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


    眾人下意識望去。


    鴻雲宮外,一名身穿蒼青色道袍、身形瘦削高挑的老者來此,他手持拂塵,眉心有常年皺眉的紋路,一見便知不好惹。


    他也確實不好惹,這就是紫毒峰峰主扁無真君。


    丹修在修真界的地位,總要更高些。


    除開希衡和宜雲真君外,眾人齊齊行禮:“弟子見過真君。”


    扁無真君一掃拂塵,示意眾人起來。


    他再和希衡、宜雲真君相互見禮,但扁無真君對希衡是真切的尊敬,對宜雲真君則略微敷衍地點了點頭。


    偏偏宜雲真君礙於自己“不迂腐、離經叛道”的形象,連一點不快都不能表達出來。


    扁無真君將拂塵拿在手中,對臉色奇白的江離厭道:“江離厭,玄清宗新一代的法修天才?本君怎麽看你糊塗得很。”


    江離厭麵對這等叱責,隻能彎腰行禮。


    他半點沒有在意扁無真君的怒意,滿心滿腦都是扁無真君那句“本君擔憂你再錯下去,將來要後悔莫迭”


    江離厭隱晦地望了眼師尊希衡,後悔的滋味,他已經嚐到了肺腑。


    再也不想嚐了。


    難道扁無真君要點撥他什麽?


    江離厭謙卑道:“請真君賜教。”


    扁無真君身為丹修,和人打的交道多了去了,早已人老成精。


    他一看江離厭和宜雲真君的狀態就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兒,見江離厭還不算太無可救藥,以自己的獨家法門隱晦朝他傳音:


    “蠢材!你真是蠢材!你見過天下有棄珠玉而擇砂石的嗎?有華湛劍君珠玉在前,你難道還想擇宜雲真君做師尊?你真當天下人人都有本事教出一個不到二十五的靈動大圓滿修士?”


    這天下,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江離厭是天靈根,可說白了,哪個宗門沒幾個天靈根?最後真正能得證大道的天靈根又有幾個?


    大多數天靈根,要麽早夭折戟,要麽也隻是成了比普通天才更優秀些的存在。


    能成好木,當不成棟梁。


    江離厭知曉世上無人比師尊更好,可他不是真的要拜宜雲真君為師,隻是按宜雲真君所說,想讓師尊吃醋,起了女子的嫉妒心,再把他帶回淩劍峰去。


    扁無真君見他這神色,冷哼一聲:“你可知本君今日為何會來此?因為華湛劍君來找本君煉丹。”


    煉丹?江離厭猛地抬眸。


    煉丹,是因為……治傷解毒。


    他的心猛地一痛,就聽扁無真君道:“別的真君哪個出門不是有門徒前呼後擁?可她呢?孑然一身來到紫毒峰,江離厭,本君記得之前你受瘟魔之疫,是華湛劍君力排眾議救你、收你為徒。”


    “你出事時,她尋遍修真界的良藥、奇丹救你。她出事時,你在何處?”


    “如今你不隻不記掛她身上的傷勢,反而想和人演戲騙她,來達到你的目的。江離厭,你恐怕習慣了索取,可華湛劍君又豈是真正的傻子?”


    江離厭的心登時如被猛鼓重捶,傻子不能成為修真界鼎鼎大名的華湛劍君。


    傻子也不會那般的保護他、教導他。


    江離厭額間青筋畢露,幾乎想罵自己是個畜生。


    若他真用這樣傷害師尊的手段,恐怕不隻回不到淩劍峰,還會招致師尊更深切的厭惡。


    他幾乎想扇自己幾耳光,為什麽他當初會答應宜雲真君那樣的計策?


    江離厭不想再一錯再錯了,他一撩袍袖,朝希衡下跪:“弟子此生唯有一位師尊,絕不另拜二師。”


    希衡沒回應他,反而看向扁無真君。


    她的大部分靈力用來壓製上古情魔毒,也就導致她無法聽到扁無真君的具體傳音。


    但希衡知道,一定是扁無真君說了什麽,否則江離厭不會忽然變化。


    希衡道:“你既已出師,可隨意另擇他人成為師尊。”


    江離厭心中隻餘鈍痛,他見師尊希衡一眼也不看向自己,心中難免酸楚,卻又知曉,這是自己自找的。


    倒是宜雲真君沒想到江離厭突然來這一出。


    宜雲真君咬唇:“江小厭,咱們說好了的!”


    江離厭忽然反水,別人還怎麽覺得江離厭選擇了她,不選希衡?


    她的名望就沒法超過希衡了啊。


    宜雲真君難免氣惱,她抱著手,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江小厭,你別怕啊,我修為雖然沒她高,可是你我多年知己情誼,我就是豁出命去,也不會讓她報複你。”


    宜雲真君大喇喇的話一出,仿佛就給希衡安了一個報複人的鍋。


    江離厭則苦澀解釋:“宜雲師叔,師尊不會報複我,請師叔慎言。”


    她光是讓他出師,就已經足以讓他肝腸寸斷。


    “以及,師叔請別再叫弟子江小厭,弟子有名有姓,名喚江離厭。”江離厭終究還是對宜雲真君生了怨。


    “江小厭,你……”


    宜雲真君全然愣住,她還想再說什麽,希衡已經受夠了這些沒用的爭吵。


    嗡嗡嗡的像是有蒼蠅在她耳朵邊上飛。


    如果她有罪,她寧願活著被玉昭霽連砍十八刀,甚至寧願死後被玉昭霽挖出屍骨煮骨頭湯。


    但她實在懶得聽宜雲真君奇怪的吵嚷。


    希衡抬手,按了按眉心鬆緩疲乏:“出去。”


    聲音泠泠如玉,玉指凝寒輕點額頭:“離鴻雲宮遠些,誰再打擾本君授課,本君一律以門規處置。”


    說完,見宜雲真君好似不甘心,希衡不再給她多說的機會。


    她一拂袖,萬物如劍!


    空中無形的風排列成劍陣,卡在宜雲真君臂膀處,脅迫著她往萬道峰下退去。


    宜雲真君離開後,整個鴻雲宮清淨不少。


    希衡再望向鴻雲宮門口跪著的江離厭:“你要自己走,還是本君送你一程?”


    他跪在這裏,希衡怎麽授課?別的弟子也總有道心不夠沉靜的,容易被影響。


    江離厭:……


    江離厭不想走,可他之前才被希衡“送”到淩劍峰下過,他隻能道:“弟子自己走,弟子會跪在萬道峰下,乞求師尊垂憐。”


    說完,江離厭就走了,他怕聽到希衡決絕的拒絕。


    江離厭背影蕭瑟,在萬道峰的冷風中顯得有些孤獨。


    但希衡毫不動容,她曾親眼看著自己如何白骨含冤,躺在地底,這些徒弟如何為蕭瑜風辯護。


    縱然他們之後後悔,可又有什麽用?


    她的墳上長滿青草、又開滿鮮花,鮮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春風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可已經凋零的真心卻沒有再開的機會。


    越是真摯、不摻雜利益計算的真心,越隻有一次機會。


    一旦真心破裂,便再無可轉圜機會。


    江離厭,她對他的愛護到頭了,此生希衡救他出死城、教他成為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天驕。


    情分足夠,早不欠他什麽。


    希衡朝扁無真君點了點頭,繼續授課,一講,就是一整天。


    等授課完,希衡才能和扁無真君一起回紫毒峰商討煉丹之事。


    而此時,跪在萬道峰峰下的江離厭脊背挺直,麵前卻忽然出現一雙屬於男人的玄靴。


    他抬頭,和來人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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