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飛舟在大殿之外的修士走後才從偏門飛出,直向宸國郊外的皇陵。


    今天風朗氣清,要不是遠處衝天而起的狼煙,都城內冒出的火光,以及仿佛被風帶來的人群呼喊聲,當真是個好天氣。


    此刻皇陵被淡白色的圓形熒光罩子籠罩住,外麵圍了一圈神智不清的宮女侍衛。


    周圍不見魔修人影,林涭不敢張揚,召喚出自己青色的靈劍去輕擊結界,很快小蘿卜就出現並將他們放了進去。


    皇陵和靈藥田相臨,但自從公子琪楓出事後,靈藥田不僅生長緩慢,更有大片已經枯萎,仿佛恰好應了“百花殘”之毒。


    原料供應不足,想必不久之前,整個宸國的藥草生意已經斷了。


    “林涭!公子回來了?外麵是狼煙,難道敵軍已至都城?”


    飛舟落下,小蘿卜迎上前來,看見滿臉淚痕的林涭和舟中緊閉眼睛的公子星舒,一時愣怔。


    “林老將軍呢?”小蘿卜扶了林涭一把幫他跌跌撞撞下了舟,又著急跳上舟去看公子星舒,然而手剛觸及他的手腕探入靈力,就發現他連金丹修為都已不穩。


    “宸國不行了。”林涭呆立在原地,回頭沉痛地看向遠處狼煙。“爹他去城門迎敵了,飛雪他……”


    直到此時此刻,林涭才恍然從失去親人的悲痛之中順著回憶抽出一絲驚愕,飛雪是一隻妖獸?


    “宸星明還有一口氣在,醫師還在盡力治!飛雪也回來了?”小蘿卜並沒有看到林涭張大嘴震驚的表情,想了想又轉身來拉林涭,說道:“你上來,我帶你們過去,說不定明明還能救回來呢!”


    林涭回過神,閉嘴咬牙,拉上小蘿卜伸出的手,狠狠一握說道:“……飛雪是一隻妖獸!一隻化形妖獸!”


    小蘿卜呆住,林涭感覺他的手狠狠地抖了抖。


    但驚愕也隻是一瞬間,小蘿卜直接一用力將林涭拉上船,大聲道:“……先別管那麽多!上來,我們去看宸星明!”


    皇陵前有一間可避雨休息的殿宇,裏麵鋪就了青石方磚,周圍有許多燭台,是給皇家祭祖的時候點的,此刻所有燭台都亮著,正中躺著宸星明,醫師正在旁邊施針。


    林涭背起公子星舒放在醫師旁邊,醫師一見,眉頭皺的更緊了。


    “怎的了!又昏一個!老夫攤上你老娘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雖然嘴上罵罵咧咧,但醫師還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手去給公子星舒把脈,緊接著就驚叫道:“氣急攻心……他的道心怎麽回事?蘿卜,快來搭把手!外麵宸國怎麽了?”


    林涭隻好又斷續地陳述了一遍經過,見醫師指揮小蘿卜架起公子星舒上半身,然後醫師手中亮起靈力凝聚的光芒,以掌法拳法對著公子星舒上身幾處幾番擊打按壓,最後給了丹田一掌,公子星舒咳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眼。


    “你這靈力再流失下去,靈根有毀,別說成個凡人了,活都活不長。老夫已用仙法給你穩住,但你境界已大不如前,可切莫動用金丹甚至元嬰期習慣的功法,否則靈力不足強行聚靈氣,會傷到靈根。”


    醫師囑咐了一句,示意小蘿卜放下公子星舒,又扭頭繼續去處理宸星明。


    公子星舒沉默地坐起身,捂著額頭好一會兒沒有反應。


    小蘿卜不知所措,去看林涭,林涭表情痛苦而糾結,抿嘴也不發一言。


    過了一會兒,公子星舒眼角瞥過宸星明,才似乎有點回過神,眼裏透出希冀,幹澀得開口問道。


    “……明明還活著?”


    林涭站在旁邊一直沉默地看著,小蘿卜聞言扭過了頭看向別處,醫師施針的手頓了頓,滿頭是汗地看向公子星舒,微微搖了搖頭。


    公子星舒眼中的閃光黯淡了下去,坐在冰涼的地上,看著宸星明發呆。


    “公子,還有一件事。”


    外麵的陽光透不進來,醫師開始拔針,小蘿卜想了又想,還是沉聲說道:“當時血殿的妖女突然發難,屬下隻來得及護著宸星明,卻沒留意到太後……等屬下再去靈田看時,太後已被人劫走了。”


    林涭聽到這句話終於動了動,雙手握拳低頭悔恨地說:“……這件事,怪我,是我以為將那血殿的妖女成功抓住了,還打算從她嘴裏套點消息。”


    “嗯。”公子星舒輕輕地回複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等了片刻,醫師收完了最後一根針,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公子星舒,緩緩說:“老夫盡力了,不過控製他的子蠱死了,或許最後他還會有一段清醒的時間。”


    公子星舒好似又回到平日裏的模樣,起身去扶醫師起身,隨後對著醫師行了個大禮,並取下了手上一隻戒指遞了過去。


    這是公子星舒身上常帶的三個儲物空間之一。


    “多謝醫師了。我知道您是因為可以優先挑選靈藥田裏的藥田才給了我們這麽多幫助,現在娘親生死不明,靈藥田也毀了,商鋪早就分崩離析,給不起您靈石了……這裏是此去修仙大會,我在秘境采集的多餘靈草,全作這段時間的補償。此後您和娘親立的契約自當作廢。”


    隨後公子星舒又轉頭看向一直站在旁邊的林涭和小蘿卜,認真說道:“也多謝你們一直陪我到這裏。”


    “你們一會兒就乘上白玉飛舟,帶著醫師離開,回淩空山……”


    小蘿卜搖頭,但還沒開口就見公子星舒示意讓他說完。


    “外麵仙門不僅要抓飛雪,還要通緝我,但沒有提到你們,我猜肯定是我師父混不穀極力爭取過的,而且還有醫師和你們一起,淩空山不會為難你們。”


    公子星舒取下腰間的儲物袋,從裏麵取出了自己的靈劍和一串耳飾後,剩下的全部交給了小蘿卜,說道:“這裏麵是我隨身的靈石,蘿卜,回去改個名字吧,你的心魔在此,不要太在意你的出生了,生在平民家……也沒什麽不好的。”


    小蘿卜接過儲物袋,紅著眼睛鄭重點頭。


    他一向聽公子星舒的話,若這真是公子星舒的想法和安排,他也一定會好好執行。


    況且他能明白公子星舒的想法,此刻敗局已定,道心崩毀,現在幾乎已是了絕路,公子星舒堅決不想將他們也拖入如此境地。


    而後公子星舒又從脖頸間扯出一隻青銅小劍,轉頭來到林涭麵前,抓起林涭的手,將青銅劍塞給他。


    “林涭,我最對不起的是你,是林家,你將這枚青銅劍拿去,酒劍仙看見,會收你作第三峰親傳弟……”


    話沒說完,公子星舒被林涭暴怒地一把揪住衣領,小蘿卜駭了一跳下意識要上前去拉扯,被林涭吼了一句“別過來!”後怔在了原地。


    林涭吼完小蘿卜,雙目通紅,又對著公子星舒怒吼:“你怎麽回事,就這麽放棄了?我是有恨過你怨過你!但我,但我……我不會再計較了,你……你是不是不認我們作兄弟了!你以前說過的話都是放屁的嗎,啊?!”


    公子星舒眼神冷靜,發白的手去掰林涭抓他衣領的手,平淡得說道:“我不會忘記,放開我,林涭。”


    和以前準備訓人時一樣的語氣,林涭在這一瞬甚至感覺時空錯亂,不斷喘著粗氣,手上的力道鬆了。


    公子星舒繼續道:“仙凡有別,林涭,今日就算幫你強行斬塵緣……你根骨和悟性不輸淩空山任何親傳,去走你該走的登天路。”


    林涭忽然又想沒麵子的哭了。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公子星舒再次對著醫師行了一禮後,背過了身去,說:“你們快走吧,飛雪一會兒就來找我了。”


    醫師歎了一口氣,自己走出殿外上了白玉飛舟。小蘿卜對著公子星舒行了劍禮,而後生拉硬拽將林涭拖走。


    白玉飛舟逐漸遠去,林涭和小蘿卜所見最後的一幕,是陰暗不見光的殿宇正中,公子星舒在宸星明旁邊盤腿坐下,將靈劍置於膝上,逐漸變成越來越小的淡藍光點,直至看不見。


    空中似乎衝著那個方向飛過一隻白鳥,看不清種類,而後皇陵外罩著的光罩消散了。


    ……


    皇陵的結界並不算多高級,又遭到一些攻擊,很快就沒了,飛雪甩開跟蹤的人來到皇陵,順手解決了一些已淪為藥人的失智凡人,循著氣味順利找到公子星舒。


    殿內空空蕩蕩,白發少年像一注光闖進來,湊到公子星舒麵前。


    “你回來了。”公子星舒勉強勾起個笑來,看飛雪也一屁股在了地上,坐在他正對麵,二人中間躺著昏迷的宸星明。


    “我把他們都安排好了,飛雪,其實我最先安排的是你……你現在還能走。”公子星舒緩緩道。


    飛雪聽公子星舒居然到現在了還真麽說,微微探身抓過公子星舒的手來咬了一口,留下個淺淺的牙印。


    “你要是再這麽說我要再咬你一口!”飛雪生氣道,說著說著忽然覺得有點難過:“……而且應該是我拖累你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麽暴露的,你說如果一會兒我們出去解釋的話他們會不會……?”


    公子星舒愣了一秒,忍不住伸出一隻手指去點了飛雪額頭一下,成功把少年點得打住了這個天真的想法。


    公子星舒說道:“我覺得,你的身份大概隻是個借口,宸國的事情……或許隻不過是順帶,淩空山也有人覬覦我的位置很久了。”


    飛雪聽懂了:“你是說……慕容垂?”


    公子星舒點頭又搖頭,意思是他並不確定,雖然聊起天時一如往常,但飛雪總覺得公子星舒身上的氣息和平日有著微妙的不一樣,心裏微跳,飛雪忽然跳脫地問了個問題。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公子星舒不得不驚歎少年的敏銳……或許這也是妖獸與生俱來的“第六感”?


    “嗯。”


    公子星舒坦然道:“……很難過,是有一點想。”


    在飛雪又氣又惱地抓起他的手又一口咬下去時,公子星舒嘶了一聲,盯著飛雪說道:“不過看見你,我覺得我又好多了。”


    飛雪於是鬆口,對著公子星舒手上的牙印看了看,又吹了吹,然後抬眼看了看周圍,耳朵似乎動了動,說道:“我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找過來……早點離開嗎?帶上明明。”


    “不,等等。”


    公子星舒拒絕了,低頭看了看宸星明道:“等等他吧。”


    飛雪於是低頭,有些難過的仔細端詳著宸星明,忽然想起了宸旭爍的話,殿內氣氛太悶,飛雪正在想要不要聊點別的好別讓難過充滿這裏時,宸星明的眼皮動了動。


    公子星舒和飛雪立刻都屏住了呼吸。


    然後宸星明睜開了眼睛。


    沒有驚訝,也沒有茫然,宸星明竟直接開口,用發澀的聲音說道:“你們真是太遲鈍了,來的慢死了。”


    “……你都知道?”公子星舒微訝,伸出一隻手去緊緊握住宸星明的手,悲傷地道歉:“哥哥對不起你。”


    宸星明眼中的光閃了閃,表情十分的複雜,難過,惆悵,一點點歡喜,釋然,還有飛雪疑心自己看錯了的……


    一瞬而過的憤恨?


    “不怪你,哥哥,我留了一顆留影珠,藏在我的玉佩裏,給,給飛雪的。”宸星明的回光返照持續時間並不長,被蠱蟲寄生的身體虛虧得太多了,宸星明用另一隻手去抓飛雪的手,愈發艱難地說道:“你,你要和我哥哥好好的,可以嗎?否則我就不認你做,做朋友了……”


    “好。”飛雪感覺嗓子發幹,抹了一把眼淚。


    宸星明似終於放心,閉上了眼睛,嘴裏呢喃著最後一句:“來生我不想,再生在帝王家了……”


    很快,他的身體就發冷僵硬了。


    大殿內沉默了一會兒。


    公子星舒臉色很白。


    “我可以把他吃了,然後變成他的樣子。”飛雪忽然開口說道。


    這無厘頭的打岔果然把悲傷的氣氛吹散許多,但公子星舒顯然根本不能接受,說道:“……這是你的能力嗎?別了吧……我們把他放皇陵裏,我記得很早之前,母妃就把我們的陵墓準備好了。”


    飛雪點點頭,先找到了宸星明腰間的玉佩取下,發現是一枚也作蟠龍雕刻的玉佩,隻不過是白色而且偏透明的質地。收好玉佩,飛雪掐法訣,公子星舒認路,進到更裏麵的墓地,果然找到了三個棺槨。


    “人族為什麽要提前安排自己死後呆的地方?死了又不知道回不回得來……公子,是這個嗎?”


    飛雪撬起一個棺材蓋子,將宸星明放了進去,回頭發現公子星舒盯著這個棺槨麵前的石碑看。


    將蓋子合上,飛雪走了過去,也十分好奇的看向石碑,上麵用宸國文字寫著四柱,應該是幾位皇子的生辰八字。


    飛雪沒有學過這些,看不太懂,但他看得懂公子星舒的表情。


    ……公子星舒現在臉上的表情非常不好。


    “飛雪。”


    公子星舒忽然開口,聲音竟有一些發顫:“我還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救我的母親。”


    “好。”飛雪點點頭說道:“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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