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師兄想得很美,但他有沒有考慮到一種可能性:他們這支隊伍拿的既不是人贓俱獲的包青天劇本,也不是殺人越貨的邪惡勢力劇本,而是賊喊捉賊的內鬼劇本。


    內鬼小梨謙虛且真摯地附和道:“軒真人所言甚是,敢問有何高見?”


    令師妹竟然沒有抬杠,軒曉極其難得地找回了師兄的尊嚴,正經道:“我輩宗門弟子,不似散修孤苦無依,金鱗城雖非淩雲劍宗所屬,亦有勢力在此。”


    軒曉抬了抬下巴,指向遠處穿雲入天的閣樓。


    令梨仰頭看向閣樓上寫意瀟灑的牌匾,“縹緲樓”三個大字如遊龍驚鴻震撼人的眼球。


    縹緲樓,一座淩雲劍宗投資的集休閑娛樂於一體的酒樓、茶館、客棧三棲多功能高檔消費場所。


    淩雲劍宗弟子打尖住店不二之選,內門弟子可享受內部折扣,長老客卿直接免單,旗下分店遍布修真界,堪稱修真界的來福客棧。


    哪哪都有,令梨已經在逢君城、星天城和金鱗城三座城市見過它了。


    “幸虧我自力更生在郊外挖山洞閉關,沒被內門弟子打折的誘惑勾去縹緲樓。”令梨拍拍胸口,無比慶幸,“否則師兄一查客人名單,我的馬甲就白披了。”


    困於金錢並沒有錯,切不能因小失大,命運饋贈的打折必會在背後收取代價。


    “我與宿師兄趕赴風雲樓參賽,師弟師妹們留守縹緲樓觀摩,也不枉特意帶他們走這一趟。”軒曉道。


    他說著說著,心中謂歎:一趟秘境之行,原本站在隊伍最後麵的小師妹一躍結丹,自此再不與他人同路而行。


    修真就是這樣,一個境界有一個境界的風景。不知何時,站在你身邊的同行之人無聲無息消失不見,有些人被你丟在身後,有些人把你丟在身後,越往後走,離別越多。


    誰能陪誰走完這段仙途?


    軒曉陷入哲學時間,走著走著落到後麵,令梨慣性走在落後宿回雲一步、抬手能扯住他袖子的位置。


    “宿真人。”令梨禮貌道,“縹緲樓既是淩雲劍宗所屬,我一介散修前去是否不妥?”


    “無妨。”宿回雲低頭看她,“跟在我身邊就好,無需理會他人。”


    “道友已位至金丹。”他道,“何必在意小輩看法?”


    小輩?令梨後知後覺:她是金丹真人,除了宿師兄和軒師兄還需要被她稱作師兄之外,趙師兄已經降級成趙師弟,賴師姐也降級成賴師妹了!


    令梨設想了一下趙師兄對她恭恭敬敬彎腰稱“令師姐”場景,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不必了。”令梨冷汗直流,一口回絕,“我年歲輩分都小,還不到被人稱作長輩的年紀。”


    客服小梨招攬生意的時候一口一個師兄師姐叫得多親熱多貼心,改成師弟師妹之後怎麽看怎麽嘲諷,絕對會影響她接單的成功率!


    鬥篷下的人像是被宿回雲的話驚到了,垂在衣擺邊的手下意識想去勾宿回雲的袖子,叫他師兄,以示她還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師妹。


    她的手伸到一半,又晃過神來縮回,尷尬地理了理袖袍,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假扮陌生道友的遊戲,讓人生厭,宿回雲淡淡地想。


    可惜開始和結束的選擇權從來不在他身上。


    縹緲樓近在眼前,令梨嚴謹地壓低兜帽,長劍一背誰都不愛,誓要把冷血獨狼劍修的人設貫徹到底。


    她怕自己出於禮貌開口打招呼,張嘴就是一句:“趙師兄、賴師姐你們近日可好?幾天不見,我令某人又回來啦。”


    好尷尬,想想就腳趾摳地,雖然縹緲樓內部不允許風雲會直播間拍攝,令梨還是會尷尬到窒息。


    踏入縹緲樓的門檻,軒曉大鬆一口氣,趙昌等人麵前的水幕上,直播間轉為不可播放的黑屏,眾弟子紛紛起身道一聲師兄辛苦。


    “是辛苦,被鏡頭追了三天三夜,還不能罵人敗壞宗門形象免得事後被宗主找茬。”軒曉抱怨道,“好在縹緲樓沒接受金鱗城注資,否則真是一點隱私都不給人留。”


    趙昌賠笑附和,心道縹緲樓住宿價格高成這樣,全是打著不侵犯隱私權安全住宿的招牌才招攬到客人。


    說是不接受金鱗城注資,私下肯定和直播間達成了邪惡的交易,現在直播間彈幕刷滿“有什麽是我們尊貴的年費會員不能看的?”若是金鱗城給得再多一些,縹緲樓不一定守得住良知的底線。


    “連戰三天三夜,人都累垮了,我和宿師兄回房休整一晚,明日再參與新一輪的角逐。”軒曉吩咐道,立刻有人答應著收拾天字號房間給他們。


    “師兄放心,我等定不會為師兄添亂。”趙昌答應道,悄悄向令梨努嘴,“軒師兄,這位前輩如何安排?”


    淩雲劍宗一行都看到了黑袍劍修對他們大師兄的仗義援手,也知曉他們臨時的聯盟,隻是不知該用怎樣畢恭畢敬的態度對待這位實力堪比大師兄的金丹前輩。


    趙昌一句前輩叫出來,令梨心虛,軒曉牙疼。


    前什麽輩,軒曉暗想,你們這些家夥前些日子排擠人家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態度。


    連禦劍飛行都不帶人家,隻差集體孤立,現在看到實力差距曉得叫前輩了?有本事扯下她的兜帽,看誰臉疼。


    在場的淩雲劍宗弟子裏,令梨和趙昌最熟,她默默地挪了一步兩步三步,借師兄身軀悄悄遮住自己。


    令梨不知道是師兄發現了她的小動作,以為她靦腆怕生,還是僅出於禮貌的人文關懷,放任她躲在他的影子裏,主動替令梨接了話。


    “安排個清靜的地方。”宿回雲對趙昌說話,卻看著令梨,“想必是累了,早點休息。”


    大逃殺邊逃邊殺打了三天,要說令梨不累,那是騙人的。


    如果擬鳳道君沒來這一出,令梨早就禦劍趕往她一劍一劍挖出來的山洞,丟個蒲團在地上睡得昏天黑地。


    現在跟著師兄住到縹緲樓天字號房間,待遇瞬間拔高好幾個層次,是令梨賺了。


    “真人前輩請。”趙昌客氣道,在前引路。


    令梨心知師兄休息前還有事情安排門下弟子,她如今頂著外人的名號,不好留在大廳,故而趙昌請她先一步上樓。


    “軒師兄對小組作業好認真。”令梨傳音給伽野,“我都不忍心一直把他蒙在鼓裏。”


    伽野:“那,阿梨要對他們全盤托出嗎?”


    他的聲音可憐兮兮,仿佛在問真的要拋棄他小貓咪麽?


    “怎麽會呢?”令梨認真道,“軒師兄年年風雲會陪跑,他今年好不容易有點參與感,我怎麽能剝奪軒師兄僅有的價值?”


    竹籃打水一場空,好歹也打了次水,在被內部無情淘汰之前,多少讓軒師兄感受一下風雲會的氛圍。


    小梨真是個善良的人,編織謊言全是為了圓同門師兄卑微的夢想。


    她不惜扮演惡角,賊喊捉賊,也要努力維持不堪一擊的聯盟,為軒師兄營造一場齊心協力友好攜手完成小組作業的夢境。


    “雖然夢總有碎掉的那天,人總有發現自己毫無價值的崩潰瞬間。”令梨輕描淡寫地說,“但在此之前,讓他多夢夢不是壞事。”


    伽野聽著都有些同情軒曉了,好慘一人,被小師妹玩弄於股掌之間。


    但軒曉被玩弄關他小貓咪什麽事?


    伽野心滿意足地嗅嗅少女發間淺淺的梨花香:隻要阿梨向著他,其他都不重要。


    “真人前輩,您看這間可以嗎?”趙昌推開一扇雕花木門,“大小套間,您的寵物也有合適的窩。”


    趙師兄怎麽知道她帶著貓?令梨疑惑。


    趙昌哪裏知道令梨在想什麽,宿回雲突然傳音給他,讓他準備至少有兩張分開的床榻的房間,嚇了趙昌一跳。


    宿師兄一路上除了和令師妹與軒師兄有所交流外,對其餘弟子皆是漠視,偶有意外也是一劍替他們解圍,不欲多言。


    “宿師兄今天傳音的字數比我入宗以來和他說過的話加起來都多。”趙昌納悶地想,“真人前輩究竟是何身份?幾乎快能趕上令師妹的待遇了。”


    他好奇地抓心撓肺,但令梨連戰三天殺得血流成河的戰績太過駭人,趙昌不敢隨意搭話,帶完路趕緊就溜了。


    “這身黑袍當真如此有威懾力?”令梨推門進屋,不解道,“趙師兄一副被下破膽的模樣。”


    “一定因為他是個膚淺的人。”伽野探出兜帽透氣,“看不出阿梨善良的內心。”


    小貓咪怎麽越來越會說話,令梨被誇得眯起眼笑,抬手抱住從肩上跳到她懷裏的伽野。


    “肚子餓不餓?”新晉養貓人令梨翻過貓貓肚皮摸了摸,癟癟的,好可憐,營養不足連毛毛都沒有那麽油光水滑了。


    這兒有沒有吃的?或者她現在出去買?


    “叩叩。”


    門外傳來兩聲輕叩,令梨重新把兜帽戴好,拉開木門。


    趙昌去而複返站在門口,手裏端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樽闔蓋的點心盒。


    精雕紅木的點心盒,盒蓋上一簇簇浮雕的小花攢成大朵的月季,每瓣花都刻得無比精細,暗香浮動。


    “這是……師兄差我送來的點心。”趙昌含糊了一下,令梨聽不清他吞下了一個“軒”字還是一個“宿”字。


    應該是軒師兄吧?令梨猜測,宗門第一暴躁男媽媽,邊罵罵咧咧邊奶孩子,賢惠得田螺姑娘都自愧不如。


    趙昌含糊著說完,令梨提起點心盒,還不待她道謝,人飛快地跑了,仿佛有鬼在追。


    令梨:我隻是披了件鬥篷,真的有這麽嚇人?


    她懷疑地打量自己,帶著點心盒回屋。


    盒子頗有些沉,令梨把它放在桌上,雙手捧著蓋子拿起。


    才開了一條縫,濃鬱的花香伴著香甜的糕點味道彌漫在空中,令梨嗅到熟悉的味道,眼睛亮了亮。


    “是桂花糕!”她難以置信,驚喜不已,“從前師兄在逢君城縹緲樓請我吃過一次的桂花糕。”


    “這個可好吃了。”令梨高興極了,她掰下一小塊放在小碗裏,輕快地放到黑貓麵前,“嚐嚐?這可是師兄一邊說太甜了一邊吃完整塊的桂花糕,不是一般的點心。”


    過於濃鬱的桂花香氣本就讓伽野有些不適,女孩子讚歎的語氣讓他的心情更加惡劣。


    原來是師、兄、給、的、桂、花、糕。


    怪不得從氣味到外型都如此令他生厭。


    普通至極,上不得大雅之堂,不過是盤隨處可見的點心,和他親手做的九十九重彩相比更是沒有丁點兒可取之處。


    在逢君城縹緲樓吃過?一看就是菜單常駐的大眾甜點,客人這邊吩咐一聲,後廚立馬端著上菜。哪裏比得上他用尾巴釣魚,從原材料到烹煮都盡心盡力的佳肴?


    伽野惡狠狠地盯著吃得嘴角沾上雪白糯米粉的令梨,長長的尾巴不開心地在桌上掃來掃去。


    “少主?”令梨疑惑道,“你不吃嗎?”


    哪裏來的矜貴貓貓,桂花糕都不喜歡?


    也不對,伽野之前和令梨分一隻肉包都吃得好開心,不是嬌氣貓貓。


    “難道是因為,少主是純粹的肉食主義者?”令梨用指尖拭去嘴角的糯米粉,特別認真地思考道。


    修士講究根骨清淨,有隻吃辟穀丹的,有隻吃蔬菜瓜果喝露水瓊漿的,令梨姑且沒聽說隻愛葷腥肉食的。


    但仔細想想,不是沒有可能,伽野是個妖修,和人修之間存在一定的代溝。


    倘若對妖修而言,隻吃肉食才是保持根骨清淨的要求,令梨硬要喂他吃點心便是破了戒,壞了伽野的修行。


    “我明白了。”令梨果斷地說,“少主不必勉強自己,你等我一會兒,我出門給你買些肉食。”


    她說完就走,風風火火地戴上兜帽往門外衝,衝到一半又回過頭,令瓜劍在空中一劃,圍著伽野布了個臨時劍陣。


    伽野知道阿梨是怕有人闖入房間對他不利,淩烈的劍意也可震散尋味而來的尋藥蝶,但問題是——他出不去了。


    “劍修怎麽也喜歡搞囚.禁這一套?”伽野趴在桌麵上,無奈地看著門扉在他瞳孔中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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