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具身體裏還有個清醒的明白人。


    玩偶魂趁昊空換氣的功夫,好不容易插上了嘴。


    “有人在拽他的魂,要把他的魂拉走…哎呀,一絲一絲的拽,跟扯線頭似的…連累我都跟著渾身疼,救命!”


    有昊空的提醒,大家都知道辦這事的事萬象塔,但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麽做。


    關鍵時刻,郝嫻忽然想起來一個人,一個像天意一般不早不晚剛剛好送到大家麵前的人。


    “快快,金穹,你跑得快,去追我殷師兄,他是行家,或許知道該怎麽辦!”


    金穹撒丫子就跑,翅膀在林間刮起一陣陣旋風,安靜的林子頓時雞飛狗跳。


    幸虧殷語風也一直惦記著怕郝嫻找饕餮,蹲在附近不遠處故意沒走,這才及時被金穹給扛了回來。


    殷語風方才已經從郝嫻嘴裏知曉了昊空的來曆,他雖自己創造了注魂之術,也在過程裏做了不少傷害小動物魂魄的事,卻因後來狐狸娘的所作所為,極其討厭在靈魂上動手腳的行徑。


    “虧佛門還號稱慈悲為懷。”


    他譏諷的輕哼一聲,卷起袖擺,將裴霽推到一旁,可裴霽還沒站穩,又被他給拉了回來。


    “誒?他目中之絲,是你的頭發?”


    看著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卻極得郝嫻看重的師兄,裴霽黑著臉點點頭。


    “是。”


    “那你再給我一些頭發。”


    “一些?”


    “對。”


    殷語風食指與拇指相扣,比了個圈。


    “差不多這麽多吧。”


    裴霽一看,險些沒一腳踹過去。


    “這是一些?這是一把!你是準備拿我換他,做禿頭和尚?!”


    第二百五十五章


    殷語風行事向來我行我素, 性情又桀驁孤僻,不多言,更不喜與人解釋。


    麵對曾相交數日且危在旦夕的昊空, 裴霽的頭發簡直不值一提,對方還在跳腳, 他便眼疾手快淩空揮去一道掌風, 再收回手時已多了一截青絲。


    而裴霽說話間隻覺背後一涼, 反手掏回身後的辮子, 才愕然發現少了三寸有餘, 他隨即便催動法力, 卻發現竟無法叫頭發再生出來, 看來殷語風要的絕不是隻有頭發這麽簡單。


    但此時比起心疼頭發,他更心驚對方的身手, 即便自己重傷之後遲遲未能痊愈,但以他的修為, 尋常修者想要近身都難,又如何能如此輕易取了自己頭發。


    看著對方手中握著的發絲, 裴霽對殷語風人品的好感降到了穀底, 可與此同時, 又無法控製的對其產生了些許麵對強者的欽佩。


    隨著殷語風翻飛的手指,不光是裴霽, 在場的所有人, 除了早將對方認定為‘變·態科學怪咖’的郝嫻之外,皆覺得這男人又怪又奇,真乃隱士高人也。


    隻見他雖握著一把烏發, 每次躍出指尖的卻隻有細細一根, 像是貼在了他指尖似的, 靈巧的挽成結,又鑽進玩偶周身各處大穴。


    啾啾和金穹隻會在旁邊張大嘴看著他往玩偶裏賽頭發,而如郝嫻、裴霽這般目力好的,則能看到在他手中,昊空的魂魄仿佛隻是一團略凝實的霧氣,被他像煙霧似的一條條的揪了出來,用發絲捆好再塞回去。


    整個動作又快又輕,甚至沒有挨到共用一體的玩偶魂半分,如此對魂魄的精準控製力,怕是渡劫期老祖都未必各個能做到。


    “他在幹什麽?”


    見昊空漸漸安靜下來,裴霽才小聲問郝嫻,眼中頗有想學習一番的興致。


    郝嫻聳肩,看著又‘進化’了的殷師兄既欽佩又慚愧,畢竟這麽多年過去,對方一直在進步,自己的紮玩偶技術卻始終停在原地,甚至還搞出了一體雙魂這種‘醫學事故’。


    “我要是知道他在幹嘛,連少校還能成如今這幅倒黴模樣?殷師兄的世界,我等凡人豈能看懂。”


    裴霽一口悶氣堵在胸口,心道當初自己金丹期便生出領域的時候,也沒見她對自己有如此高的讚譽,又盯著殷語風狠狠看了幾眼,暗中懷疑對方莫不是郝嫻兒時喜歡過的師兄?


    殷語風不知道裴霽又吃了飛醋,卻感受到了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炙熱目光。


    當下凡人尤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更別說渾身皆為法寶的修者,看在對方掉了這麽多頭發的份上,殷語風難得多說了一句。


    “會長出來的,隻時間恐怕需久一些。”


    說罷,他手中動作不斷,眼睛卻瞟了郝嫻一眼。


    “他應該是你百多年前做的,這些年再練習了嗎?如今你的針線活,沒全忘了吧?”


    看看昊空身上這些天連翻趕工,不怎麽細致的補丁痕跡,郝嫻老臉一紅。


    “沒、沒忘,就是先前情況危急,趕時間,我身上的絨毛又沒帶夠,東拚西湊的才……”


    “你來。”


    殷語風沒聽郝嫻的解釋,偏偏腦袋點了點旁邊。


    “我們動作要快些,那邊很快就會發現不對,必須將頭發徹底埋進去,一會兒等昊空徹底鬆了手,不抱你的腿了,你便過來,補上他身上留下的小坑,別讓頭發被那邊拔除掉。”


    郝嫻點點頭,從頭頂捏下針,心中莫名有幾分緊張,連掏絨毛的手都沒抓穩,不小心掉出幾團,被晚風吹的飄了漫天,難免有些落在了昊空身上。


    殷語風皺了皺眉,郝嫻跟著心中一突突,生怕自己誤了事,卻聽他道。


    “左邊的乾坤袋,你取一半,應該夠用。”


    郝嫻忙擺手。


    “不用,我夠得,就是剛才……”


    “用我的。”


    殷語風聲音冷冰冰的,卻不像是對郝嫻。


    “那些不管用,如果沒有饕……沒有你身邊那隻白狗的毛,就用我這個。”


    從發現咩咩的牙可以淨煞開始,郝嫻就隱約察覺出了咩咩的毛或許也有什麽特別之處,但郝嫻也沒太當回事,畢竟雖然自己生靈的兩隻玩偶,啾啾與昊空,都是用咩咩的毛做的,可她用饕餮的毛做了不少東西,大部分還不是隻能當沒腦子的玩具?


    但今天殷師兄這般強調,讓郝嫻心中又生出幾分不確定來,一時間大腦發散,竟開始懷疑咩咩與傳說中的上古凶獸到底有幾分關係。


    感受到郝嫻的走神,背對著眾人的殷語風,嘴角淡淡的勾起一個弧度。


    要說他活到如今,在這世上還有誰可以值得他記掛關心,那便隻有這個曾在黑暗洞穴裏唯一對他抱有善念的小師妹,他不想她一直蒙在鼓裏,更不希望她像曾經的自己一樣被身邊重要的存在背叛。


    他懂郝嫻,明白她從未將那東西當做強大的武器法寶,無論它是狗還是饕餮,而他雖然希望她可以一直如此單純善良,但他更不希望她蠢。


    “誒?這毛怎麽有點眼熟?”


    殷語風所期盼的郝嫻的‘恍然大悟’,不過眨眼功夫就被另一個讓殷語風頭疼的存在打斷。


    “啊,這不是殷師兄以前撿到的那隻狗?你還留著它呢?”


    郝嫻說完就吐了吐舌頭,她估計那隻狗也注定跟殷師兄其他的‘小寵物’一個下場,被用作與某場試驗當中犧牲奉獻,但這麽說出來,顯然是有些不太禮貌。


    好在殷語風絲毫沒有在意,語氣波瀾不驚:“沒,死了。”


    郝嫻偷偷擦去心裏的冷汗,哦了一聲沒敢再說話。


    很快,徹底冷靜下來的昊空便放開了郝嫻,後者麻溜舉著針湊到人偶身邊。


    仔細一看,確實每處被殷語風賽過頭發的地方,都留下了一個不太起眼的小洞,有些地方的絨毛還被勾出來不少,令他整隻都顯得毛茸茸的。


    殷語風動作快,郝嫻也不敢耽擱,將新得的毛發補在小洞上,又將掛線的位置填回去,兩手戳戳戳,很是認真。


    然在圍觀者看來,隻覺得渾身發毛,蓋因玩偶太過逼真,看似與尋常人無異,殷語風不過是塞塞頭發,郝嫻這萬箭穿心就像是酷刑了,啾啾更是捂住了腿,開始思考自己後半生要不要幹脆做個殘疾。


    在兩位‘地獄醫師’的治療下,昊空很快就恢複了清明。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殷語風起身站到了一邊,隻留郝嫻在昊空身邊,戳最後剩下的屁股。


    “你要知道,我隻是切斷了你與主魂之間的痛感,你不痛,不代表你的主魂不會再經受折磨。”


    殷語風低頭看昊空:“而且,一旦被那邊發現你們之間切斷聯係,想必你主魂要承受的痛苦會遠超現在,靈魂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一旦超過限製,他很有可能會死亡,屆時你將徹底無法重新做回人。”


    昊空長長歎了一聲,聲音中無法宣泄的痛苦憋悶,即便是趴著的姿勢,也讓旁人覺得滑稽不起來。


    “你覺得在萬象塔的我,還算是人嗎?”昊空覺得自己很可笑:“你們敢信?我竟覺得做人的我,比做玩偶的我,更像是隻傀儡。”


    有一瞬間,殷語風在對方身上看到了曾經某短時間的自己,那種明明自己認為做對了一切,卻發現一切都不在自己掌控中的無力。


    “如今你的主魂已經無法控製你,即便佛子九轉結束,你也不會被收回主身,所以,要不要回去,隨你。”


    ………………


    “盡快離開這裏,這是昊空分魂最後留下痕跡的位置,佛門也許很快便會找回來。”


    殷語風走了,將剩下半袋窮奇的毛也留給了郝嫻。


    他沒有跟大家一起走,也沒有建議眾人走哪裏,要回合歡,還是繼續流浪逃亡,都不是什麽最好的選擇。


    如今咩咩沒找到,反多一個人陷入危險中,大家的心情都有幾分沮喪。


    幾人一邊飛向群山盡頭,一邊商量接下來的路,昊空在沉默了許久之後,決定還是回趟北漠。


    “我想再看看我的飛船,如果能修好,我想做飛船回家。”


    裴霽搖頭,不太讚成。


    “如今蓬萊顧不上理外間事,玄機樓也不會與大家為敵,在中原,好歹有合歡宗攔著斷雲,可回了北漠,萬象塔恐怕是要地毯式搜索,僅憑一個成牧堡護不住我們,我們豈不是自投羅網?”


    郝嫻想了想,卻是點了點頭。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成牧堡有合歡弟子,還有璿璣真人在,或許能幫啾啾想想辦法,比如按個假肢什麽的,狗找不著,鳥不能一直再瘸著。”


    見啾啾眼淚汪汪,昊空也麵色不佳,郝嫻便開了個玩笑。


    “哎呀,若真是飛船修好了,說不準我們也能跟著你一起去藍星,藍星應該很歡迎古人吧?我可是貨真價實的行走的活化石!”


    昊空這才笑了,也不避諱眾人,跟大家講未來的藍星有多麽發達先進,隻叫金穹大呼那裏才是真正的天界吧。


    眾人嘰嘰喳喳,又開始有說有笑,裴霽卻是不太能笑的出來。


    尤其當眾人在中原與北漠邊界落腳,看到離了合歡宗屬地,有多少宗門修士,散修遊俠為賞金搜捕郝嫻,裴霽更是心沉的像是塞了秤砣。


    “他們跑不了,獸巫空不會法術,郝嫻又受了重傷,能打的隻有裴霽一個,他如何能敵得過我們這麽多人?”


    最後進城的隻有金穹,帶了這些消息回來,許是年輕,還有心思自嘲。


    “郝嫻哪裏是受了重傷,她都不能使用靈氣誒,這若被知道,還不高興死他們?”


    郝嫻是一點高興不起來,昊空剛好了沒多久,她的丹田又開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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