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握著太子密令。


    太子密令中赫然是魔族探子傳回來的一張圖,夜色氤氳模糊不清,青黑色幡如同滾滾水浪。


    巫妖之王烏月伸出手,寬大的袍袖掩映著瘦削的手臂,他挑起一個有幾分像希衡的巫妖侍女的下巴。


    魔族探子從側麵悄悄記錄這一瞬間,所以,玉昭霽能從側麵看見烏月眼中翻滾著的濃重欲望。


    這樣卑劣不堪、肮髒濁臭的欲望。


    玉昭霽幾乎無法壓製渾身的殺意,黑日邊緣泛起滾燙熱浪,灼燒著水域中的血色巫妖病原。


    血色巫妖病原很快就死了一大片。


    它們作為被遷怒的一方,死在盛怒的太子殿下手中。


    玉昭霽斂下眸,魔族的精銳探子已經滲透入青影城內部,這些訓練有素的魔族探子為玉昭霽傳回來許多情報,雖然大部分都是邊角料一般的情報。


    真正的巫妖高層,哪怕是魔族探子也很難滲透。


    這次魔族探子能夠冒險去到青影城的祠堂,一是因為玉昭霽下了死命令,讓他們不惜代價,找到巫妖十一的一切消息。


    二是因為烏月下令所有巫妖勘察全城,找到那個混入城中的修士。


    青影城一亂,正好給了魔族精銳探子渾水摸魚的機會。


    但沒想到,會給玉昭霽這麽大一個驚喜。


    和不知內情的烏月不同,玉昭霽一看就知道那個肖似希衡的巫妖侍女就是希衡。


    今夜,希衡本就要去青影城。


    玉昭霽為何如此生氣?玉昭霽和希衡都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肖想他們二位的人魔妖不在少數。


    他們以前剛學道學魔,還未有特別堅定的道心時,就已經將這些紛至杳來的爛桃花看成是修習途中的小劫。


    等後來他們一個成了華湛劍君、一個成了玉冥魔君,再到步步開啟成神大劫,玉昭霽就更不將除希衡之外的爛桃花放在眼裏了,他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予。


    對於那些愛慕希衡的人魔妖,玉昭霽也知道他所愛之人如天上明月,古往今來心向明月者、甚至往水中逐月者不在少數,他早已習慣。


    看著這些前仆後繼逐月的“飛蛾”,玉昭霽連一點危機感都生不起。


    唯一讓他起了心思去處理的是當初的謝璧,他以“莊周夢蝶、蝶夢莊周”想要挑起希衡對他的在意,他的修為是當世頂尖,他也符合白水希家的審美。


    所以,玉昭霽唯一處理了他。


    現在要加一個烏月……不是因為希衡有回應烏月的可能性,而是玉昭霽覺得烏月的身份和行為很礙眼。


    在某種程度上,烏月和玉昭霽有相似的地方。


    他們都是妖魔的君主,曾經也都是希衡的死敵,也都傾慕於他……


    烏月走的這種路徑和玉昭霽當初何其相似,所以,這位性喜醋妒的魔族太子殿下,不會給烏月任何可能性,他一定要殺了他。


    水下,青銅石像們忽然再度張開口,它們的口就像是甬道,連接了一個空間陣法。


    這個空間陣法直接連通青影城,烏月為何不怕希衡在岸上守著,讓巫妖難以突破她的防線去擊殺玉昭霽?就是因為此。


    水下的青銅石像就可以傳送青影城的東西來這裏,避開希衡的視線。


    眼下,青銅石像張開口,咕嚕嚕的透明水泡一串串泛起,水泡散開,一個個身形透明、虛幻得如同透明水母的荒獅子出現在水域之中。


    荒獅子,吞噬一切,當荒獅子吞噬完這裏的所有東西後,這裏就會自動被虛空納入。


    荒獅子一現身,便從青銅石像口中躍出,它們用四隻腳在水中遊動,慢慢吃起水域中的一切,包括但不限於水中的藻類、殘留的地木玉毒素、被毒死的魚類屍體。


    連血色巫妖病原也成了它們的食譜,它們來者不拒、萬物可食。


    與此同時,青銅石像周身閃爍結界的光芒,目的是讓荒獅子先不吃青銅石像,先去把玉昭霽吃了。


    青銅石像被結界牢牢保護住之時,青銅石像張開口,不斷吐出血色巫妖病原。


    這個舉動是為了保持水域中隨時都有監視玉昭霽的“眼睛”


    玉昭霽挑了挑眉,荒獅子?


    看來巫妖知道的東西的確很多。


    玉昭霽還沒來得及處理這些荒獅子,黑日內部就有靈力波動,玉昭霽下意識輕輕勾起唇角,不受控製地看過去。


    這個時間點能夠出現在他的幻象內部的是?


    靈力波動散開,一名衣如清雪、發若潑墨的清冷劍修出現在玉昭霽眼前。


    希衡身上仿佛還帶著星夜月下疾行的青草香味、水香和花香,還有幾絲月光纏繞在她發間,她看見玉昭霽好好地待在黑日內部,甚至還手持太子密令,有閑情逸致處理魔族的事宜後,心中也微鬆。


    希衡:“別來無恙。”


    玉昭霽:“等你很久了。”


    “我從青影城出來後,便即刻趕了過來,一刻也未曾停留。”希衡看向黑日外麵密密麻麻的血色巫妖病原。


    這些血色巫妖病原就像赤紅色的水藻,它們遍布整個水域,幾乎將荒獅子的身體都給擋得看不見了。


    希衡道:“好多的眼睛。”


    玉昭霽知道她隻是隨口感歎一句,可這時,玉昭霽可不想從希衡口中聽到一點點有可能是在誇讚巫妖之王的消息。


    玉昭霽輕輕偏頭,眼中流逸著星光般的冷輝:“多又如何?眼睛雖大卻心盲,隨便一個幻象就可以騙過它們,不過是張著大眼睛的廢物罷了。”


    “除了會傳遞錯誤的信息之外,它們什麽也做不了。”玉昭霽指尖輕叩在焚寂魔刀之上,“倒也不難怪它們,它們這樣的體積,的確不足以發育出可以思考、可以辨別真偽的腦子。”


    玉昭霽將血色巫妖病原說得一無是處,希衡隻以為他是被巫妖幾次三番挑釁,心情不佳,看空巫妖而已。


    希衡想了想,打算順著玉昭霽的話來說:“它們本就是一般的血色巫妖病原,不過是奇技淫巧而已,自然比不上你。”


    希衡特意來,是為了荒獅子的事情。


    她剛要把話題引到荒獅子身上,就見玉昭霽一直看著她,而且,眼睛裏閃爍著異樣光芒。


    他像是一隻巡視自己領地的蒼龍,用忍受不了一點點糊弄、一點點和人分享、被人覬覦的目光,幾乎要把希衡給活活看到他的身體裏去、融化到他的骨血裏去。


    玉昭霽忽然抬起腳步,一步步走向希衡。


    他現在的目光實在是不對勁,希衡不知為何,哪怕玉昭霽拔出刀來她都不懼,但當玉昭霽用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狀態逼向她時,她卻覺得格外不自在,像是有什麽東西要脫離掌控,從她和玉昭霽的血肉中生出,然後改變一切。


    希衡輕輕、緩緩往後退一步。


    她的身後就是黑日邊緣。


    希衡退無可退,玉昭霽卻已經逼上來,他將希衡逼退至黑日之上,沉黑的黑日是一片能吸收掉所有的黑,希衡則是山間皚皚的雪、天上一片清涼的月。


    黑和白,矛盾而衝突。


    黑色能吸收一切,白色卻聖潔得晃眼,不會被吸入。


    玉昭霽喉嚨幹澀,他必須得說話,否則這樣奇異的對抗會使得他失控:“你的身上有巫妖的味道。”


    是嗎??


    希衡倒是沒有感受到,她抬起袖子,輕輕嗅了嗅,什麽味道也沒有嗅到。


    希衡說:“我剛從青影城出來,難免沾染上巫妖的氣味,若不然,就是我剛才附身到一名巫妖的身上,染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玉昭霽:“隻是這樣嗎?”


    他說話的氣息浮動在希衡的脖頸間,玉昭霽微微低頭,以額頭抵著希衡的額頭。


    他感受著額頭相貼之處傳來的熱源,呼吸交互間全是希衡身上淡淡的水香,玉昭霽環抱住希衡,掌心燃燒起混沌火。


    當然,他並不至於瘋狂到因為一個懷著肮髒不堪心思的烏月,就要升起混沌火和希衡一起自焚,玉昭霽可沒有這種奇怪的愛好。


    他的混沌火看似隻有一絲絲、一點點,卻霸道地燒灼幹淨希衡周身殘留的巫妖氣息。


    玉昭霽說:“希衡,我被關在這裏,不能出去,你可不能騙我。”


    不要隱藏別的什麽。


    希衡:…………


    玉昭霽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希衡再遲鈍,也知道為什麽玉昭霽現在如此反常。


    要不是知道玉昭霽的真身是太陽燭照,希衡幾乎要懷疑玉昭霽的真身和天狗有什麽關係,鼻子如此靈敏。


    還是說……希衡一掃被玉昭霽扔在地上的太子密令,心下了然,猜到是魔族探子傳回來了什麽東西。


    希衡回答:“我的確碰到了巫妖之王。”


    很好,她連名字都懶得說,對希衡來說,烏月隻是巫妖之王,僅此而已。


    玉昭霽緊緊箍著希衡的手這才微鬆,他的力氣剛才大得連希衡都要猜測,他是想把她活活按到黑日之中嗎?


    玉昭霽接話,篤定道:“他戀慕你、追逐你,他想將你留在青影城。”


    希衡倒是沒有太驚訝玉昭霽也知道這一點,玉昭霽在情感上比希衡敏銳得多,也許,毀滅不需要太多情感,創建新的秩序則需要。


    這是希衡和玉昭霽的一點點細微的區別。


    希衡回答:“妖魔執念而已,他錯誤地將執念認為是戀慕,或許是因為他偽裝成王楓時,師徒的相處被他誤認為成別的什麽。”


    希衡可不認為那是愛。


    她一眼就看得出,如果當時那位巫妖之王真的認出她的身份,等著她的下場,就是被貫穿肩膀、修為盡廢、鎖在青影城。


    哦,巫妖之王或許還會再繪製出她的點睛皮,然後用這張皮囊,再去牟取更多的利益。


    玉昭霽倒是不認同希衡這一點,希衡隻認為健康的、對對方心存溫柔的才是愛,她不認可任何畸形的、傷害的愛。


    可是,在愛的廣博定義中,畸形和傷害,也是愛的一種。


    但玉昭霽可不會這麽良善地提醒希衡那是愛,而且,畸形和傷害的愛有什麽用呢?


    他隻會為烏月對希衡交雜著畸形、傷害的愛而震怒,可沒有心慈手軟要幫自己的情敵的意思。


    玉昭霽說:“希衡,是的,他不想要聖潔的、高高懸掛在天上的你,他想要將你拉入泥潭之中,變得和他一樣。希衡,等哪一次有機會,殺了他,不,我來殺他。”


    玉昭霽可不想讓烏月死在希衡的劍下,他就是不要給他一點點機會。


    希衡不置可否,如巫妖之王一般想傷害她、又想征服她的妖魔,希衡見得多了。


    她連談論的興致都沒有。


    如果希衡在意這種濃烈又畸形的情感,她也不用修劍,早就被各式各樣的情網網住,光是處理那些關係就已經焦頭爛額。


    希衡轉過身,麵對著黑日外的血色巫妖病原和正在大吃特吃的荒獅子。


    荒獅子此時已經吃完了水域中的一切藻類、魚類以及殘留的地木玉毒素,它們也吃了不少血色巫妖病原。


    但是,血色巫妖病原通過青銅石像,還在源源不斷補給而來。


    荒獅子老是吃同一種東西,也會膩味。


    這些荒獅子很快就將目光鎖定在黑日之上,它們用透明夢幻的四肢,在水裏像是狗刨一般遊過來,不停啃噬玉昭霽的黑日。


    現在的黑日隻是玉昭霽的幻象。


    但是荒獅子連幻象也吃,來者不拒,它甚至能吃人魔妖的情感,直到把這世間吃成光禿禿的一片、吃成荒蕪的虛空,荒獅子才會停止。


    希衡倒是能殺荒獅子,她的無生劍意可以殺掉一切有意義和無意義的東西。


    但是希衡如果殺了荒獅子,就會暴露出她已經去過青影城了的事實。


    玉昭霽也能殺荒獅子,他的混沌火雖然剛好被虛空的荒獅子克製,但是,他的刀可沒有。


    玉昭霽完全能創立一個新的秩序,用這個秩序空間剝奪荒獅子的虛空特性,然後就能殺了它們。


    但玉昭霽也不能這麽做。


    他現在在烏月心中的人設是“身中地木玉劇毒,無法使用魔力” 如果玉昭霽展現神通殺了荒獅子,那以烏月之智,也會知道他中計了。


    玉昭霽抱著希衡,他深深嗅著希衡發間的香氣,並不是很想現在就處理荒獅子的事情。


    但希衡顯然理智得多,希衡說:“荒獅子會吞噬水下的靈力、魔力,我特意帶來了可以供你吐納的魔源。”


    隻要有魔源存在,玉昭霽隨時都能破開這個陣法離開。


    “至於荒獅子,我雖然也帶來了一些東西,但是最好用你自己的辦法。”


    玉昭霽悶悶說:“我知道,黑日幻象無窮無盡,夠荒獅子吃許久,在這個基礎上,我可以再造幻象,騙過巫妖之王的眼睛。”


    荒獅子對玉昭霽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


    他道:“比起煞風景的荒獅子,希衡,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麽嗎?”


    希衡頓了頓:“……知道。”


    “但我勸你不要這麽做,如果我身上沾染你的氣味,會很麻煩。”希衡理智拒絕。


    之後烏月肯定還會再裝成王楓來到希衡身邊,如同玉昭霽能夠聞到希衡身上烏月的氣息一樣,對氣味敏感的巫妖之王烏月一樣也能聞到希衡身上玉昭霽的氣息。


    到時候,巫妖之王就會懷疑希衡已經和玉昭霽見過麵,到時候他們就會被懷疑。


    希衡這時如果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句話,玉昭霽眼眸更加深幽。


    希衡是他既定的未來道侶,全天下都已經認可,還需要在那個有狼子野心的烏月麵前掩藏氣息?


    這可真的是……


    玉昭霽無論如何也嚼不碎這個鳥氣,他低頭,直接吻住希衡,堵住了她的拒絕。


    玉昭霽可不想聽,剛才那個烏月膽大包天,用手挑起希衡的下巴,哪怕玉昭霽明知那時希衡需要掩藏身份,不便和他翻臉,玉昭霽也感受到了濃濃的妒忌。


    烏月的手,他早晚都會砍掉。


    至於其他的,玉昭霽會選擇用自己的氣味和痕跡覆蓋住原有的氣味。


    誰也不能阻止他。


    玉昭霽的吻並不宛如疾風驟雨、雨打芭蕉,他將這個度控製得很好,希衡無法理解畸形的、懷有傷害意味的愛,玉昭霽的吻就溫和得像是浮動的水波,隻有偶爾他實在忍不住,會稍微濃烈一些,也像是火舌輕撩,撩一下就迅速散開,又重新撒成溫柔的水。


    黑日邊緣漸漸滾燙,玉昭霽則始終控製自己的體溫在最舒適的溫度。


    多麽矛盾。


    他想用不顧一切焚天滅地的火焰融化希衡,將她融入他的骨血之中,但同時他又想用水一樣的溫和體貼去討好她,讓她自願靠近。


    過了不知多久,荒獅子啃了黑日幻象的邊緣,快往幻象中層而來,荒獅子的逼近讓玉昭霽不得不戀戀不舍放開希衡。


    他呼吸急促,眼中已經因為情愫出現完全體的一輪黑日。


    希衡迅速調整呼吸,現在並不太適應和玉昭霽充滿情愫的眼對視。


    希衡:“我走了,你小心。”


    玉昭霽不想親眼見到她走,他選擇閉上眼。


    玉昭霽也不用混沌火幫希衡清理剛才那個吻留在她身上的氣息,希衡要清除氣息,她自己就可以做到。


    總之,玉昭霽可做不到親自清除自己留在希衡身上的氣息,然後讓烏月放心。


    他可沒有這麽大度。


    玉昭霽閉著眼,將自己的情愫完全壓下去,等他睜開眼時,黑日中間已經沒了希衡的蹤影。


    ……她走得真快,眨眼之間就消失了。


    玉昭霽靠在黑日邊緣,荒獅子仍然在不停啃噬黑日幻象,血色巫妖病原也閃爍著,如同密密麻麻的眼睛,盯著玉昭霽。


    玉昭霽冷冷看過去,烏月連氣味都受不了?


    他偏要他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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