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劍峰。


    希衡隨意坐在瑞草卷珠紫榻上,麵前清茶尚溫,一世卻如指間流沙般匆匆逝去。


    希衡察看須彌戒內的法寶,天道靈珠之一的水靈珠已經破裂。


    水掌生機,也許正是水靈珠,她才有重活一世的機會。


    也或許,水靈珠隻是給她預警了一場彌天大禍。


    被二徒弟背叛、一劍穿心,多數徒弟為凶手辯白,一心維護的宗門則壓下此事。


    之後,一心複活她的隻有玉昭霽,然而他擅毀滅,複活的技術不好,希衡屍骨都炸了。


    希衡衷心祝願他以後揚長補短,千萬別從醫。


    幾道聲音傳入希衡耳裏,有男有女,夾雜著不平。


    “難道師尊真要讓二師兄隨她修《天地陰陽訣》?雖說咱們修道之人,應以道為先,拋卻小節,可是,他們畢竟是師徒,這樣做會不會太離經叛道了些?”說話之人叫白馨兒,是希衡的三弟子。


    希衡的大弟子溫雨勉則苦笑著,他也有不讚同,但是不像白馨兒那般咋咋呼呼。


    溫雨勉道:“可是師尊中了上古情魔之毒,若不和身具異火的男子修煉此訣,師尊輕則修為盡喪,重則命喪黃泉。”


    白馨兒搖頭:“師尊若真這樣做了,二師兄的道心恐怕要動搖,師尊這麽厲害,她就不能重新想一個法子嗎?”


    希衡:……她厲害,那她就活該先去死一死?


    她以前隻覺得三弟子白馨兒單純、活潑,現在一聽,頗覺她有種腦幹缺失的美。


    那可是上古情魔之毒,昔日凶神被眾神誅滅,凶神和眾神的墮念凝聚成為八魔,情魔就是其中之一。


    哪怕是玉昭霽中了情魔毒,也得乖乖按這法子解毒。


    希衡聽著外間弟子們對她或輕或重的埋怨,終於知道為什麽她被蕭瑜風偷襲所殺後,這些弟子們反替蕭瑜風開脫。


    原來,這些弟子們也覺得神通廣大的希衡,應該上天入地去尋新法子解毒。


    希衡護他們護得太好,她太強大堅韌,無論受再嚴重的傷,鮮血滿衣,她也雲淡風輕,總能挺過去。


    她是淩劍峰上不倒的虹,也是他們的守護神。


    天長日久,這些人或許就忘了,希衡也是血肉之軀,會受傷、會流血,會在漫漫長夜裏因中毒而疼痛煎熬。


    希衡看著茶煙嫋嫋,棄我去者,我當同棄。


    一名男子的聲音再度傳了出來,卻是希衡的四弟子江離厭。


    江離厭話語中的不滿和憎厭比另兩人多得多,江離厭斜靠軟塌:“我早說了,師尊就是這樣的人。師尊滿口仁義,可真到此時,不也不顧倫常嗎?宜雲師叔說得對,師尊太虛偽,活得太累。”


    溫雨勉聽他說得不像話,低聲叱責:“師弟!尊者為上,豈有你置喙師尊的道理?”


    江離厭臉色一僵,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希衡也覺得自己的棺材板壓不住了,不再打坐,撩開簾帳走了出去。


    女子的輕歎一響,外間的三人就身形一凝,師尊?師尊此時不是在閉關壓製毒素嗎?


    幾人都是希衡的弟子,連忙低頭,慌亂地行禮:“弟子見過師尊。”


    白馨兒和溫雨勉的臉蛋紅紅的,他們私底下再對希衡的做法有非議,也隻敢偷偷說,萬沒想到會被師尊抓個現行。


    唯有江離厭,他短暫難堪過後,卻又梗著脖子,一副自己隻是實話實說,自己沒錯的模樣。


    希衡認真看著江離厭。


    江離厭本是凡間富家少爺,他所在的城鎮遭瘟魔布下疫病,滿城屍骨累累,他全府二百零一口,死得隻剩他一個。


    希衡誅殺瘟魔後,見江離厭無依無靠,將他帶入修真界,收為座下親傳弟子。


    可希衡太忙了,她忙得連軸轉,誅魔除邪,恨不能將自己一個人分成十分花。


    對於座下弟子,她悉心教導他們修煉,卻要求嚴格、疏於陪伴。


    她起初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修真界師徒大多如此,師長隻盡點撥之責,再給些法寶、功法就可。


    希衡做得已經很好。


    在她發現的時候,江離厭已經滿口不離宜雲師叔,其餘溫雨勉、白馨兒等人做得沒有江離厭過火,可希衡觀他們情態,他們也更為親近宜雲師叔。


    宜雲真君,是一名具靈期女修。


    她法、劍雙修,雖說修為不如希衡,但她是雜靈根,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就格外駭人。


    宜雲真君快意恩仇、睚眥必報,比起規整清冷的希衡,自然更得宗門弟子的歡心。


    希衡原本想過抽個時間,和自己座下弟子解解心結,可是,她沒有等到。


    她被二徒弟偷襲所殺,其餘這些徒弟,替二徒弟開脫,哪怕他們之後後悔到撕心裂肺,可是,做過的事就是做過。


    畢竟希衡又不是廚子,不需要別人撕心裂肺來做鹵煮心肺湯。


    有這樣的原由在,希衡如今也不想再在他們身上費心。


    她從不欠他們什麽。


    世上,有緣起,也有緣滅,此為因果自然。


    江離厭等了許久沒等到希衡說話,反而是希衡的目光,靜冷得像水,讓他心裏發毛。


    江離厭忍不住了:“師尊可是聽到弟子剛才所言?弟子的確在言語間冒犯了師尊,可弟子自認所言算不上錯。我們修道之人本就該知行合一,宜雲師叔說了……”


    “你長大了,江離厭。”希衡旋身坐在主位上,輕抬手指,製止江離厭繼續說些討嫌的話。


    吵到她的耳朵了。


    江離厭一愣,大多數時候,希衡雖然對他們要求嚴格,但很有耐心。


    從不會打斷他們說話。


    如今……師尊果然是生氣了,可江離厭不覺得自己有錯,師尊的確比不上宜雲師叔。


    師尊過於規整清冷,負擔極多,可她中毒之後,不也打算和二師兄修天地陰陽訣?


    不如宜雲師叔從來都嬉笑怒罵、自由隨心。


    江離厭垂眸,口是心非道:“弟子知錯,請師尊責罰。”又想著,若是宜雲師叔,定不會罰他。


    “本君的意思是,你長大了,如今已是靈動大圓滿修士,隻差半步就步入金丹,去一些小宗門已經能做一門長老,本君再罰你,已經不像話。”希衡道,“你是法修,本君是劍修,以前本君尚且能教導你。”


    “可隨著你修為增進,本君再教你隻是耽誤了你,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本君弟子。”


    “宜雲真君法、劍雙修,教你綽綽有餘。江離厭,今日你出師了。”


    希衡沒有受虐讓自己心煩的愛好,江離厭喜歡宜雲真君,去拜她為師便是。


    希衡沒有這方麵奇怪的比較心,哪怕把她座下除了王楓外的逆徒都給了宜雲真君,她也不會說什麽。


    隨著希衡平淡地說出讓江離厭出師的話,溫雨勉和白馨兒大驚失色,全都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希衡。


    縱然,他們更欣賞宜雲師叔,可是,他們終究是師尊的弟子,也沒想到師尊會不要江離厭。


    江離厭是天水靈根,如今半步金丹,放在哪裏都是眾人爭搶的天才弟子,師尊……這就放棄了江離厭?


    或許因為師尊也是驚才絕豔、萬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所以她一點不知道珍惜?


    江離厭臉色煞白,白馨兒則立即跪下請命:“師尊,四師弟隻是心直口快,求師尊收回成命。”


    “不收,還是你也想立刻出師?”希衡淡淡瞥了白馨兒一眼,白馨兒立刻不敢再言。


    江離厭麵對此變故,已經跪下。


    “他為法修,本君為劍修,當初本君本不該收他為徒,隻是當初他的靈根出了問題,無人收他,本君才收下。”


    如果希衡當時不收江離厭,江離厭會立刻被送往凡間,從此同大道無緣。


    “如今他的修道之路一片坦途,也另有誌趣相投的真君,由誌趣相投者教他,他們道途相同,更利於他的道。”希衡直言不諱。


    “何況,他如今是出師,而非被逐出師門,再拜師尊也合情合理。”


    聽到這裏,白馨兒和溫雨勉就沒法再說什麽了。


    江離厭今日的話若是傳出去,在師尊受傷中毒時,江離厭不思替師尊分憂,口口聲聲中傷師尊。落在別人眼中,便是江離厭不尊師重道。


    哪怕他再天才,也不會有真正的大能願意收他。


    希衡讓江離厭出師,而非逐出師門,已經留了情麵。


    她一揮袖,幾上茶具臨空飛起,一杯滾燙的熱茶飛至江離厭麵前。


    她麵色無波:“來敬本君出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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