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陶那間狹小的辦公室最後隻剩下了他與清江兩人。對於不是隊長的清江,武陶仍然有話要說。


    “我記得,你也被乾惟賢逼迫著要和他對戰。”武陶的靜靜地看向眼前的這個女孩。


    “在陸遠之後。原本,他打完了就輪到我了,可現在看來,估計沒有機會了。”清江的聲音很平靜。


    武陶默默地從抽屜裏掏出了一支煙,攏在手邊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知道,你和陸遠,還有琰,是在我的特許下才能活到現在的。”武陶抬起頭看向天花板。


    “我知道,我們其實根本算不上軍人。”


    “但是沒人知道你們從哪裏來,這些看似是特殊照顧的事情也曾發生在每一個新兵身上。”


    清江皺了皺眉,仍是說:“我是想說,我們並沒有軍人那樣的素質,對於軍紀朦朦朧朧,對於上下級的概念就像地下幫派裏那樣...我並不是一個很能隱忍的人,陸遠也是。如果換作以前,遇到乾惟賢這樣的人,我可能一拳就招呼上去了吧。原諒我不講禮數,我知道我其實隻是個階下囚,但我不在乎。事實上,我自始至終都認為,就算乾惟賢被處罰也隻是因為他曾對別人犯下的錯積累到了讓他崩塌的程度,而不是因為我們。在你們眼裏,我們並不值得你們重視。”


    武陶抖落指尖的煙火,抽了抽自己的鼻子,“你是想告訴我,你覺得你很下賤。本就無權和這裏的士兵相提並論。你知道你們的命是我給的,低人一等也是正常的?”


    清江沒有回話。


    “可我什麽都沒有說。”武陶笑了笑,“我隻是說了一句你們的命是我給的,你就想到了那麽多,你就順著我的話給自己找好了安慰自己的理由。你想要為自己寬解什麽呢,說服自己這就是自己應得的呢,還是告訴自己反正早就死過了,怎麽樣也無所謂呢?我反而在這其中看到了,你的逃避和害怕,你珍惜自己,珍惜身邊的人,你想要用勇敢的話語展現自己麵對不公與死亡時的淡然與不屈。但我並不需要你展示這些,我提醒你我對你們的恩澤隻是想要你們回報我,不要我的軍區給我惹麻煩。除此之外,你們就是一個普通的士兵,在我眼裏,和別人沒有區別。”


    清江的內心被武陶在一瞬間看穿,她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


    “隻有你自己認為你賤的時候你才真的賤了。沒有一個人看出來你們原本是街上混的痞子,而就算是真的又有什麽所謂呢?在穿上這套軍裝前,我們都隻是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生活的普通人。在我這裏,隻要你有用,無論出處。我沒有多少時間留給那些無聊的政治操弄了,我現在需要看到你們每個人的價值。”


    “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戰鬥了。”清江抬起了頭。


    武陶也從他的座位上站起了身,掐滅了手中的煙頭,“那就夠了。那麽我對你們的處罰也很簡單,回去寫檢討。”


    武陶從清江身邊走過,推開了辦公室的大門。


    “我想過處理掉你們。但我確實看到了我想要的價值,陸遠很有潛力,我希望你也是。”


    “吱呀——”


    辦公室隻留下了清江一人。


    ...


    乾惟賢獨自坐在自己的臥室床邊,看著手邊那流動的沙漏發著呆。時間似乎過去很久很久,從他關上門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他就一直這樣靜默地發著呆。


    那遙遠的往事如潮水般重新洗刷著他的記憶,有關理想,有關死亡,有關愛。


    乾惟賢記得第一次來到軍營,見到武陶,他曾經眼中的熱忱來自於那對他伸出的一隻大手。乾惟賢無疑是驕傲的人,他的天賦與努力不曾輸給過任何一個人,他在武陶的背影後默默立下自己的期許與目標,他要為自己的長官清除一切障礙。


    武陶是乾惟賢的導師,至少在他心裏,一直都是。那時候的乾惟賢在武陶的直屬麾下,作為一名普通的戰鬥員,他如其他士兵一樣平平無奇。


    “喂,乾惟賢,這個烤沙晶獸腿,給我們嚐嚐唄!”


    那盤子落在乾惟賢麵前的響聲把他從專注的進食中打斷,眼前的三名老兵他是很熟悉的。軍齡三年可一直得不到晉升,在乾惟賢所在的軍區裏,所有新兵都要受他們“關照”。


    “不,我排了很久的隊。”乾惟賢是那個從始至終都沒有理會過這三個混世魔王的男人,他然而刺頭般表現出的冷淡卻使得麻煩自己找上了門。


    乾惟賢不害怕,他也不會害怕。


    可隻是低頭的瞬間,乾惟賢的腦袋便兀地被按在了自己的餐盤上。那“砰”地一聲巨響打翻了所有的飯菜,也嚇走了他身邊所有的戰友。


    “乾惟賢,你是不是覺得你很有能耐,我是不是給你好臉給多了?在營區裏我就盯著你很久,你是真把自己當成什麽人物了?”那雙大手死死地按著乾惟賢的頭,把它放在鐵盤子裏肆意摩擦著,湯湯水水浸濕了乾惟賢的領結。


    “你個小白臉,到底能有什麽能耐?我最開始還以為是當官的兒子,結果一查才發現他爹就是個普通大頭兵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身邊的一個瘦高老兵放肆地笑著。


    那老兵拽著乾惟賢的頭發,把他提了起來,滿是菜漬的臉上,是乾惟賢那滿含著怒意的雙眼。


    “嘖。”乾惟賢的表現激起了對方更大的怒火,“你這表情真讓我惡心!”他說著,越過餐桌把乾惟賢拽到了自己的身邊,臉貼著對方濕漉的頭發,更加惡狠狠地注視著。


    “我告訴你,沒本事沒背景就給我老實點。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知道自己是誰!我告訴你,我爹可是集團軍少尉,你就有是個大頭兵的爹都惹不起!”


    “垃圾。”乾惟賢的嘴裏吐出兩個字。


    那兩個字卻更加劇了對方的憤怒,他用膝蓋奮力往乾惟賢的腹部頂去,再用手肘擊向他的腰,乾惟賢瞬間失去平衡,痛苦地跌倒在了地上。


    “媽的,臭死了,全是爛菜葉味。”施暴的老兵不屑地甩了甩手,“和你這種廢物倒是挺配。”


    他們笑著,戲謔地笑著,同時用自己的皮靴挑撥著乾惟賢趴在地上的頭 那滿是髒汙的臉在接觸到對方鞋麵的一刻卻瞬間怒了。


    乾惟賢突然伸出雙手抓住了對方的腿,同時死死地往自己身下拽。那老兵措手不及瞬間摔進了乾惟賢趴著的那片汙漬裏。


    “你這畜生!”那老兵憤怒地大叫著,卻迎麵挨了乾惟賢結結實實的一拳。


    “現在,你也,滿身,是菜味了!”乾惟賢再揮出一拳,伸出的手卻被拽住了,那跟在施暴者身邊的兩人,一人一手拽住了乾惟賢,用力將他往後邊拖去。


    “給我打死他!”


    坐在地上的那名老兵怒吼道。


    拳打腳踢如狂風驟雨一般襲向乾惟賢,他幾乎在一瞬間就無法再有時間反擊了。那破損的衣袖隻能遮擋自己的麵部,躬起的腰隻能像烏龜一樣保護自己的軟弱部位。


    老兵再次站起身,從身邊抽過一把椅子,泄憤一般劈頭蓋臉地砸向乾惟賢。


    隻聽見“哢啦”一聲脆響,椅子在乾惟賢的身上裂成兩半,殷紅的血從對方的衣物中滲出。


    “大哥,我們不會把他打死了吧?”


    “這會有點麻煩吧...”


    “哼,死不了...媽的臭蟲,走!”乾惟賢的意識變得模糊,他聽到那慌亂中帶著憤怒的聲音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認清你的地位。”


    這是乾惟賢耳朵裏響起的最後一句話。


    當乾惟賢慢慢睜開雙眼,再次從昏迷中蘇醒時,印象中食堂那單調的白色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麵麵向沙漠的落地窗。


    金黃的光芒照進乾惟賢的雙眼,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鈍痛卻輕盈。


    乾惟賢的外衣被脫去了,他的身側靜靜躺著一塊沾滿了血的毛巾。乾惟賢抬起頭,想直起身子,卻被一雙柔軟的手按了下去。


    一個輕柔的女聲響起。


    “你醒啦?不要動噢,你的傷口還沒愈合。”


    乾惟賢想側過頭尋找來人,可她卻自己繞了過來主動走到了乾惟賢麵前的落地窗。


    那黑色裙擺上是一雙纖細的手,棕色的長發披在她並不寬的肩膀上,她的腰間係著一個紅色的結,胸口的紐扣裏垂下兩顆一長一短晶瑩的珠子,那美麗的臉上閃爍著一對有些不知所措的雙眼,她的雙手攥在一起,緊張地扭捏著。


    “對不起。我是今天剛到這裏的新兵,就看到你倒在地上,可是當時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我把你背到走廊裏找人幫忙但是好像沒人願意...我也不認路,不知道醫務室在哪,就把你背到這裏來了...你好些了嗎?”


    乾惟賢看著眼前的姑娘,張了張嘴,他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他隻記得陽光下的她,好美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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