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族聯盟。


    玉昭霽本尊已經降臨此地,他身為主帥,坐在主位上。


    貪刑魔君已被玉昭霽派出去攻城,實施玉昭霽的計劃。


    軍營中,不時有人進進出出,玉昭霽麵前也擺著軍事沙盤,除了他在看沙盤之外,還有別的謀士、將領也在看沙盤,不停推演。


    不多會兒,希修掀開軍營門簾進來。


    他白皙的臉頰上沾著一線血痕,血痕很深,差一點點就要劃破骨頭。


    希修的傷勢瞬間引得其餘謀士將領們紛紛側目,希修雖為儒修,但是修為高深,是他們所不及的,希修也是一員大將,現在他都傷成這樣了。


    巫妖,有這麽強嗎?


    希修眼圈有些紅,他在軍營下方站定,眼尾帶紅看向主位上的玉昭霽。


    “主帥……”希修喉嚨滾動,剩下的話堵在喉嚨裏。


    玉昭霽將目光從沙盤上挪開,看向下方的希修,沉聲:“說。”


    希修眼中酸澀,他倒不至於哭出來,隻是覺得軍營內油燈熏眼,讓他不想直視。


    希修閉上眼,睜開眼時,仿佛下定決心般:“劍君,隕落了。”


    玉昭霽雙手按在案桌上,聞言,清寒雙目直視希修,希修不敢和他的眼睛對視,根據妖族的情報,玉昭霽能操縱影子殺人。


    眼裏,也有人的倒影。


    希修是唯一知道希衡、玉昭霽的感情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早得多的人,他那時想要借希衡來傷害白水希家家主,這位太子殿下就坐在一院落的閑涼落花中,為她驅策,給她護法。


    現在,希衡的死訊傳來,希修害怕他會直接魔性大發,不分敵我的殺人。


    出乎意料的,玉昭霽很平靜。


    可他的平靜在希修看來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希修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讓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猛獸盯上,一切有光的地方他都害怕,他想躲避野獸,直接躲到沒有光的地方去。


    因為有光就有影。


    玉昭霽抬手,希修瞳孔一陣緊縮,都快拿出春秋造化筆時,玉昭霽道:“放輕鬆,孤無意做什麽,你為何會說她……隕落?”


    希修見他沒有魔性大發,倒也接著說了下去。


    他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口:“剛才,巫妖之王親自迎戰,他披著華湛劍君的皮囊,使用了劍法,我正是因此才受傷。”


    同為曆劫修士,但曆劫修士之間也存在著實力差距。


    像是希衡和玉昭霽是一檔,妖皇白水希家家主是一檔,希修又是另外的一檔。


    哪怕是烏月隻披希衡的皮,希修也無法勝過他。


    希修道:“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玉昭霽沒有半點遺憾悵惘,連一點痛苦的情緒都沒有,或者說,在他的心裏眼裏,從沒相信過希衡會被區區烏月所殺。


    他口吻如霜:“這就是最壞的情況?他當希衡以殺證道是白證的嗎,想殺希衡剝皮?”


    玉昭霽道:“不過是障眼法而已,這位巫妖之王當初混入垚城之時,孤的探子來稟,他似乎格外關注高階修士,每位巫妖都有特殊能力,孤想,他的特殊能力就是不用剝皮就能變幻成那個人,使用部分能力。”


    玉昭霽的猜測沒錯。


    當時,烏月從平江堰的江水中率先爬出,探聽平江堰的情報。


    他當時幻化的是孤夜真君的麵容,使用的是孤夜真君的能力,可其實在當時,孤夜真君沒有死。


    孤夜真君當時明知天下大劫將至,明知禍患將從平江堰發出,她也沒有離開平江堰,而是選擇了堅守職責。


    直到之後巫妖完全從平江堰爬出,孤夜真君才戰死,那時,烏月才剝下了她的皮。


    軍事沙盤精細無比,這些沙盤就像是殺人軍團上的幡,它殺不了人,但是由它可以演變出無數殺人的手法,多少主帥將領根據沙盤推演,談笑間掠奪敵我性命。


    玉昭霽此生的神情比沙盤更冰冷,在他決定毀糧時,他就已經是徹底的戰場主帥,拋卻了溫度和良善。


    玉昭霽道:“巫妖之王變成希衡的模樣,隻是要亂我們的軍心,他想告知天下人,華湛劍君死了,你們還能抵抗多久?同時,他也想探探主帥的底。”


    希修不蠢。


    如果不是玉昭霽來這裏了,希修現在坐的就是玉昭霽的位置。


    玉昭霽和希修的行軍風格差異太多,巫妖之王一定是察覺到了這一點,他或許還懷疑過現在的主帥會不會是本該被壓在水底的玉昭霽。


    所以,他變換成希衡的模樣,就是想要激出這個神秘的主帥。


    希修瞬間明悟,他道:“那麽,現在我應該繼續去和他對陣。”


    玉昭霽回:“你一個人不夠,叫上聖一宗主,二打一也不算什麽,務必讓他以為,我們黔驢技窮,這已經是我們所能打的最大牌麵。”


    玉昭霽從案桌上的竹筒裏抽出一支行軍令,遞給希修。


    希修走上前去接了。


    有了這支行軍令,希修才能調動得了聖一宗主。


    希修領命離開,玉昭霽坐在主位上,軍營中油燈晃晃,謀士將領們不敢多看玉昭霽的臉色,立即繼續推演、討論。


    無人看見,玉昭霽手下的案桌碎了。


    這案桌被魔力擊垮,中間深深橫亙著一條又深又大的裂穀,玉昭霽的手陷入這裂穀之中,要不是他以魔力維持著這張案桌,這張案桌隻怕現在立即就會碎裂。


    希衡、希衡……


    玉昭霽知道希衡沒有死,可也知道,希衡在華泉城內一定是九死一生。


    玉昭霽拿起自己的玉佩,這塊玉佩和希衡身上的玉佩其實是同一對。


    他曾經贈送一塊玉佩給希衡,讓她拿著這玉佩和他聯係,就在剛才,玉昭霽感受到另一塊玉佩碎裂的動靜。


    玉佩碎裂,一定是希衡出了事。


    再結合希修和一個個士兵進來匯報烏月瘋癲的狀態,玉昭霽便知道了。


    烏月……對希衡動了手。


    他愛希衡不假,但是選擇承擔巫妖之王的責任,而希衡,她顯然不會死。


    而且,被烏月誤以為“死亡”的狀態更能讓希衡在華泉城隱匿,更能自如行動,做她想做的事。


    玉昭霽了解希衡,比了解他自己還要多。


    可是、可是……他的手上還殘留著案桌碎裂的木屑味,他還能清晰感到剛才玉佩碎裂時,他心中崩塌的山海,玉昭霽明知希衡活,也不想聽到一點點她死亡的假消息。


    甚至於他不知道希衡進了華泉城之後,如何避開絕靈陣使用靈力?


    烏月有噬靈果,可希衡那一顆噬靈果放在了軍營中,根本沒帶過去。


    情,能逐漸吞噬人的理智。


    理智告訴玉昭霽,希衡一定會平安無恙。


    可他的感性又在不停吞噬、折磨著他,他想要見到希衡,擁抱希衡,確認她就在他身邊,而不在冰冷的墳塚之中。


    玉昭霽閉眼,靠黑暗來壓製自己躁動的內心。


    等睜開眼時,他眼中冰寒一片,怎麽盡快達到他的目的?


    讓巫妖敗。


    鳴泉城,他今日一定要得到!


    戰場之上,烏月殺紅了眼,他手中握的是逐光劍,隻是在外表上化成了天湛劍的模樣。


    就在剛才,他擊殺了他一生摯愛,他現在幻化成她的樣子,好像在彌補什麽,又好像什麽也彌補不了。


    烏月隻想殺,他什麽都放棄了,他一定不能輸。


    烏月手持寶劍,在戰場半空掠過,他衝破三族聯盟的陣型,三族聯盟的高階修士也在半空來回掠過,衝破巫妖的陣型。


    一個是守城,一個是攻城。


    攻守之勢大不一樣,可一樣之處,在於雙方都有數不清的士兵犧牲。


    高階修士對戰巫妖高層,普通三族聯盟士兵對戰普通巫妖。


    烏月卻在和高階修士的對戰中遊刃有餘,哪怕幻化成希衡後,他隻能竊取希衡的六成力量,對戰這些高階修士也是易如反掌。


    他剛才甚至本來能殺了希修,但希修手中那支筆格外古怪。


    他以春秋造化筆畫出來的東西,能打破虛幻和現實的壁壘,他在空中畫一個通道,緊接著那個通道就成為真正的空間通道,帶著希修本人,活活消失在烏月眼前。


    跑了一個人,不要緊,烏月睫毛沾血。


    希衡都死了,他們憑什麽不死?


    烏月繼續殺,他要殺到三族聯盟的真正主帥出來迎戰,看看是不是玉昭霽,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在荒獅子之下逃脫。


    烏月的劍正要斬下一名高階修士的頭顱,空中一陣靈力波動。


    烏月立即回劍,他以為是真正的主帥來了,結果,空中泛起陣陣漣漪,裏邊出現的不是玉昭霽,而是卷土重來的希修。


    希修的春秋造化筆再度在空中畫出一道劃痕,緊接著,無數毒針出現在烏月的四麵八方。


    毒針迫到烏月周邊,又被他周身的巫力腐蝕。


    雕蟲小技,烏月正要攻向希修,隧道中又再度出現幾條鎖鏈,鎖鏈上帶著磅礴靈力,自己就交叉成陣,擴大了威力。


    哪怕是烏月也不敢硬接,他旋轉身體,化開這一招。


    聖一宗主從隧道中出來,冷哼一聲:“希修,你一向算無遺策,也會被這樣的人騙?這要真是華湛劍君的皮,他可不至於不敢硬接。”


    希修沒有理會聖一宗主,這是他們兩人夾擊,才發現了眼前的巫妖之王的錯處。


    如果是聖一宗主和他單打獨鬥,被全麵壓製,他還敢輕易斷定這不是希衡的皮?


    希修二話不說,持著春秋造化筆,再在天空繪滿暴雨梨花般的細針,希修是儒修,施法方式類似於法修,都不太能近戰,聖一宗主就不同了,他在近,希修在遠,兩人聯手給烏月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烏月其實不太能使用希衡的力量。


    巫妖複製一切、能複製幾乎所有能力,但是,卻無法複製道。


    希衡的劍至澄至殺,他無法複製,希衡的殺道動輒就要被殺道深淵吞噬,他無法壓製更無法複製,至於人道?烏月一個巫妖之王,有可能領略這玩意兒嗎?


    更不可能。


    所以,其實幻化成希衡的樣子,並不能讓烏月發揮出完全的戰力。


    他在希修和聖一宗主的夾擊下有些狼狽,其餘巫妖高層倒是想過來幫他,但這裏是戰場。


    他們要是來幫烏月,戰場上其餘地方就會陷落。


    烏月當機立斷,迅速改變形貌,他不再變幻成希衡的模樣,而是直接用上之前剝的一張魔族之皮。


    他身披皮,再用上自己的能力,就可以發揮出比原主強大三成的功力。


    烏月這下完全沒留手,他的攻擊奇詭如魅,下手黑辣,聖一宗主和希修都節節敗退。


    烏月占據上風,卻沒有一點高興之色。


    都這樣了,三族聯盟的主帥還是沒有下場?


    又或者說,是他的猜測錯誤,從始至終都沒有什麽新的主帥,而是希修的計策?


    可近來三族聯盟的舉動實在是和希修的行事有許多差異,希修雖邪,但是並沒有那麽狠厲、迅速,也沒有這樣的魄力。


    還是說,自從希衡被抓後,希修迫不得已狗急跳牆?還是說那一屋子謀士幕僚都在獻策,而希修采納了這些建議?


    烏月想不出來。


    暫時想不出來也沒什麽,先殺了眼前的希修和聖一宗主再說。


    烏月殺招頓現,就在這時,華泉城的遠方,鳴泉城的方向處,傳來震天殺聲。


    鳴泉城的城樓處,屬於巫妖的旗幟被取下,掛上三族聯盟的旗幟,也就是人魔妖的旗。


    原本懸在鳴泉城的人族頭顱也被取下來,放上了巫妖的頭顱。


    鳴泉城,告破。


    烏月望向鳴泉城的方向,這才意識到中計了。


    對方主帥的目的根本不是要趁著華泉城內囊空虛之際取華泉城,而是要趁著華泉城自保,其餘兩城毫無防備,甚至想要護衛華泉城時,取下鳴泉城。


    這樣的話,巫妖占領的幾座屏障之城中,就落了一座在三族聯盟手裏。


    烏月好像被一張看不見的網牽著,他的每一個反應都在對方的預料之內,他就像是飛蛾,想要拚命逃竄,卻還是逃不出連天蛛網。


    可是,為什麽是鳴泉城,而不是清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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