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衣把希衡放在貴妃榻上。


    希衡一生用劍,一向站如青鬆坐如鍾,規整清冷,從沒像這樣歪躺在貴妃榻上。


    三千青絲糾纏在雪白衣服上,委頓在貴妃榻上繁複華麗的透枝雕紋中。


    但柳南衣好像很享受這種狀態。


    他起身拿來一個軟墊,不顧希衡的拒絕,為她墊在腰後。


    同時,他半蹲在希衡麵前,繼續猖狂、帶著無盡訴說的情念。


    “我認識你後,想了許多種辦法,我給你送過錢、送過法寶,我想讓你成為庇護萬花樓的傘。”


    他歪了歪頭:“沒人不愛錢、法寶和功法秘籍。”


    而萬花樓,最不缺的就是錢,至於法寶和功法秘籍,那些沉浸在萬花樓的男男女女一擲千金,就連法寶和秘籍,也有被他們拿出來作為抵債的。


    可是,無論柳南衣多麽委婉、繞著圈子地給希衡東西,都會被她拒絕。


    柳南衣不信,他生長於煙花之地,早看慣了世態炎涼。


    看慣了在外聲名斐然的所謂正道之人,到了萬花樓又是一種什麽情態。


    可希衡不是,柳南衣用盡渾身解數,也沒能讓希衡收下那些財物。


    他甚至很少能見她一麵。


    她在忙著誅妖龍、除惡鬼,她忙得腳不沾地,柳南衣隻能在後麵遠遠望著她的背影。


    而希衡會為了什麽走入萬花樓?


    她會為了一個最普通的娼妓、爐鼎走入萬花樓,讓他給她們請醫問藥。


    她會和那群最肮髒的人坐在一處,詢問她們來萬花樓的原由。


    財帛法寶動不了她的心,一名普通娼妓身上最尋常的傷口卻可以。


    柳南衣一生長於煙花柳巷之地,他輕賤手下的男男女女,同時也輕賤自己,像希衡這樣的傻子,他從未見過。


    他以為他會在心裏鄙薄這樣的傻子,別人修煉她除邪,她早晚會吃大虧。


    可是,他的視線不由自主被希衡深深吸引、步步牽念。


    柳南衣半蹲在貴妃榻前:“我本不想對你動手,我想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再……可是劍君,誰讓你在這個節骨眼來了萬花樓?”


    “你這麽敏銳,你一定會察覺到這裏的問題。”柳南衣皺眉,眼裏有陰翳沉浮。


    “哪怕你沒有發現,劍君,解千語是一個怎樣的人?他風流浪蕩,你找他做什麽?或者,你為何忽然要清倌人伺候?”柳南衣帶著深深的執念,“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樣,劍君,你不能變成他們的樣子。”


    希衡:……


    她雖然聽不太懂柳南衣畸形的邏輯,但不耽擱她很震撼。


    還是那句話,他們可以稍微正常一些嗎?


    希衡咳嗽幾聲,略過這個話題,強行接入正軌:“柳南衣,你和怨鬼界有什麽聯係?剛才本君看見的那些人,全都死了?”


    那些在萬花樓舞台唱戲的戲子,那些二樓三樓糾纏的人。


    他們身上都有濃濃的鬼氣。


    柳南衣本不想回答,可他真想讓希衡知道他做的一切,讓她知道他的能力有多大。


    柳南衣詭笑:“怨鬼界嘛,和我是合作關係,我這身體實在太弱了,不如成為怨鬼。至於那些人?養分而已,沒什麽大不了。”


    希衡一判斷,很快理清前因後果。


    鬼界分清濁,那些滿懷惡孽、想著報複人間的鬼就在怨鬼界。


    怨鬼界想要插手人間的事,就一定需要媒介,也就是柳南衣所說的養分。


    在絕大多數時候,這些媒介就是人的怨氣、仇恨和死氣。


    希衡理清頭緒,抬眸:“所以,你現在要對本君做什麽?”


    “殺了本君,讓本君成為養分?”


    柳南衣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他半蹲在地上,笑得花枝亂顫,眼淚都出來了。


    真是,好笑。


    但凡任何一個在萬花樓長大的人,都該知道,他此時最想對希衡做什麽。


    可她不知道,以為他要殺了她。


    如果是別人,柳南衣的確會誅殺她,然後獻給怨鬼界,就像被他誅殺的那些人一樣。


    可是,她是希衡啊。


    柳南衣笑著擦幹眼淚:“劍君,與其讓你成為別人的養分,不如讓你成為我的養分,我不會把你獻給別人的。”


    柳南衣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他要掠奪希衡的一切。


    然後鎖住她。


    他早看清楚了,他這麽髒汙,希衡永遠和他不是一路人。


    既然如此,那就用強,哪怕恨他怨他也沒有關係。


    他直起身子,湊近希衡,手指正要探向希衡的衣服,房間內猛然縈繞凶悍的殺氣。


    漆黑的焚寂魔刀憑空出現在房內,帶著毀天滅地的殺氣,混沌火在刀身上跳動。


    玉昭霽罕見地同時用刀和火,一刀斬向柳南衣。


    柳南衣大驚失色,焚寂魔刀,魔族太子殿下?


    他想躲,卻完全躲不開這一刀,柳南衣的半邊肩膀都被砍了下來,幸好他現在已經有一半怨鬼之體,忍著疼就要再用出怨鬼界秘毒。


    玉昭霽壓抑著殺人的躁動,想要希衡親手殺了他:“希衡,你還不動手,要等到什麽時候?”


    她看不出來那個人對她瘋狂惡心的欲念嗎?


    玉昭霽是魔族太子,魔族習性開放。


    玉昭霽最厭惡的就是一些宴上,那些男男女女糾纏的軀體,後來他明下禁令,在他的宴會上不許做亂。


    可他一旦想到那些人臉上為肉欲癡迷的神色,就覺得惡心。


    但是,一切一切的惡心,都不如剛才玉昭霽察覺到柳南衣敢覬覦希衡時的惡心那麽多。


    他恨不得讓柳南衣當場消失,所以,焚寂魔刀出、混沌火降臨。


    要不是想讓希衡親手殺了柳南衣,柳南衣現在已經是個死人。


    柳南衣猛地一滯,貴妃榻上的希衡長睫微微顫動,緊接著,手中猛地凝出一柄雲劍。


    劍意熾盛,一劍貫穿柳南衣的魂體,


    柳南衣神魂劇痛,用最後的力氣回頭看向希衡:“你……沒中毒?”


    希衡道:“沒有。”


    她從進入萬花樓開始就覺得不對勁,早就有所準備。


    地上角落殘留的鬼氣、客人們青腫的麵色、泛著死氣的步伐以及那名女子擔憂的一瞥。


    後麵她假裝中毒吐血,隻是為了知道萬花樓內到底發生了什麽。


    “萬花樓三百六十二條人命,如今還剩下幾條?”希衡的雲劍沒入柳南衣魂體內。


    柳南衣自知自己殺萬花樓這麽多人在前,對希衡下藥在後,今日他不可能活。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


    明明他差一點就能摘到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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