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門深深,枯葉落滿院內。


    玉昭霽踩過枯葉,直奔希衡而去。


    枯黃的落葉從他發間、袖上拂過,生命消逝的色彩就是這麽破敗,讓他想到死後的希衡。


    她就那麽躺在血泊中,雙手交臥,再無以往的生機,希衡一直是冷的,但她活著時,如外冷內熱的玉,光華自蘊,當她一死,就成了寒天雪地中的冰雕,一點溫度都吝嗇給予。


    哪怕在她麵前燒了玄清宗、毀了宗主薛奪,她也懶得睜開眼睛。


    玉昭霽想見希衡,見到活生生的希衡,落葉沙沙作響,他穿過院落,看見正坐在正堂屋內的希衡。


    她麵前擺著幾隻玉簽,幾長幾短,正專注看著桌上的玉簽。


    希衡是不會卜術的,但此刻玉昭霽沒心思理會此事。


    頎長的陰影擋了陽光,希衡抬眸望去:“玉昭霽,你和禮陽剛才去談什麽……”


    陰影下的俊美男子如玉山崩來,玉昭霽什麽話也沒說,他現在心已經被漲滿,什麽也說不出。他靠近希衡、雙臂長長一攬,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便緊緊地擁住了了她。


    修長的指從希衡發間插進去,扣住她,身形更高的男子沒有采用扶住她,讓她屈頸靠向自己懷抱的姿勢,而是低下頭、自己將下巴搭在希衡肩膀上,靜靜相依。


    禮陽隨玉昭霽而來,就站在門外,將他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


    經曆了懸倒生死壺回轉往事,禮陽本以為玉昭霽要受刺激,但一瞧,他隻是珍重地擁住了希衡。


    魔族太子果然是動了真情,可劍君呢?禮陽不敢再偷窺璧角,趕緊離開。


    玉昭霽的懷抱很暖,衣服上繡著的銀絲雲龍本是冰涼的,但他胸膛火熱,如能融化一切,二人的身體幾乎嚴絲合縫貼在一起。


    這是希衡第一次和玉昭霽離這麽近。


    她反應過來後,眉心微擰,他這般無禮。


    希衡推拒玉昭霽,玉昭霽的聲音卻悶悶傳來:“希衡,別動,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玉昭霽從來都是冷傲的,他骨子裏浸潤了天潢貴胄的自矜,連朝希衡吐露心意時,都沒有表露過半分怯意,可此刻,他聲音都有了些許不穩,呼出來的風都好似夾雜著血氣。


    “就一會兒。”他此刻好似極需某種支撐,而希衡,能給他這種支撐。


    希衡沉默須臾,桌上的玉簽身上輾轉微微流光,她終究沒有徹底推開玉昭霽,她眼前好似出現了淩劍峰青塚之畔,玉昭霽孤獨站在天穹之下,朝她的墳訴說著他的心事。


    他炸了她的墳,卻也用盡手段助她複生。


    一時,青塚散開,死時的記憶消弭後,希衡眼前又出現萬花樓中二人同力破敵之景。


    一時間,又出現玉昭霽在她麵前,淡漠地說著玄清宗宗主外寬內忌,並不值得久居他下的話。


    每一次希衡落難、彷徨,都是玉昭霽陪在她身邊,如今他傷懷感觸,要借希衡的肩膀,她又怎可能推開他?


    柴門小戶,鬆香淡淡,二人一個外冷內熱、一個身心皆孤高,湊在一起時,卻用盡了彼此的溫柔。


    時間緩緩流逝,玉昭霽環著希衡,心裏的裂縫和傷口慢慢愈合,而後,漸漸生了別的東西。


    他和希衡靠得實在太近,以往魂牽夢縈的,現在就在他拊掌之間,希衡發間的香味幽幽傳入他鼻尖,更何況,此時的氣氛這麽曖昧,她也好似有所軟化。


    成年的魔族,比人族、妖族都要重欲得多。


    玉昭霽以指輕輕勾起希衡的長發,繞在指尖勾勒一圈,他的身體驀然發燙,在一瞬間灼人,而後覆下唇——


    這下,希衡推開了他。


    玉昭霽指尖繞著的發也如清水般流逝,他被希衡推開時,仍然穩住了步態,尚有回傾之力,卻並未再靠前,隻剩眼裏湧動的熾烈情潮沒有褪去,反而彌漫成更寬廣的海。


    兩人間親密無間的舉止,又活生生被拉開一條溝壑。


    希衡和玉昭霽都沒有說話,兩人都沒法解釋剛才的事情。


    玉昭霽解釋什麽呢?解釋他原本隻是想擁抱希衡,卻險些發生了更不可控的事情,他哪怕能行欺騙之言,可身體、眼裏的情愫半點騙不了人。


    希衡又能解釋什麽呢?


    解釋二人現在雖關係更近,但並不足以做出那等事?


    這是心照不宣的話,說出來又如何解釋剛才的擁抱?不如不說。


    她壓下心中之話,和玉昭霽心照不宣平複好情緒。


    “你和禮陽去談了何事?”


    “你不擅占卜,為何剛才捏著玉簽?”


    不期然,二人再度同時開口,這下連希衡也顯得不自在。


    她無聲抬起手,雪袖拂過桌上,希衡很快收拾好情緒:“你先說。”


    “好。”玉昭霽顯然也知曉沉溺在尷尬之中,不會為他得到任何助力,他是一個完全向前看的魔。


    他先回答希衡的問題:“我和禮陽曾經也有舊,隻是因緣際會,我忘卻了那件事,剛才想起來便去尋了他。”


    玉昭霽並未直言他知曉希衡遭受的大劫,原因很簡單,無論是他還是希衡,都沒發現玄清宗藏了一個能暗中推波助瀾殺了希衡的大能修士。


    此人能躲過玉昭霽的眼線,能躲過希衡的探查,連希家也沒發現這個人,絕不是等閑之輩。


    麵對這樣藏在暗處的毒蛇,玉昭霽自然也要藏好一些信息。


    當務之急是讓禮陽修補天湛劍。


    “你的玉簽?”他問。


    希衡拿起玉簽,說是玉,其實不過是她隨手幻化出的玉簽而已。


    擅占卜之術的修士,從不會以幻化出的玉簽來占卜,希衡很明顯隻是取其形。


    她拿起一根玉簽,在天光之下,玉簽色澤溫潤:“我幻化出玉簽,是因為我想起了一個人。”


    “願聞其詳。”玉昭霽坐在希衡對麵,他如無邊暗夜,夜空中有幾點疏星,卻又很快掩好,不叫人探查清楚。


    “我的叔父,希修。”希衡道。


    她給玉昭霽簡略說了當初希修被逐出希家之事,然後把玩玉簽:“他也不喜占卜,他認為世間一切事,皆有人力可為,當人力足夠、智謀絕倫時,人就是天意。”


    “但是,他喜歡對弈、也喜歡和擅占卜修士探討,等對方占出一件事的結果,他再從中施力,改變結果,以此證明人力可敵天意。”


    “他如今已是妖族太傅,而且,對我懷有磅礴惡意。”


    希衡一直都知道,她隻是不顯。


    妖族別的妖不會想用魔族欲界對付她,隻有希修才有這樣的閑情雅致。


    他想讓希衡也生出和他一樣的執念,再從中看希家會如何做,如果能佐證希家錯了,那就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麵。


    “隻是……”希衡道,“希修的網已經張開。”


    “我很好奇,我的舊友禮陽在這其中,充當了什麽角色。”她輕輕道。


    希修知道天湛劍被損毀,他喜歡玩弄人心,也明白魔族欲界恐怕不能輕易挑起希衡的執念。


    什麽才是她的執念呢?


    天湛劍。


    一個劍修最鋒銳的是劍,同時,她的弱點也是劍。


    如果希修對希衡動手,用修補天湛劍來做局,引出希衡的執念就是最好的辦法,同時,如果他要實行這個計策,一定繞不開禮陽去。


    禮陽不出魔族欲界,可不代表,希修接觸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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