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十一,奉烏月之令以性命為代價,將自己的特殊能力種到希衡身上。


    巫妖十一被希衡一劍穿心,原本,巫妖之間沒有什麽兄弟友愛,死了也就死了。


    但烏月執掌巫妖一族以來,有意讓巫妖一族變得秩序井然,隻有秩序,才能讓一個種族永存。


    烏月要教會其餘巫妖什麽是兄弟友愛,什麽是種族情深。


    從而,也讓巫妖更具有凝聚力,更恨萬族之前鎮壓巫妖一族,才能讓巫妖的戰力最大化。


    今日,是巫妖十一死亡的第三個月,剛好滿百日。


    希衡悄無聲息來到城主府的祠堂,她為什麽來祠堂,實在是太好猜了。


    烏月管理巫族的日常行為方麵,頗有蕭規曹隨的意味。


    他自己不可能憑空捏造一些風土人情、節日秩序,便基本是照搬人魔妖三族的秩序習俗,加以整合,就成了現在巫妖一族要嚴格遵守的習俗。


    高大的祠堂靜默在冰涼的夜色中,祠堂外邊鳳尾森森,風吹葉動,清吟細細,風中的嗚咽好似祠堂中英靈的吟唱。


    但不是人族的英靈。


    人族的英靈牌位,早在巫妖占領青影城的當天,就被巫妖燒殺打砸毀了個幹淨。


    現在的英靈牌位,是巫妖一族的英靈牌位。


    烏月決心讓巫妖變得充滿秩序,像是一個真正的能走得長遠的種族,他鐵了心要如此,沒有巫妖敢違背他的命令。


    所以,哪怕今夜無數巫妖傾巢出動,去尋找有可能藏在暗處的人,但也仍然有部分巫妖仍然在準備祭祀的事情。


    飄香的瓜果、精致的點心、各式各樣完備的禮器如潮水般被披著侍女皮的巫妖送入這方祠堂。


    一切看似和人族的祭祀差不多。


    但是,最後還有一列披著侍女皮的巫妖娉娉嫋嫋行來,她們端著一方方正的托盤,高舉於頂,魚貫而入走入祠堂。


    而托盤內赫然是一張張疊得十分整齊的人魔妖皮囊。


    巫妖將剝皮食人視作自己文化習俗中的一部分,將獻祭皮囊看作是祭禮中最高的一方規格。


    巫妖侍女們周身精心沐浴過,衣香鬢影,舉動從容,她們有條不紊收拾好祭禮需要的一切準備,整個過程靜悄悄,哪怕是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清晰聽見。


    她們連呼吸的頻率以及走路的腳步大小都仿佛刻意訓練過、用尺子丈量過。


    等準備好祭禮要用的一切事宜之後,巫妖侍女們又齊齊轉身,輕手輕腳走出去。


    最後那名巫妖侍女在要跨出祠堂門口之前,聽到最後有啪嗒一聲輕微的響動,像是什麽東西落下的聲音。


    這名細心的巫妖侍女腳步一頓,折返回去,看見英靈牌位前的香沒有插好,被夜風吹歪了些。


    據說今日烏月陛下也要來參加祭禮,巫妖侍女可不想被烏月責罰,連忙去正好那支東倒西歪的香。


    就在這時,一隻手搭上巫妖侍女的肩膀,巫妖侍女眼睛瞪大,剛要出聲,另一隻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巫妖侍女現在不過是披著侍女的皮罷了,見狀就想拋下皮囊,金蟬脫殼。


    但搭在她肩膀上的那隻手卻十分精準,完全知道她想要做什麽,穩穩扣住她的竅門,讓她無法脫身而出。


    緊接著,巫妖侍女被這名刺客帶著旋轉身體,她也終於看清來人的模樣,這是一張欺霜賽雪、清豔絕倫的臉。


    被她的眼睛望著,就像落入了月宮湖心,不知該掙紮還是該就此沉淪。


    巫妖侍女認得這張臉,修真界的華湛劍君!


    每位巫妖,都想吃了她,剝了她的皮,巫妖侍女下意識張開嘴。


    她嘴裏長了滿口尖利的牙,不知吃了多少個人魔妖,希衡直接擰斷她的脖子,斷了她的生機。


    而後,希衡化為一縷神念,附到這位巫妖侍女身上。


    這些動作其實隻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希衡誅殺一名小巫妖,再頂替她的身份,不費吹灰之力。


    她做完這一切,抬起手,將脖子哢嚓一聲接好。


    希衡偽裝成那名巫妖侍女的神態、動作、表情,從容走出去,跟上大部隊。


    那一列巫妖侍女走出門外後沒有離開太遠,而是守候在祠堂外麵,手持青黑色的幡。


    巫妖雖被鎮壓在平江堰多年,但是自己也進化出和水相關的能力,所以烏月將巫妖一族的五行定為水,青黑色則代表的是水。


    希衡也舉起一麵青黑色的幡,混在巫妖群中,等著來吊唁的巫妖出現。


    陸陸續續來了好幾名巫妖,每一名巫妖都有不同的性格。


    第一名巫妖名喚九,他醉醺醺出現在祠堂外麵,走進祠堂後直接就拿起供奉的瓜果,拿在嘴裏大口大口的吃,也不知道是誰來祭奠誰。


    巫妖九嘟囔道:“十一,真是煩死了,大王非要我們學別族的情感,有什麽好學的,本來你死了就死了,這天下萬物有什麽是不死的嗎?我根本不知道什麽是難過,可現在吧,被大王弄得我自從你死後就沒高興過,今天我實在憋不住了,來看看你,你要是泉下有知,就保佑我高高興興的,別再難過了。”


    巫妖九說:“嘿,你最好再保佑我每天都有好酒喝!”


    巫妖九醉醺醺說完,在祠堂裏又順走幾個水果,醉醺醺地走了。


    第二名來祭奠的則是巫妖十九,巫妖十九沉靜許多,她走近祠堂,不隻沒有像巫妖九那樣禍禍水果,反而還帶來了一捧鮮花。


    巫妖十九說:“十一,你的犧牲是值得的,巫王已經囚了魔族太子玉昭霽,很快,就會迎來我們巫妖的勝利。”


    巫妖十九站在十一的排位前:“我碰見了一個和你很像的人,對,你沒聽錯,是人。他以為我是一名落難的女修,對我多加照顧,原來這世間人也不是都那麽壞。”


    巫妖十九又說:“但我知道,未來我必須殺了他,因為他是人,是我們的敵人。”


    巫妖十九自言自語,她將這捧從山野中摘來的鮮花放在十一的牌位前,對著牌位一直訴說。


    希衡舉著青黑色的幡,站在祠堂外麵,夜風吹來巫妖十九的低語。


    巫妖十九在問巫妖十一的牌位:她到底該不該殺那個對她很好的人?


    希衡也陷入另一種思考,從成神大劫開始時,希衡就認定巫妖一定要被滅族,因為巫妖是繼承了仇恨和怨念的生物,它們要吞噬萬物,它們活著,萬物就會凋零。


    巫妖出平江堰後,表現得也是如此,它們殘暴不仁吞吃萬物,它們像是一種沒有理智的野獸,在萬物的對立麵,等著被萬物消亡。


    可現在,從巫妖十一的祭禮上,希衡卻認識了另一種巫妖。


    巫妖也和其餘萬族一樣,會思考、有情感。


    它們也會為同伴的死去而難受,它們也會因為別的種族待它們好而產生另外的感情?


    就像那名巫妖十九,她口口聲聲要殺了對她好的那個人族,可又一聲聲問巫妖十一的牌位,她應該這麽做嗎?


    如果說以往的希衡認為滅族是巫妖的宿命,那現在,她開始思考,真的所有巫妖都該死嗎?


    巫妖的由來,是因為神明對巫族進行了滅族。


    據白水希家的典籍來看,巫族是因為吞吃萬物,對世界帶來災難才被滅族,希家的典籍也同樣認為巫族合該被滅族。


    可希衡想到了自己回上古時看到的巫族少主,那是一位斯文的青年,他可以拋下成見和冰神銀姬合作,又可以不顧一切去救巫妖和靈巫,從這個巫族少主的身上,希衡也能看到巫族存在著“人性”


    那麽,被滅族真的是巫族活該?還是說是勝利者對後世史書的書寫?


    希衡陷入思考,她想要理清現在這攤子仇恨的源頭,她想要知道戰爭因何而開始,難道又要以滅族而結束?


    巫族滅亡後,誕生了巫妖。


    巫妖被滅族後,又將誕生什麽?


    這位劍君差一點點就要突破了,隻是她不知道。


    如果希衡真的能思考清楚這個問題,那麽,她的成就必定在當初的凶神長明和冰神銀姬之上,隻是現在希衡沒有這麽多時間思考。


    她不得不將自己從那種漩渦般的思考中抽離出來,尋找巫妖十一的骨頭。


    機會稍縱即逝,思考重要,行動也同樣重要。


    巫妖十九離開後,又來了一位吊唁十一的巫妖。


    他是巫妖十二,曾是巫妖十一最好的朋友。


    巫妖十二沒有像巫妖九那麽不靠譜,也沒有巫妖十九那麽沉靜,巫妖十二隻是平平常常過來,還帶了一壺酒。


    他自己身上沒有酒味,滴酒不沾,在酒杯裏倒滿酒之後,朝巫妖十一的牌位下傾倒下去,倒成一個圓形。


    巫妖十二抬起眼:“十一,他們說死人都是這麽喝酒的,你也就別怪我不同你碰杯了。”


    “以前你給我說過,比起人皮,你更喜歡喝酒,你說哪怕你死了,也得把你的骨頭泡在酒裏,可惜,巫王說你的能力要拿去掣肘修真界那位華湛劍君,所以,不能出一點岔子,你的骨頭也不能留下。”


    巫妖十一的牌位靜靜的,牌位不能說話,隻能起到情感上的陪伴作用。


    越看,其實越寂寥。


    巫妖十二席地而坐,像是在和老友聊天那般:“你也別怪巫王,那夜華湛劍君來救王楓時的動靜你也知道,她以化身之身,能從巫王手裏全身而退,還能釋放平江堰這麽多人,她的確是一個難纏的修士,我們別無他法。”


    巫妖十二歪了歪頭,說:“誰讓我們巫妖從一出世,就被鎮壓在平江堰呢,我們什麽都沒做錯,但是被傷害的確實我們,就像那些被我們屠殺的萬族,她們也有許多無辜者,犯錯的不是她們,但是隻能讓她們來承受。


    我們注定和天下萬族為敵,我們隻能鬥,以弱勝強,除了用這些出賣自己人的鬼蜮伎倆外,我們還能用什麽?”


    巫妖十二說著說著,幾乎將一壺酒都完完全全倒在地上。


    他不喝酒,愛喝酒的是死了的巫妖十一。


    酒不醉人人自醉,巫妖十二快被心中的痛苦逼瘋了。


    巫妖十二說:“但我偷偷藏起來了一塊,巫王也不知道。”


    他壓低聲音:“你算是忠君而死,死了連骨頭都沒有也太慘了,我給你藏了一塊,現在我帶過來了,之後,你小子算是有福了!”


    巫妖十二鬼鬼祟祟掏出來一個壇子,壇子裏是一塊被洗得幹幹淨淨的骨頭。


    他做賊般從再掏出一壇子上好的花雕酒,抬起壇子底,將那壇子花雕酒全部倒在盛放骨頭的壇子裏。


    然後,巫妖十二再蓋好這個壇子,用紅繩子係好,悄悄把它藏到牌位最後麵。


    這樣的話,每一次祭奠,巫妖十一的骨頭都能喝到新鮮的酒了。


    他充滿成就感地看著巫妖十一的牌位,心滿意足的笑,笑著笑著,巫妖十二的眼淚掉下來。


    巫妖十二連忙把眼淚憋回去,他低聲罵了一句:“這世界真奇怪,我在平江堰的水底受罪那麽多年,都沒哭過,到外麵來卻哭了。而且,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自從巫王分了一點慧給我,我就更奇怪了。”


    巫妖十二困惑說:“我以前上戰場殺人,沒有一點點愧疚感,可現在殺人殺久了,我反而容易睡不著。”


    希衡知道巫妖十二的困惑從哪裏來。


    這世界上,所有的人和士兵都會對剝奪別人的性命產生多多少少的恐懼感。


    每個朝廷隻能用信念、用服從、用保護自己人的信仰才能讓士兵們克服這種恐懼,變得敢於舉起刀劍屠殺別人。


    哪怕如此,許多士兵在戰後回歸家園,也會出現心理障礙。


    烏月分了慧給巫妖們,反而讓巫妖更像是“人”了。


    但這不能說烏月決策失誤,因為不像“人”的巫妖隻會被大道抹除,永遠也走不長。


    希衡以殺證道,都會慎重殺人,以前那些以殺證道的殺道修士不斷以殺戮修習,最後墜入殺道深淵,成為殺道的養分之一,何嚐沒有這個原因?


    巫妖十二還在那裏絮絮叨叨,希衡舉著青黑色的幡,將注意力放在十一牌位後的壇子裏。


    玉昭霽的探子的確訓練有素。


    哪怕青影城如鐵桶一般,魔族的探子也能深入進去。


    魔族的探子給玉昭霽複命,還在水域底下偽裝的玉昭霽立刻就將這訊息發給了希衡。


    這條訊息就是:巫妖之王下令焚燒巫妖十一的骨頭,但是,有一名巫妖高層潛入進去,拿走了一塊巫妖十一的骨頭。


    這是唯一僅存的一塊骨頭。


    巫妖十二哀哀戚戚半天後離開,希衡打算拿走那塊骨頭時,耳畔響起一句長長的巫王到——


    烏月從夜月廊下一路走來,來到祠堂之外。


    這是真正的烏月,他仍然沒有脫下身上的點睛皮,隻是幻化了一下,將自己變成原本烏月的模樣。


    烏月身穿深色黑衣,頭戴冠冕,帶著一些巫妖高層過來。


    這是巫妖十一的百日祭禮,烏月身為巫族之王,當然要做出禮賢下士、重視功臣的模樣。


    他下令燒滅了十一的骨頭已經是極端,如果再不作任何補救措施,其餘巫妖難免會寒心。


    雖然,也許他們還不知道那種感情叫做寒心。


    烏月帶領著巫妖高層,走近祠堂,慢慢做來一切繁複的祭禮。


    這些繁複的祭禮是必須做的,有些巫妖高層可能和巫妖十一不是太熟,但是,他們都將通過這場繁複的祭禮感受到巫妖的團結,感受到他們中的一位巫妖,死在了人族的手上。


    而後,他們將燃燒起更高的戰意,更猛烈的鬥誌,成為踏碎萬族山河的精銳鐵騎!


    祠堂內的氣氛肅穆而威嚴,烏月自己的感情更是格外複雜。


    是他,下令讓巫妖十一犧性命,去算計華湛劍君希衡。


    然後,烏月再潛入希衡身邊,得到更多東西。


    他現在已經得到了很多,他本來做得很好,可是烏月沒有想到自己會對那位華湛劍君動了不該動的妄念。


    在烏月原本的計劃中,他會殺死希衡,將她的皮剝下來,懸掛在旗幟上,命一個巫妖扛著這旗幟,在巫妖三軍中奔跑,讓所有巫妖都看到,這位劍君死了!


    他還會將她的肉切成碎片,再給十一做一場盛大的祭禮。


    他原本恨毒了希衡,為什麽會反而變成這樣?愛是熊熊烈火,能夠燃燒被平江堰江水浸泡千年的心?


    烏月不知道,或許愛就是如此,讓人看不清楚,讓人想不明白,讓人永遠也不知道它什麽時候到來,又什麽時候離去。


    烏月在祠堂中央,麵前就是巫妖十一的牌位。


    他不想連在這個時候腦子裏都有希衡,烏月想把紛雜的思緒甩出去。


    他麵無表情,忍受著一切吞噬人的複雜思緒,再為巫妖十一上了三炷香。


    三炷香穩穩當當插入巫妖十一的牌位麵前。


    而後,烏月率領巫妖高層轉身,祭禮結束。


    他現在還得回去最後偽裝一段日子,直到破了那個城池才行。


    烏月細細謀劃這一切,忽然,就在巫妖侍女中看見了一張麵孔。


    一張非常肖似希衡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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