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先生實在是疑惑。


    這一路上,風霜森深,大多數士兵也疲倦困頓。


    田先生除開治軍的時候,平素向來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他一路上尤為費解,摸了自己的臉頰好多下,也……和平常一樣,沒有覆上什麽奇怪的鬼麵具。


    怎麽會這樣呢?


    田先生抓了一兩個士兵就開始問何故,那些士兵全都顧左右而言他,吞吞吐吐的就是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他們一旦被田先生逼問急了,就臉色漲得通紅,一副忠義難以兩全的模樣,非常艱難地說:“不知道,我們不知道,先生別問我們。”


    田先生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很清楚,這些親兵都是個頂個的忠心耿耿,能為了誰而不回答他的問題呢?


    隻有一個人,就是希衡。


    所以,現在田先生實在是忍不住疑惑,開口詢問希衡。


    希衡坐在書房最裏麵的椅子上,光影落在她身上,一半是明,一半是暗,希衡就這麽靜靜看著田先生,田先生被看得也有些不自在起來。


    田先生忍不住道:“難道是這次我被新鬼王附身了?還是我時日不多,所以大家都瞞著我?”


    “……並非如此。”希衡實在沒有瞞田先生的必要,倒是坦坦蕩蕩,“因為這次我們在遇險途中,我同諸葛玉已經定情,親兵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所以才吞吞吐吐。”


    田先生:…………


    遭遇連連噩耗的田先生實在是繃不住了,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命不久矣,否則怎麽會聽到白雲法師和諸葛玉定情的事情呢?


    田先生雙眼無神起身:“屬下去找隨行軍醫開一些藥吃一次,屬下大約是聽錯了。”


    希衡直接拽住田先生的衣袖:“你沒聽錯,我說我和諸葛玉已然定情,眾人皆知。”


    希衡當然要告知田先生這一點,在任何時代,一個組織的首腦和政敵首腦定情,都會引起一定程度的波動,處理不好就會導致動蕩。


    希衡如此,玉昭霽同樣如此。


    田先生徹底無法逃避了,他回過頭,滿臉複雜的神色:“法師,你……唉!”


    田先生急得在書房團團轉,一輩子都沒有那麽急切失態過,田先生道:“法師何故如此?那諸葛玉的確長了一張狐狸般的麵孔,慣會勾引人心,自古也的確是嫦娥愛少年,可是法師是翱翔九天的鷹,法師有帝王之相,又怎能拘泥於兒女情長,被他給迷惑了呢?”


    希衡倒是早知道田先生一定會措辭激烈的反對,所以一點兒也不驚訝,反而心平氣和:“先生,我同他定情,同我是否逐鹿天下不會有任何關係,先生放心便是,實則我同他早有往來,但若不是鬼士兵的事情爆發,我們雙方需要合作,我和他必定不會在台麵上在一起。”


    激動的田先生這便聽明白了,希衡的意思是她和那位諸葛玉公開定情,是因為現在正值兩軍需要合作的時候。


    兩軍本來就頗有嫌隙,難以真正敞開心扉合作,這倒不失為拉近雙方距離的辦法。


    本質上,其實就像是戰亂時的多國聯姻一樣。


    但是誰家聯姻是直接兩個首腦一起聯姻?


    這……這本就不是純粹的政治聯姻,他們就是雙方都動情了。


    田先生的太陽穴突突突地跳,他深吸一口氣:“法師,無論怎麽說,這都太冒險了,咱們退一萬步說,男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這話是詩經裏的原文,意思便是男子大都薄情寡義,哪怕鍾愛一個女子,也可以輕而易舉從這場愛情中抽身,但大多女子則鍾情,一旦鍾愛便難以脫身。


    希衡回答:“田先生,詩經上也不會寫女子殺人,更不會寫女子成為三軍之主。”


    田先生一噎,又找不到話來反駁。


    但他還是不讚同這件事,便又找到了別的理由來反駁,田先生信然道:“法師固然不同於詩經上所寫的女子,可是,男女愉情,若有了子嗣,這子嗣諸葛玉若是搶可怎麽辦?法師乃是獨王,若有了孩子,這孩子必定是下一任的主公,是萬萬不能被男方所奪的。”


    希衡開口,剛想說什麽,田先生便又一鼓作氣道:“我知法師或許要說,諸葛玉不會來搶奪後嗣,但,法師到底是女子,不懂得男子在追愛之時多麽的花言巧語,這些花言巧語,實則都是不作數的。”


    田先生是人,就和當初的希衡和玉昭霽一樣。


    當初他們一個修道、一個則是魔族,壽命太長,能耐通天,根本就不會有孩子這樣的煩惱,自然也就不會有人站在這樣的角度來勸誡。


    可田先生是完完全全的人,人的壽命短暫,不過百歲,那麽,孩子就成了許多人不可放棄的一部分。


    希衡道:“我並未想這麽說,如今兵荒馬亂,鬼怪橫行,我不會有孩子。”


    田先生這下可真是沒招了。


    臣子始終是臣子,永遠也無法真正左右主公的意誌。


    當希衡表現出決心時,留給田先生的就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支持,並且竭盡所能為希衡掃清障礙。


    田先生無奈隻得退下,他下去思考該怎麽將此事的影響降到最低,在希衡的軍中,內政大多是由田先生負責,希衡負責征戰。


    田先生是實實在在要為此事想一個確鑿的處理法子出來,他想了又想,其實倒也不是什麽大事,現在的確需要兩軍合作,想來這個消息傳出去不隻不會動搖軍心,反而會叫大家心中更有一個底。


    否則,大家也擔心既要對抗鬼王,又要應對京城那邊。


    而且,這個消息傳出去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碧水城的人心更加安定了。


    碧水城到底是剛打下來的城池,城中的百姓多經戰亂,百姓們也害怕啊。


    他們害怕今天這個將軍輸了,城池被另外那個將軍占領,又怕那個將軍又輸了,城池又再被占領一次。


    百姓們經得起多久的耗費?


    一旦大家害怕,大家就會不事生產,就會隻想著轉移家產,到時候禍害可就大了。


    這時候要是傳出,新占了碧水城的這位將軍法師和京城的攝政王修好的消息,那,無疑就會安撫民心,是一劑絕好的良藥。


    總之,如今局勢已經變了,希衡和玉昭霽在一起,的確好處多多,田先生隻消補一些漏便好了。


    比方說希衡軍中那些深恨皇室的人,田先生必須要團結好這各處的力量,不能讓他們離心。


    他想,法師特意先讓我知曉此事,就是為了讓我安撫各方力量。


    田先生按照希衡的所思所想去做了,同時,他也實在是忍不住,留了一個手段。


    田先生走到正在訓練的軍營之中,裏邊全是清一水兒正在訓練的士兵,一溜煙兒地赤著胳膊,精著上身,仿佛有一身的孔武力氣使不完一樣。


    田先生一一看過他們的臉,最後點了五個人出來:“你們同我走。”


    那五個人立刻出來了,也不問田先生要帶他們去哪兒,隻道服從是他們的天職。


    田先生卻帶著他們到一處涼陰下站定:“擦擦臉上的汗。”


    這五個士兵迅速把汗水擦幹淨,田先生更是滿意點頭:“的確標誌。”


    其中一位士兵實在不解,若是田先生是帶他們去上刀山下火海,他們絕無二話。


    可怎麽田先生破天荒關注起他們的長相來?


    何況……標誌這樣的話,雖然是誇人的,可聽著怎麽就這麽覺得別扭呢?


    那位士兵不由蹙起了黑黑的眉毛,他就連眉毛都長得濃密旺盛,就像是青色的禾苗一樣。


    田先生見他這般,撫須笑了笑:“你們定然在猜,老夫想帶你們去哪裏,對吧?”


    幾位士兵被戳中心思,實在忍不住了:“先生到底是何意?若是要我們去殺賊子,我們得回去拿刀。”


    田先生擺擺手:“拿刀就不必了,但你們的確該回去好好拾掇拾掇,換一身更鮮亮的衣服來。”


    “這……先生到底要帶我們去做什麽?”五位士兵麵麵相覷。


    田先生道:“這就不是你們該管的了,如今鬼怪橫行,法師缺幾個看門的守衛,你們幾個倒是得用,回去換上幹淨的衣服,再同我去,別熏著了法師。”


    軍中的士兵個個都崇敬希衡,遠比尊重田先生更甚。


    那五位士兵覺得天下掉了餡餅兒,連忙歡天喜地回去換衣服了,田先生又高聲道:“記得衝個涼。”


    他看著這一群男人跑開,陽光下汗珠亮晶晶的樣子,不由得露出笑意,直到身後傳來一道女聲。


    “田先生,你是為法師擇選看門的守衛,還是替法師選伺候她的男寵?”


    田先生一聽有人全然懂他的意思,不由回頭,一看,正是竹喚青正在那兒,亭亭玉立,隻是臉上沒有半點笑容。


    田先生道:“何必說得如此難聽?鬼怪橫行,法師的安全本就需要人來保障。”


    竹喚青冷冷一笑,這五個士兵的武藝如何能比得上希衡?這保護又起多大的作用?


    竹喚青說:“先生多次提點我,我不勝感激,但我今日也要提醒先生,法師縱然待下寬仁,但也不喜歡別人做她的主。”


    竹喚青剛觸了這個黴頭,自然記憶深刻。


    她道:“你選取這五名長相英俊的士兵去當法師的看門守衛,不過是想讓法師看上這幾名年輕英俊、皮肉頗好的士兵,去離間法師對諸葛玉的感情,先生的這項舉動,我尚且一眼能看得出意思,何況是法師?她必然不快。”


    田先生道:“我又何嚐不知呢?我隻是腆著一張老臉,厚顏想要為法師多思慮便是了,法師若是不喜,她有叱責,我受著便是。但若讓我眼睜睜看著諸葛玉那般容色和法師相交,我實在是不安。”


    田先生不是不安希衡和玉昭霽有情,而是不安於玉昭霽的臉實在長得太好了。


    田先生擔心男人長得太好,會迷惑女人。到那時,等鬼怪的事解決完,法師又該怎麽辦?


    所以他想多選幾個英俊的士兵去,看能不能分分希衡的心。


    竹喚青卻對此持悲觀的態度:“先生也說了,諸葛玉容色極好,先生剛才選的那幾個男人,實在和他不相配。”


    田先生哪裏不知道呢?


    玉昭霽這般容色,自然是絕無僅有,再難找到替代品,可是,田先生也不能就這麽就放手,美人計從古至今都很管用,何況是玉昭霽和希衡興趣相投、年紀相仿、同樣的幼年淒苦,同樣的心懷天下。


    這堪稱死亡級別的美人計。


    田先生找補道:“法師或許不隻喜歡男人的外貌,唉,況且,諸葛玉貌若謫仙,內秉風雷心腸,性猶如烈火,又是皇室貴胄,他這樣的風格天下再無,我尋的那幾位士兵都是另外的風格,我也不圖他們能讓法師移情別戀,我隻需要法師別那麽癡迷就好。”


    其實希衡壓根就沒有表現出任何癡迷玉昭霽的模樣。


    但是,田先生和竹喚青就是不放心玉昭霽的臉。


    田先生道:“我一生順從法師,隻此一次擅作主張,哪怕是責罰,我也甘之如飴。”


    殊不知,在田先生和竹喚青找英俊男子時,潛龍衛們的想法也和他們不謀而合了。


    潛龍衛們也覺得——不是不能接受希衡和玉昭霽情深,而是這位白雲法師實在是長得太好看了,若是他們的殿下就此陷進去,再也出不來怎麽辦?


    於是,潛龍衛們也開始在碧水城裏找一些漂亮的姑娘,想要給玉昭霽添丫鬟。


    他們也不怕碧水城是希衡的地盤,不怕找到別有用心的女子。


    因為希衡才打下碧水城沒有多久,亂世裏找無父無母、不易被人挾製的漂亮女子也不難。


    就這樣,雖各為其主,但卻不約而同抱著同樣心思的田先生和潛龍衛們,在城主府裏相遇了。


    田先生的身後跟著五名壯實英俊的男子,潛龍衛從景身後跟著一名容色出眾、溫柔俏麗的丫鬟。


    兩方人馬狹路相逢,不由地把目光都落到了對方身後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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