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漸漸習慣了這種顏色。


    透過明明滅滅的夜空,在一片斷壁殘垣之上,唯有那座二十七層的高樓還矗立著。


    顯得格外的突兀。


    收回目光,葉熾還在熟睡。


    而他,動了動全新的身體,走向小院中的一口枯井,井裏有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


    第二天,追殺了章含山十數年的槐青坊之人找到這間小茅屋的時候,章含山正在磨劍。


    他的手勢很穩,鏽跡斑斑的劍上沾了水之後,一下一下,反複的磨著,有十足的耐心,而他看著劍的目光比看情人都要溫柔。


    見人來了,他尋常熟稔的像是閑話家常:“來了啊?”


    槐青坊的那個領頭人先是一愣,繼而開口嘲笑:“就你這把破銅爛鐵,別磨了,磨了也是白費!”


    另外一個跟著道:“這人是傻了吧?咱們追了他這麽些年,每一次都被他跑了,今天算是怎麽回事兒?想開了?知道自己快死了,幹脆不跑了?”


    那領頭道:“少廢話,抄家夥!”


    章含山的目光終於從舍得從劍,轉向這些人,他眉頭一皺:“我想起來了,你叫戴英彥?抓了我十六年,可惜啊,一次都沒抓住。”


    戴英彥大怒:“放心,這一次就是你的死期!”


    有人提示道:“頭兒,裏頭好像還有個人。”


    戴英彥:“管那麽多?先把他解決了!”


    章含山磨劍的動作不停,甚至還善意的提示道:“槐青坊善用機關暗器之術,我記得……你用的是三十八枚梅花鏢,淬了毒,這東西好是好,就是這屋子太小,我怕你施展不開。”


    戴英彥隻覺得此時的章含山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莫非真的傻了?


    可不知為何,他心裏竟然前所未有的慌張。


    不過再想想這次的人手,又安心了下。這次他一共帶了三十來個人,這茅草屋周圍已經步下天羅地網,別說一個章含山,便是隻魔蠅都飛不出來。


    他沒有搭理章含山,一個手勢示意眾人一起上。


    而此時,章含山取出一塊白巾,將汙漬和鏽跡一擦到底,劍終於磨好了。


    他說:“那就做個了結吧。”


    第81章 暮色降臨(十二)


    ◎區區離殤劍章含山罷了,在我們劍宗都排不上號◎


    白巾被丟到銅盆裏, 幾乎沒發出什麽聲響,但那盆濁水晃動一下映出清輝。


    是劍光。


    劍身清白如練,恍惚間更勝從前。


    然後劍動了, 戴英彥的三十八枚梅花鏢, 被擋下來三十二枚,餘下四枚戴英彥想收回來,卻來不及了。


    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梅花鏢落在了同伴身上。


    因為鏢有劇毒, 即便他們修為不算低, 也沒能保住性命。


    戴英彥大驚失色,倒不是為同伴哀悼,而是震驚於章含山突飛猛進的實力。


    一劍光寒動山嶽, 三千劍氣此中來。


    劍光隨著主人的動作在狹□□仄的屋子裏來回轉動,揮劍的感覺簡直令人沉醉, 他終於又能配得上離殤了,他終於又做回曾經的章清明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 禁製裏的葉熾臉色蒼白, 依舊深陷沉睡之中。


    不能讓這些人吵到小師妹睡覺,他得速戰速決。


    這樣想著,手勢愈發淩厲,出劍速度越來越快,戴英彥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已經被章含山一劍貫胸。


    其他人見狀, 不由退避三舍。


    章含山伸出消瘦的手,拍了拍戴英彥的臉:“我說了, 我隻是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不是偷, 你們強占旁人的東西視為己物, 才是竊。”


    戴英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源頭就是他胸口上插著的劍,卻還是不甘心:“你……你竟是個劍修。”


    你怎麽能是個劍修?之前十幾年,你演我呢!


    可是再不甘也咽了最後一口氣,章含山將劍從他胸口□□,看著其他人:“你們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來?”


    有人問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他們追了十幾年才算是看明白,這人根本就不是混不下去的散修!


    這一身劍術,沒有幾十年哪裏能練得出來?


    章含山直接出劍,待將其他人盡數斬殺,隻餘下一個還剩下一口氣的,才緩緩道:“我是何人?區區離殤劍章含山罷了。就我這點兒微末伎倆,在我們劍宗都排不上號。”


    說完,幫最後一個槐白坊的人闔上了雙眼。


    將劍上的血擦幹淨,收劍,他胸中的翻湧還沒能止息。


    這些年東躲西藏,新傷疊著舊傷,他甚至連揮動離殤劍都不能,這柄曾在沉劍池求來的劍也隻能被埋藏,但現在,所有的壓抑和消沉,終於在這一刻,盡數蕩平。


    他終究沒有給宗門丟臉。


    葉熾醒過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在四散亂竄魔氣的籠罩下,光線有些泛紅。


    她不停的揉著額角,腦袋瓜子嗡嗡響,仍舊疼得要命。也是無奈,她的生機之力幾乎可以治愈一切外傷和病痛,唯獨對識海創傷沒用。


    禁製外頭,章含山正在熬粥,還是葉熾許久都沒喝到的靈米粥。


    她當即收了禁製:“四師兄。”


    章含山見她臉色不好,也知道神識損耗沒這麽快恢複,但卻不知道該從哪裏入手,隻好先端來一碗粥。


    真香,葉熾接過來喝了一口誇讚道:“好喝!也是真的想家了,這味道竟有些像宗門靈田種出來的靈米味道。”出來快四年了,她地裏種的那些菜蔬西瓜怕是陣法都保不住了。


    章含山也是一臉懷念:“這就是咱們宗門靈田種出來的靈米。”


    隻有這些了,如果不是小師妹,他也不舍得拿出來。


    兩個人相視一笑,葉熾預備邀請他一起回辰華,誰知章含山當先一步:“師妹不是想知道,這麽多年我為何不回宗門麽?”


    葉熾神色一肅,聽章含山講述起來。


    原來,大約七十多年前,他同另外四名至交一起來南鼎大陸曆練,當時四人正當血氣方剛、意氣風發,仿佛世間就沒有難得倒他們的事。他們也確實一路披荊斬棘,無往不利。


    直到在一處遺跡探險之時,因為章含山的一個錯誤判斷,導致四個同伴當場死了兩個,剩下兩個還有一個因為救章含山而死。


    等從那遺跡出來之後,隻剩下章含山和沈琅。


    僥幸不死的沈琅又哭又恨,一直在責怪章含山,加上他們所處的本來就是一處魔修遺跡,有道是魔無形無相,心魔最是難纏。


    章含山那個時候就生了心魔。


    等到離開遺跡之後,沈琅和章含山本來預備離開南鼎大陸,卻意外得知三族至寶如願鏡的威力,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隻要心之所向,便是原地飛升也不是難事。


    於是,兩個人又心動了。


    若是能救回那三人,便能消解心中的愧疚和心魔。


    隻是,如願鏡在魔尊手裏,想要找到鏡子許個願望並不容易。


    但兩人,特別是章含山就像是溺水之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總想著試一試。


    開始,他們都能保持初心,隻想找到如願鏡複活同伴,但後來意思就有些變了。


    周圍的誘惑太多,兩人的意見又總是相左,再好的朋友最終也分道揚鑣。出身仙羽門的沈琅漸漸同當地的世家子弟結交,最後淪為墮魔,背叛反目不過眨眼之間,又十數年,竟要在獨仙樓待客。


    而章含山也不好過。


    為了找到如願鏡的下落,他隻身潛入各種龍潭虎穴,有一次被棠溪家捉住,在水牢裏一關就是十年,到最後經脈崩乏,再也用不了離殤劍,其中艱難,不可一一盡數。


    說完之後,章含山頗有些自嘲之意:“沈琅說我死要麵子活受罪,可我唯一能值得驕傲的也隻有風骨不改了。若不是師妹忽從天降,我怕是已經命喪沈琅之手。”


    葉熾歎了口氣,每個人都有執念。


    四師兄的劍叫做離殤,但他最怕離別。


    師姐曾說過四師兄的出身,他之所以因此生愧,還有了心魔,怕是和幼年的經曆也有關係。


    他生在世俗界武將世家,世代用劍,整個章家戰功赫赫,更曾用鋼鐵般的意誌和身軀守護住家園和身後的百姓,無數章家人命喪疆場、馬革裹屍,他們都沒有低過頭服過軟,卻沒想到這樣的戰功也遭人嫉妒。


    抄家滅族、不留活口的聖旨下來的那一刻,章含山正在和雙胞妹妹過十歲生日。鐵騎踏破家門,見人就殺,地麵很快都變成了紅色。


    情急之下,他和妹妹被藏進柴房的米缸之中。


    但最後,活下來的隻有章含山一個人。


    他的爹、娘、祖父、叔叔、哥哥弟弟們,甚至家仆們全死了,同胞妹妹騙他說要去小解,實際上是引開了搜查過來的官兵。


    所以,那個時候,章含山就嚐盡了離別,也背負了一家兩百三十一口的血海深仇。


    他還記得妹妹皺著眉說憋不住了,還說“哥哥我們是雙胞而生,你活著就是我活著”。


    而後,妹妹的臉漸漸和同伴的臉重合,同伴說:“清明,你先走。”


    往事曆曆在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有時候想想,當時死了可能比活著更好。


    多少個午夜夢回,他從噩夢中驚醒,所以,明知如願鏡可能隻是個傳說,他卻不願意放手。


    粥已經涼透了,葉熾看著窗外的殘陽:“我原本是想邀請四師兄同我一道離開的,但如今麽,倒是也想看看那如願鏡究竟有沒有這般厲害?”


    章含山側頭。


    透過魔氣照進來的光,稀稀落落的撒在葉熾的身上和臉上,因為神識疼痛,她微微蹙著眉,比初見之時少了一分英氣,多了三分羸弱之色。


    她似乎在說著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隻是自己必須要告訴她:“會很危險,也可能什麽都得不到。”


    葉熾半開玩笑的道:“那我讓師兄自己去?萬一你回不來,我再多個心魔?”那可就是葫蘆娃救爺爺,一個接一個的送人頭了。


    章含山瞬間啞然,進而莞爾。


    他若是如小師妹這版,能調侃,能隨心,怕是就不會被心魔所困了。


    兩人定了主意,又挪了個窩。


    兩天後,葉熾的識海疼痛終於平複,兩人一起向著不夜城進發。


    “師兄如何確定不夜城就是入口?”葉熾邊走邊問,實際上是想提示:“我們能想到的,別人或許也會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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