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昭霽的手就搭在禮陽肩上,禮陽毫不懷疑,如果他回答錯誤,玉昭霽會直接擰碎他的肩膀。


    他是希衡的好友不假,但也是一個魔。


    禮陽沒法在他麵前隱瞞,何況,他回答這個問題反倒對局勢更有利。


    畢竟那個人說……


    禮陽轉過身,他佝僂著背,白發蓬亂,有些昏黃的眼卻格外清明,注視著玉昭霽。


    玉昭霽微微一笑:“你隻有短暫的思考時間,孤沒有什麽耐心。”拖延太久了,希衡就會出來了。


    禮陽最終讓步,他撥了撥爐子裏的火星,背著手轉過身,背影蕭條又落寞。


    玉昭霽跟著他,走到一個耳房裏。


    耳房的桌上,放著一個半青不黃的葫蘆,這葫蘆就這麽隨意擺放在這裏,沒有過多裝飾,看起來古樸如拙,但是,眼光好的修士能看出它身上纏繞著一股道韻,顯然是正道法器中的聖品。


    “懸倒生死壺?”玉昭霽問。


    “是。”禮陽走過去,拿起懸倒生死壺,愛憐地摸摸懸倒生死壺壺口。


    壺口有年輪那般的圈紋,和青黃色十分相近,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他以食指輕輕撫摸懸倒生死壺,眼中有無限唏噓,玉昭霽停了一息讓他傷懷,然後冷聲提醒:“孤來此,不是為了看你在這裏感觸。”


    感觸有什麽意義?無謂的感傷比起行動來說,一文不值。


    “殿下可真沒耐心。”禮陽搖頭,“那麽,這麽沒耐心的殿下,當初找我救劍君,是怎麽花了這麽多時間、一步一步跨過魔界、妖界,終於在魔族欲界找到我的呢?”


    他說,當初找他救劍君……


    玉昭霽心中的猜想被坐實,那日他腦海中浮現的白杏、墳塚,果然是淩劍峰上希衡的墳墓。


    白杏飄然,顯然是淩劍峰的景象,這沒什麽稀奇的。


    為什麽玉昭霽會知道那是希衡的墳塚?因為玄清宗別的人死了,幹他什麽事,他不拊掌祝賀就算是當時心情不錯。


    能讓他念念不忘、見之斷腸的,隻能是希衡的墳。


    再加上禮陽有能讓人複生的法器懸倒生死壺,真相便呼之欲出。


    玉昭霽此刻心情不佳:“孤沒心思和你打啞謎。”


    他見禮陽怔怔盯著懸倒生死壺看,傾身過去,禮陽不敢直攝玉昭霽的鋒芒,跌倒幾步避開他。


    玉昭霽攬住懸倒生死壺,手中如有千萬斤重量直墜,他這才知曉,懸倒生死壺能起死回生,內部也如有天之高、冥河之深,才能跨越天地山川,複活選中之人。


    禮陽是懸倒生死壺之主,才能輕鬆握住它。


    玉昭霽不動聲色捏著懸倒生死壺,衣下的手臂已經漸漸出現蒼鱗,但他一直極穩地抓住懸倒生死壺,周身燃起混沌火。


    混沌生萬物,混沌火也有同樣功效,此刻混沌火化作山川日月,才托住懸倒生死壺內的一片天地。


    禮陽看得心驚膽戰,他在魔族欲界多年,第一次碰見這樣的大魔。


    玉昭霽此時遊刃有餘看向懸倒生死壺壺內,也就是剛才禮陽一直看的地方。


    懸倒生死壺能起死回生,壺內自有一界,這一界能跨越生死、能穿梭時間,化腐朽為神奇,而世間雁過留痕,這一切終究都會在懸倒生死壺中的冥河水內留下印記。


    玉昭霽看見冥河水不斷迭蕩,碰到懸倒生死壺壺壁,又往回縮。


    在這一來一往中,冥河水漸生霧氣,待霧氣散開,玉昭霽便看見了當初淩劍峰上的一切。


    他看見一個身負重傷的白衣劍君,被自己親手培養出的徒弟偷襲所殺。


    她死時,一身白衣染血,比天上的紅霞還要絢爛,蕭瑜風站在她麵前,手持白聖劍,劍身上染著血。


    白聖劍自有靈性,殺死希衡後,劍身不斷嗡鳴震顫,蕭瑜風則死死握住白聖劍,他的手抖得實在太厲害了,理智全都喪失,隻剩下本能。


    他的本能就是希衡教他的,劍修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要掌控自己的劍。


    他拚命掌控自己的劍,等到希衡徹底死去,屍身都涼透了幾個時辰,蕭瑜風才從那樣的麻木、冷血中回過神來。


    他的手垂下,白聖劍啪嗒掉落在地,喃喃:“師尊、師尊。”


    蕭瑜風跌倒在地,他在鮮血染就的泥裏爬過去,口稱著師尊:“我以為你能……”


    蕭瑜風的話沒有說完,便痛苦到接近失語。


    玉昭霽很厭惡蠢人,蕭瑜風這樣看不清自己心意、恩將仇報,還沉溺於悲苦過往的蠢人是他最厭惡的一種。


    可現在玉昭霽卻專注、認真看著懸倒生死壺中的一切。


    希衡的死有問題。


    他觀察入微,沒有放棄一點毫厘處,他的眼甚至清明逡巡過地上飄落的花瓣、每一滴滴落在地的鮮血。


    玉昭霽也自然沒有錯過蕭瑜風真正殺死希衡時,眼中瞬閃而過的驚訝,雖然很快就被仇恨淹沒。


    以他的修為根本殺不死希衡,哪怕是在希衡身受重傷的情況下,她的死亡有一個很蹊蹺的地方——天湛劍劍靈。


    天湛劍自劍身有隙後,一直被希衡溫養在自己的劍府之中。


    蕭瑜風殺希衡之時,天湛劍劍靈絕對能擋下這一擊,但是天湛劍沒有,這隻能說明,有另外一名修為極高、卻不方便露麵的修士一直在暗中幫助蕭瑜風,並且壓製了天湛劍。


    玉昭霽冷冷注視這一切,想看清那到底是誰。


    可自始至終,那人都沒有露麵。


    他利用蕭瑜風殺希衡,好像隻是為了殺希衡,不想從中得到一點好處。


    這怎麽可能呢?世間一切殺戮,都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


    否則誰吃飽了撐的和一個劍君為敵,而且希衡背後還有整個希家。


    玉昭霽目不轉睛,不放過一點錯漏處,漸漸,花殘水動,淩劍峰周遭空氣細微波動。


    玉昭霽隻能從這波動中知曉,有人改動了這一方的界,他修改了這裏的規則、甚至能夠抹除一些東西。


    玉昭霽不知曉對方修改的是什麽,但大致能夠猜出,也許和希衡的記憶有關。


    否則,希衡複活後,以她的敏銳程度,一定會知曉殺她的人不隻蕭瑜風。但玉昭霽不太清楚,這個人為什麽要費心思改希衡的記憶,難道他提前知道希衡要複活?


    若知道希衡能複活,他直接抹殺她的靈魂也就是了。


    這些迷霧縈繞在玉昭霽心中,緊接著,冥河水中的回憶又過了一段時日。


    玉昭霽看見了自己。


    那時的自己,聽說華湛劍君隕落的消息,卻並不相信。


    他親上玄清宗,的確沒了希衡的氣息,又在深夜踹翻了玄清宗供著的曆代真君靈位,其中華湛劍君那道靈位實實在在刺激到了玉昭霽。


    玉昭霽袖內流瀉出混沌火,火勢燒上靈牌,自希衡的靈位開始,其餘所有靈位都被燒滅得一幹二淨。


    玄清宗的長老們哭爹喊娘出來救火,害怕混沌火燒沒了玄清宗的靈脈。


    玉昭霽看著他們搶救靈位的樣子,隻覺得可笑。


    宗門的發展在於活著的人,玄清宗宗主外寬內忌,別人活著時,他害怕別人爭搶他的位置,等別人死了,卻又做出仁善的模樣。


    這裏是修真界,名聲什麽用也沒有,他要玩這勾心鬥角的一切,還是轉世投胎去凡界,玉昭霽陪他好好玩吧。


    他召出焚寂魔刀,貼著玄清宗宗主的經脈,就要生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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