她,眼底情緒看不分明。


    ……


    一幕幕轉瞬即逝,宛如走馬觀花,時間一年一年回溯,水流越來越快,時光被攪成碎片,將令梨高高拋起。


    喚憶究竟截取了哪一段回憶,令梨不得而知。


    “不如先給我透個題?”推開門扉前,令梨問薄念慈,“起碼畫個重點。”


    薄念慈沒好氣地屈指彈她腦瓜:“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我記不清了。”


    他活了太久,經曆了太多,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悔恨,又似乎沒有什麽值得後悔的事。


    過往鮮豔的記憶逐漸褪色成灰白,很多事在如今的薄念慈眼中都顯得無趣,他記不清自己過去的心情。


    “確實。”令梨小聲道,“喜怒無常到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怎麽好意思怪別人踩雷。”


    “我聽得見。”薄念慈威脅地睨她一眼,他伸手想再彈令梨一個腦蹦,突然意識到承擔疼痛的人是他自己,不爽地撇嘴。


    令梨:嘖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就是你。


    得了便宜還賣乖會被打,令梨好心閉麥,手覆在緊閉的門扉上。


    仙府核心的大門吱呀推開,薄念慈的聲音在令梨耳邊一閃而過:“……許是我年少的時候。”


    令梨想回過頭看他,喚憶的幻境嘩然鋪開,她狠狠嗆了一口水,身體不受控製地倒向回溯的時光。


    嘩嘩。


    水流聲音不斷,令梨停在河岸邊休息了片刻,她想試試能不能等到薄念慈,無疑失敗了。


    “還得我去找。”令梨伸了個懶腰,“陷入幻境的人無法意識到一切皆是虛妄。說不定,薄念慈回到了牙牙學語的時候,以為自己是個話都說不清的小鬼頭呢。”


    幻境殺人誅心的地方就在此處,它蒙蔽人們的認知,纂改人們的意識,讓人們對所處之地所行之事深信不疑,直到靈氣和生命被幻境抽幹,方知是大夢一場。


    令梨沿著枯敗的林間小路向外走,她的降落地點是一處荒山,瘦弱的黑鴉發出難聽的叫聲,連山林都寫滿貧瘠。


    令梨走了很長一段路,終於隱約看見幾縷炊煙。


    總算有點人氣了,令梨鬆了口氣。


    她生怕喚憶截取了薄念慈哪段恐怖又獵奇的回憶,為了拯救陷入幻境無可自拔的魔尊,勇者小梨投身妖魔口中,拿劍劈砍腐臭的胃袋。


    令梨掐著隱蔽氣息的法訣,禦劍飛向炊煙升起的地方。


    撥開擋路的樹枝,一座巨大的山寨映入令梨眼中。


    山寨依山而建,越往內越高,最高的地方修建著山寨中最堅固最奢華的宅子,僅此一座,高高屹立在眾人頂端。


    從至高點向下,石屋、瓦屋、草屋……修建房屋的材料越來越廉價,屋子的數量卻逐漸增加。


    最矮的平地上處處是狹小的茅草屋子,緊挨著的房屋如誰都可以踩一腳的草芥,生長在山寨最底層的位置。


    一高一矮對比何其鮮明,令梨仰望高高在上的宅邸,猜想宅邸的主人俯視芸芸眾生時,心中怕是充滿傲慢的優越感。


    “宗門長老講解幻境有言,構建幻境的中心人物往往出現在最特殊的地方。”


    令梨背誦教科書上的內容,她舉起雙手,拇指與食指框出一個小小的取景框,框住山巔上的府邸。


    已知薄念慈是個不會委屈自己的人,又知他的隨身洞府連客房都奢侈到讓令梨發出仇富的聲音,再知他乃位高權重之人。


    問,薄念慈居於山寨至高點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怎麽覺得不大呢。”令梨喃喃自語。


    她路過魔域時遠遠看過一眼九重宮,樓台回廊大氣輝煌,哪怕是隨意修建的一座賞楓亭,藝術性都遠超一味堆砌上好石料的山頂宅邸。


    何況,“那座府邸讓我感覺很不舒服。”令梨聲音很輕地說。


    臨近黃昏,茅草屋間炊煙嫋嫋,衣著簡陋的少年少女抱著柴火和野菜來來去去,無人發現藏身於貧瘠山林的令梨。


    靠山吃山,令梨還在淩雲劍宗的時候,她的洞府因偏僻而靠近野山,她時不時拎著劍去山裏晃悠兩圈,打幾隻野雞野兔開開牙祭。


    “可這座山林也太荒涼了。”令梨皺眉,“我走了一路,半點兒肉菜都瞧不見。”


    一個年輕女孩走到離令梨幾步之遙的樹邊,她折下枯枝堆團生火,拿著一塊石板壓在火上。


    女孩實力低微,令梨走到旁邊好奇地瞧她,她愣是沒有半點察覺。


    令梨看著女孩從懷中掏出一片大葉子,她撥開葉片,倒出半個巴掌大的野菜糊糊。


    野菜糊糊隔著石板加熱,隱約發黑冒起熱氣,女孩徒手拿起菜糊,顧不得燙嘴,急切地塞進口裏。


    她吃得太急,噎得難以吞咽也不肯停,一邊竭力塞進喉嚨一邊猛拍胸口,看得令梨好著急。


    “二十六!”有人高聲叫道,“你吃什麽呢?”


    “沒什麽!”被叫做二十六的女孩拚命擦嘴,使勁踩滅火堆,“我馬上過來。”


    “我又不是來罵你的。”高聲喊人的少年跑過來,同樣沒發現隱蔽氣息站在旁邊的令梨。


    少年左右看看,拉著女孩躲到旁邊,悄悄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東西塞給她:“拿著!別被人瞧見了,是薄七給我的。”


    二十六低頭一看,滿眼難以置信:“肉幹?哪來的?不是隻有上頭的大人們才拿肉幹做零嘴嗎?我過年都隻分到了一點兒邊角料。”


    “薄七給的。”少年盯著肉幹咽了口唾沫,“他不要,我說我要,他就給我了。”


    “薄七怎麽這麽傻,肉都不吃?”二十六一口咬下肉幹,剩下一半塞進少年嘴裏,兩人把肉幹分著吃了。


    “我是覺得他傻。”少年吃得滿嘴噴香,“你不知道,他居然偷偷養了隻兔子!”


    “又瘦又小。”少年比劃道,“薄七自己的野菜都不夠吃,還喂兔子。更傻的是,他喂兔子居然不是為了吃它,隻是養著,你說奇不奇怪。”


    二十六點了點頭,少年繼續說:“我是不懂他為什麽隻養不吃,那隻兔子脾氣還差,老咬他,可薄七就是不殺。”


    “老早就有人盯著他的兔子了。”少年壓低聲音,“又瘦又小也是肉啊。這不,趁薄七被大人們喊去做事,他們一合計,悄悄把兔子捉跑了。”


    “薄七發現的時候,兔子已經成肉幹了。”少年聳聳肩,“大家都是一個姓的同胞,誰也不當會兒事,分了薄七一根肉幹算作了事。他不要,就給了我,如今在我們兩個的肚子裏了。”


    少年少女又湊到一起說悄悄話,令梨悄無聲息地離開他們身邊,沿著簡陋的小道走入山寨。


    飯點繁忙,令梨聽了滿耳朵的數字,明白了這座山寨的取名規律。


    這裏所有人共用“薄”姓,沒有名字,隻有編號。


    編號也沒有規律,上個薄十四死了,新出生的孩子就可以叫薄十四。


    這是令梨見過最草率的取名的方式,在書上撒一把米,小雞瞎啄選出來的名字都比這有意義。


    名字含著上一輩對新生兒的祝福,修真界天機門自古有替人取名的生意,市井人家也願意給些香油錢問僧侶替孩童討個好名。


    寓意好,聲韻佳,仔仔細細推敲過了,名字才隨著人的一生。


    令梨一直覺得薄念慈名字好聽,即使他本人和“慈悲”二字毫不相幹。


    “誰能告訴我,尊者大人年少時在寨中排行幾何?”


    令梨掐著隱蔽氣息的法訣,每每遇上人都不得不湊近看一眼,生怕錯失目標。


    薄家人樣貌都極出眾,個個年輕貌美,灰頭土臉的貧窮依舊遮掩不了天生的好顏色。


    即便如此,令梨相信寨子裏最該被稱作美人的,定然還是和她簽訂過契約的那人。


    “薄七到哪去了?沒看見他人。”


    “他給兔子建了座墳,埋在後頭的楓樹底下。”


    “真是假慈悲……”


    匆匆的對話落入令梨耳中,她詫異地揚眉,腦海中閃過許多奇妙的想法。


    “怪不得他打算把我的墳埋在楓樹底下。”令梨咂舌,“竟是年少淵源。”


    楓樹鮮紅醒目,令梨一眼看見灑落在地的楓葉,和楓葉間身影單薄的少年。


    小小的墳包上飄落幾片楓葉,令梨躡手躡腳地靠近,心裏的小惡魔悄悄搖起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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