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玄色盔甲的男人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眼望著遠處不見陸地仿若無盡的海,以一種低沉略帶沙啞和慵懶的聲音悵然道。


    “一千年了,此世海與天倒是不曾變過。”


    閔島站在男人身後沒有說話,而男人又轉了個身,看向了月白高塔。


    那處遠遠看去站了一堆螞蟻大小的人,男人見到其中身裹大氅的人後,臉上露出一絲興味。


    閔島專注地等著魔尊的吩咐,卻沒想到一眨眼,魔尊就已經去了月白高塔之上。


    比海上鹹濕悶熱的氣候更加難以呼吸,屬於魔尊的氣勢籠罩而下,所有在月白高塔之上的魔族都害怕地渾身顫抖,跪地臣服。


    就連鬥篷怪人都駭得趴在地上縮成一團。


    唯有一人絲毫不懼怕。


    偏生這人還是看起來得了重病,臉色灰白,眼底掛著黑眼圈,病怏怏的雲沉。


    麵對距離他幾步遠的魔尊,雲沉不動不跪,隻輕描淡寫地站在原地。


    “你舍得回來了?”


    直到魔尊走近後,雲沉才壓著低低的咳嗽對魔尊開口,更緊接在這句話後,道出了令所有人懼怕的魔尊名諱——


    “天道冥。”


    隨著這一聲出,匍匐在二人周圍的一眾魔族一起齊聲高喊。


    “恭迎魔尊回歸!”


    天道冥露出滿意的表情,又淡淡的“嗯”了一聲,緊接著對雲沉說道:“老鬼,你怎麽造成這麽個半死不活地模樣了?”


    雲沉陰慘慘一笑,不置可否。


    天道冥正一手摸著下巴思考著下一句能讓雲沉更生氣的話,閔島就已經趕來,對著天道冥行禮後道:“魔尊,懇請您帶領魔族重新稱霸天下!”


    此言一出,周圍紛紛再次附和道:“懇請魔尊帶領魔族稱霸天下!”


    天道冥這次沒有嗯,反而向雲沉投去一個眼神,雲沉收到,但一邊咳嗽一邊翻了個白眼,表示不是我出的主意。


    天道冥這才終於正視身旁的閔島,淡淡問:“你就是這一屆魔宮宮主?”


    閔島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一反先前的冷漠形象,壓著心中激動恭恭敬敬道:“是,魔尊,為了迎接您的回歸,我們特意準備了近百名修仙者的祭品,才終於提前打開了門。”


    “原來如此。”


    天道冥皺眉點了點頭,最後漫不經心地開口:“那好,算本尊欠你一個因果,你希望本尊做什麽?說說看?”


    閔島抬眼,眼中全是狂熱:“請魔尊帶領魔族重返千年前的榮光!”


    誰料天道冥直接冷漠地拒絕道:“本尊現在沒興趣搞這個了,你既有興趣,自去做便是。”


    閔島瞪大了眼睛,正不知該如何反應,一旁的雲沉便一笑,好心提醒。


    “魔尊的意思是他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無暇去整那些細節,不過他會給你坐鎮。”


    閔島聞言,整個人好似被潑了一盆冷水一點點冷卻下來,想了一想後,才終於單膝跪地,低頭請求道:“那便請魔尊出席明日七大宗門召開的會議。”


    “可。”


    ……


    幾千裏之外的巍巍雲天宗,宗主有些心神不寧,清冷目光看向麵前剛剛開啟的光華流轉的水晶石,裏麵投影出星機閣星辰大殿之中的景象。


    上一次七大宗門如此商議大事不過數年前,但召開的理由遠沒有現在嚴重。


    其中淩空山掌門則顯得分外焦急,一等到雲天宗宗主出現,就出聲詢問。


    “不是說隻是可能有危險嗎?為何我家的老四消息都斷了!”


    場內已經亮起來的六顆水晶都沒有回應,現在還有碎星門的掌門遲遲未至。


    修仙大會開始前,星機閣就向其他宗門發去密函,稱星機閣算到此屆修仙大會有凶相,望眾位掌門謹慎對待。卻沒料到魔族會搶先動手,而且似乎是早就計劃好在修仙大會結束那日開始屠殺。


    淩空山掌門在如此沉默之中,終於察覺到有些不一樣的變化,忽然不再激動地追問。


    妙音穀穀似有不忍,出聲道:“淩空山掌門且稍安勿躁,我宗家族裏傳來的消息隻提到海島之上的情況,卻漏去了最關鍵的月白高塔,若貴派長老去了恐怕也是在月白高塔,不如再等等消息?諸位掌門門下可有回來的弟子提到過?”


    又是一陣令人心慌的沉默,六隻執掌宗門多年的老狐狸就算是當麵都不一定看得出破綻,更別提隔著一個隻有模糊景象的傳音水晶。


    星機閣田老抬手掐算,歎了一句:“我們開始吧,碎星門門主大概在應付惡鬼道的爆發,怕是不及趕來了。”


    雲天宗掌門於是開口問詢:“田老,可算到那個人的行蹤了?”


    田老搖頭苦笑:“那人恐怕已是真仙,早已與天道無益,老夫若強算必遭他察覺……”


    “哈哈,你這老頭倒是有自知之明。”


    星機閣田老話未說完,所有人耳邊忽然響起個低沉沙啞的男聲,雲天宗宗主一耳微動,隻覺得這一聲格外真實,就如同在身旁響起一樣。


    雲天宗宗主微微偏頭,清冷眼眸看向身側,一個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旁的白衣男人在他盤坐的蒲團邊席地而坐,張揚英俊的臉上十分愜意,坐下還自顧自拉了拉衣擺,直到擺出個好看的模樣後才又重新抬頭看向麵前的雲天宗宗主。


    “怎的我一來都不說話了?你們繼續?”


    “天道冥?!”


    水晶石中傳出震驚而又不是很確定的一聲。


    天道冥對於這個驚歎的語氣表示很滿意,露出個笑容來,隨後上下打量了一眼麵前的雲天宗宗主,憊懶道。


    “小寒影竟也長到這麽大了。”


    水晶石裏的所有人瞬間噤聲,似乎都因為這一聲意識到了天道冥此時此刻,竟然悄無聲息地穿過了雲天宗數個護法大陣和層層守衛,來到了正道之首的雲天宗宗主麵前。


    雲天宗宗主——風寒影神色嚴肅,眼神雖有驚懼,卻十分冷靜地沒有出手。


    風寒影十分清楚天道冥的性子很瘋,若引起他的注意才是最危險的,果然,片刻未等到風寒影的動作和回應,天道冥就無趣地挪開了視線。


    “罷了,真是個石頭。”男人隨口言了一句,而後開口對著傳音水晶石頭開口道:“本尊當真仙也很久了,千年前倒也稱霸過一回,這次回來倒確實對你們幾個老家夥不甚感興趣。”


    水晶忠實傳達著魔尊的聲音,聽到這種說法卻無一人敢鬆下一口氣。


    天道冥也無所謂水晶之後的人怎麽想,隻皺眉回想著閔島小子恭敬請求他說的話,繼續道:“隻不過本尊手底下的魔宮是有一點要求,本尊現在需要提上一兩句。”


    “首先,這一次修仙大會死的人全是一頭化形妖獸幹的,這一點希望眾掌門管好自己的人,否則就由本尊的人來管。”


    “其次嘛……這頭化形妖獸還在逃竄,麻煩諸位通緝一下。”


    天道冥說得漫不經心,態度傲慢,說到此時頓了頓,一手敲著腦門似在努力回想:“……嗯,對,還有包庇這隻妖獸的劍修,叫什麽名字呢……”


    淩空山掌門手心冒出冷汗,終於聽見水晶石裏的男人說道:“聽說是什麽勞嬸子酒劍仙的親傳弟子?本座正好缺個代步的,這點要求你們現在都聽好了,最遲十日,本尊要在夢回池見到活的。”


    “好了,散了吧。”


    所有掌門麵前的水晶隨著這句話說完後,齊齊碎裂。


    淩空山掌門呆滯得看向麵前一地的水晶碎片,看了很久才恍然回神發現自己一直持劍的手握得死緊,鬆開後滿手是汗,甚至在微顫。


    在其身後的一名劍侍早已被嚇的臉色慘白,癱倒在地,淩空山掌門回頭看見劍侍半天不曾爬起,心中悲涼之心更盛。


    “……去請劍主。”淩空山掌門踱步緩緩走出首峰峰頂的樓宇,斟酌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再傳令讓混不穀也來一趟吧。”


    劍侍連忙爬起,得令退下。


    ———


    淩空山地界,白玉飛舟飛速在空中飛行,日夜不停,再有一日即將到達宸國國都。


    這是離開港口的第四日,公子星舒與飛雪日夜兼程,雖一路並未遇到什麽阻礙,但公子星舒元嬰不穩的情況又出現了兩次。


    其中一次是發生在宸旭爍醒過來的時候。


    剛醒過來的宸旭爍似乎是被皮膚撕裂,身體拉扯的痛生生痛醒來的,公子星舒怕他咬了舌頭,給他嘴裏塞了團布,那一刻飛雪將靈力探入他身體,發現他體內的內丹前所未有的活躍。


    “我覺得他快撐不住了。”飛雪心急地對公子星舒說道:“公子……他如果死了是不是明明也不行了?宸國是不是就完了?你會怎麽樣?”


    “……我不知道明明會怎樣。”


    公子星舒眼神裏是少見的疲憊和迷茫。


    飛雪心疼地擠進了公子星舒懷裏,小聲問:“我感覺到你有事情不敢和我說,到底是什麽事情?”


    公子星舒看了宸旭爍一眼,拍了拍飛雪的頭,也不知道是在安撫飛雪還是在安撫自己,隻說道:“……我隻是,還心存一點妄想。”


    公子星舒不想說,飛雪一如既往沒有追問。


    但該來的還是會來。


    就在今日,距離宸國僅剩最後一日路程的時候,宸旭爍回光返照了。


    飛舟暫時落在春明山一處林間,月落烏啼,醒過來的宸旭爍沒有再喊疼,公子星舒取下了他嘴裏的布團。


    宸旭爍半邊醜陋的臉費力露出個難看的笑。


    “沒想到,這成仙代價竟是這般。”


    “二哥,我曾經勸過你的。事到如今,到底是誰讓你這般鋌而走險?”


    公子星舒因為元嬰不穩皺著眉,還是想試試看問清楚事情的原委。


    宸旭爍目光盯著公子星舒,雖因疼痛折磨不再像以前那般精神,但眼神裏的恨意依舊不改。


    飛雪心想,完了,他肯定什麽都不會說了。


    “父皇……很早以前特意安排我與魔族牽線,為了,牽製你的母親。這個你……應當知道。”


    誰料宸旭爍竟然開口了。


    公子星舒並未露出很驚訝的神情,宸旭爍又繼續說:“可笑父皇不僅怕你,也怕我……我不過稍微說了一點我的想法,他便幹脆將我當做棄子,更名正言順將我發展數年的勢力據為己有……哈哈哈,真是個好父親!”


    “他已為你償命了。”公子星舒沒什麽感情地問:“那麽宸星明呢?我記得他就算成為了太子,也並未對你下狠手,他又欠你什麽了?”


    “他……哈哈,我的五弟確實仁慈,隻可惜啊,他認了一個心狠的女人做母親,她們都欠我,欠我一雙腿!”


    “……”


    飛雪和公子星舒此刻都想起了宸旭爍坐在輪椅之上的枯瘦模樣……卻沒想到是楓娘娘動的手。飛雪甚至有點不敢相信,震驚地將宸旭爍看著。


    宸旭爍才不管他們信不信,自言自語道:“那個女人可真的心狠,她連自己的兒子都沒有放過,”


    “什麽?”公子星舒疑心自己聽錯了。


    宸旭爍卻什麽都沒聽,自顧自說話,隻不過話音已越來越弱:“我本以為此生都不可能鬥得過她了,哈哈,幸好我遇到了那個人……”


    話到此時卻已幾乎不可聞,宸旭爍的眼睛逐漸呆滯。


    這種最後關頭,公子星舒哪能放任他什麽都不說,見狀立刻不管不顧將自己的靈力一掌拍入宸旭爍的身體,甚至有些急切的喊道:“是誰?宸旭爍!你告訴我是誰!”


    飛雪嚇了一跳,公子星舒如此暴怒的情況不多,元嬰純淨靈力果然將宸旭爍生機搶回片刻,但卻將宸旭爍本就混亂的身體經脈徹底摧毀。


    宸旭爍哇地吐出一口血,短暫的回神後,含血露出個真心實意地笑容來。


    “弟弟,我真喜歡你現在這個表情……”


    飛雪分不清宸旭爍臉上究竟是真心還是惡意,隻覺得汗毛直立,怎麽有人能在看人時眼睛裏全是仇恨,笑起來卻像極了愛戀。


    “你要的答案……在,皇、陵……”


    宸旭爍沒有繼續隱瞞,或許是知道他的生命快要到頭,在最後吐出這幾個字後,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宸旭爍整個人燃起火來,飛雪和公子星舒下意識後退幾步,那火溫似是非常高,不一會兒就變藍變白,沒多久宸旭爍的位置隻留下了一顆通紅的圓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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