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初見還不到腰高的小蘿卜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長成了比掌印還高的大小夥。


    他像第一次見麵時一樣,緊緊拽著掌印的袖口。


    “別去,好嗎?”


    掌印的聲音卻不像剛入人界時那般灑脫。


    “和光道君已經布陣困住了煞,這是我們最後能殺死它的機會。”


    周遭火光四起,郝嫻發現他們竟身處在一處地下祭壇內。


    掌印轉身,雙腿卻化作了蛇尾,一步步沿台階而上,台階外是已變得如巍峨高山一般巨大的煞。


    而火光,也並非是火,而是自四麵八方而來,無數活躍跳動的鮮紅氣浪。


    煞如吞噬龍卷風的黑洞一般,呼嘯著將紅色煞氣吞入自己體內,它的體積也隨之越變越大,幾乎遮住了掌印頭頂的天。


    之後的戰鬥畫麵破碎又淩亂,郝嫻隻能看到掌印一次次的往上衝,又一次次被擊落在地,她打出的法術光芒也越來越弱,越來越淡。


    就在郝嫻快要連掌印的呼吸都聽不到的時候,一年邁的修者忽然從祭壇而出,跪在了掌印麵前。


    “掌印神女,求您救救我們,求您再撐一撐。”


    可能是因並非自己動手,記憶又不太連貫,即便修者哭的老淚縱橫,郝嫻都沒太多的同情餘地。


    掌印自己都快死了,又拿什麽來救你們?你東西又不是她搞出來的!


    郝嫻內心的憤慨還未來得及盡數發泄,便見麵前的修士,忽然一手插入丹田,將自己的元嬰活生生掏了出來。


    “請掌印救世,請掌印救天!”


    元嬰以靈體沒入掌印體內,掌印原本微弱的氣息和脈搏,又再次跳動起來。


    “不夠……”


    郝嫻心道:“掌印是魔尊,還是離神隻有一步的魔尊,小小元嬰不過隻如滄海一粟,又如何能填滿整片汪洋?恐怕這便是掌印身死之所,可這煞,又是如何……”


    “請掌印救世,請掌印救天!”


    同聲音一同打斷郝嫻所想的,是麵前無數伸過來的手,以及無數飄向自己的金丹、元嬰、甚至合道渡劫的靈體。


    隨即,便是一聲聲身體砸向地麵的聲音。


    活生生剝出自己的修為,與碎丹自爆相比,痛苦又何止相差一星半點兒。


    這樣的犧牲太過慘烈,郝嫻甚至都希望自己能夠閉上雙眼,看不到這猶如活死人地獄一般的景象。


    掌印的眼睛也流出了淚,與視野中的煞融成一片模糊的鮮紅。


    她再一次站了起來,飛身撲向了煞。


    修士們形如獻祭的支援,帶給掌印的不僅是失去的法力,還有某種信念的力量。


    掌印手中那枚方印的法光大盛,化作巨掌,死死攥住了煞。


    然就在她要收攏巨掌,掐碎煞怪之際,煞卻忽然舉起了一個人。


    “啟蟄?!”


    郝嫻與掌印同時驚呼出聲。


    “你怎麽……”


    啟蟄身上纏著一縷縷絲線般的煞氣,並不來自與煞本身,源頭卻在他的體內。


    掌印先是一驚,後又歎息。


    “這麽多年,恨,你還沒忘了嗎?”


    “我怎麽可能忘了!”


    啟蟄口中的聲音跟以往完全不同,嘶啞,又陰沉。


    “本來,這應該是我的身體…隻差最後一步……”


    掌印和郝嫻都明白了。


    被煞牽引過去的,並不是啟蟄,而是啟蟄體內的異界之魂。


    郝嫻開始為掌印難過。


    放了煞,這麽多人的犧牲便都白費了,可若不放,在人界一直陪了她十多年的啟蟄,她親手救下來的小男孩,就會死。


    掌印深吸一口氣,緊緊握住了雙拳。


    “對不起,下一次,我一定選你。”


    “砰——”


    煞被巨掌收攏,火焰從邊緣向內燃燒。


    大火燒了整整兩天,煞怪才徹底消失不見。


    掌印到底是舍不得啟蟄,用自己的魂力護住了啟蟄的神魂。


    軀體與煞一同灰飛煙滅,好歹魂魄還在。


    “將我的身體給他吧,雖殘破了些,好歹能用。”


    郝嫻的可視範圍不由自己,讓她搞不清楚掌印在對誰說話,又為何要把身體給別人。


    “好。”


    一道沉穩的男聲,有點耳熟,但郝嫻肯定不是說話與清泉般好聽的和光真君。


    接下來的聲音變得極其遙遠,又混沌不清。


    “……掌印,救世…功德可封神……”


    “食數萬人之魂,罪孽難消……魂壓神塚萬年,償還業債……”


    很快,視野也變得模糊起來,像被毛玻璃罩住了一般,漸漸變成了一顆顆光斑,又匯聚成一片雪白。


    “……天道不公!我願散盡修為,為她求個輪回!……”


    郝嫻便在這聲有些耳熟呐喊中,再次回到了洗劍池的兵器堆裏。


    郝嫻的心髒怦怦直跳,似乎有某一刻,她能體會到掌印內心複雜的情緒,痛苦,亦或是釋然。


    郝嫻無法準確的形容出掌印被封印時的心情,但她可以肯定,其中雖有遺憾無奈,卻無怨無恨,這是她想做的,無論結果,對於那些幾乎是被她吃掉的修士,她也心存愧疚。


    “掌印,到底是誰,既有救世之功,又為何這世間竟無半分她的痕跡?”


    無法勘破這其中的機密,郝嫻隻能為掌印神女暗歎一聲。


    “你來了。”


    這個聲音再次響起,不是一句問候,而是一句肯定。


    “是,我來了。”


    郝嫻也十分肯定的回答,然後張開手掌,握緊了那枚小印。


    如果掌印選擇了我,我便繼承著你的意誌。


    郝嫻閉上雙眼,體會著四方小印傳入體內的蓬勃能量。


    很快,她的身體被小印發出的金光籠罩。


    但以她現在的肉身,似是難以承受掌印法器的神力,郝嫻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身體也因劇烈的撕裂感而顫抖起來。


    耳邊有聲音焦急低喃。


    “不行,如今的她太脆弱了……”


    “等不了了,會被他發現的……”


    “可他讓她來了不是嗎……”


    聲音變得越來越亂,就像郝嫻的氣息與經絡。


    原本的靈氣、陰氣、神魂之力三者又開始在體內交纏爭鬥起來,更要命的,是屬於掌印的魔氣,也順著四方小印侵入到了自己的身體。


    若說三足還能鼎立,現在四股勢力直接就變成了亂戰,若有旁人在此,便能看到郝嫻的皮膚一陣發白,一陣發青,一陣發黃,又一陣發黑,活像個攪不勻的大染缸。


    郝嫻看到了時隔許久都沒想起來過的藍星,自己的那間六十平米的小公寓,以及電腦上還未幫愛豆做完的數據。


    郝嫻覺得自己怕是要死了,才會看到給愛豆打榜這種再也完不成的意願。


    但看著看著,屏幕中愛豆的照片卻忽然變成了裴霽,又變成了邱從雲、昊空、妙辛兒、白依竹等一切自己熟悉的朋友。


    然後這些麵龐都交織成了兩張毛茸茸的臉。


    “啾啾?”


    “咩咩?”


    不遠處斷雲門洞穴內,沉睡了幾十年的饕餮,終於睜開了眼。


    “媽耶,小仆人終於想起來我了?!”


    他在這黏糊糊的東西裏不知掙紮了多長時間,到後來毛越纏越緊,隻能幹脆放棄。


    前兩年,饕餮還祈求著郝嫻能響起自己,發出靈魂的呼喚,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感謝自己曾簽訂了神魂契約。


    然而,小仆人那個沒良心的,給他自由的時候是真給,自由的空間也真是大,幾十年了,愣沒召喚過他一回。


    饕餮都準備在這裏待上個千八百年,慢慢吸收本源之力,等出去之後再驚豔隻顧自己瀟灑快活的郝嫻。


    沒想,郝嫻的思念竟來的如此猝不及防,跟錯覺似的。


    但畢竟是隻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上古凶獸,沒過多久,饕餮便發現了不對之處。


    “不好,小仆人有危險!”


    在厲害的神魂契約也做不到精神同步,饕餮並不能明確感知到郝嫻的危險是什麽,但他可以肯定,郝嫻現在需要力量,很強的力量。


    放在往日,饕餮不一定舍得拿自己所剩無幾的修為去補貼郝嫻,但現在,饕餮隻恨不得跳起來往郝嫻嘴裏灌。


    老天爺,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力量,本源之力,要多少有多少。


    隻要能讓他從這個該死的地方逃出去。


    饕餮大人幹別的不行,吃東西最厲害,相對,也知道怎麽讓別人吃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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