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靠近,霓羅便動了動,似乎體內有東西喚醒了她。


    被夢魘入侵過的識海一片混亂,霓羅腦袋昏沉沉的,看清悠悠的麵容,一句下意識的“下界人。”還沒出口,便被扼住了下巴。


    昏暗光線下,天女石像幾乎與麵前的嬌容重合,悠悠指尖發顫,額頭不自覺冒出冷汗。


    孩時石像扭頭,居高臨下投來詭異目光的時刻,是她神魂最深處的恐懼,也是她曾經最無助的時候。


    感受到神魂的戰栗,悠悠近乎窒息,縮著瞳孔硬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黑夜翻過,天空完全亮起的時候,她睫毛才顫了顫,長呼口氣,恐懼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


    顧赦守在地牢外,修長身形倚著大門,眼底一片陰霾,直到門後傳來動靜,才斂了黑眸裏所有陰暗。


    “師姐?”


    從門後探出腦袋的悠悠,先朝他眉眼輕彎,道了聲“我沒事。”


    隨後她躊躇道:“我發現了一樣東西,不知道是什麽。”


    悠悠探出手,掌心浮現的碎物裏,有一縷晶瑩剔透的細絲,外麵被冰封著。


    她照虛影所說的方法,施法從霓羅眉心取出了仙格,一個暈著淡霧的菱狀東西,充滿了仙氣。


    霓羅是天生仙族,不過僅是下仙,仙格比中仙、上仙顏色淺許多。


    她在霓羅歇斯底裏的尖叫中,碾碎了她的仙格,斷了她的仙根,學著對方當年居高臨下的模樣,微微一笑,滿意地看到霓羅眼中,與她當年相比過猶不及的恐懼。


    碾死仙格很難,她用了魔尊全力才將其在手中握得粉碎。


    然後這細絲便飄了出來。


    她本來辣手摧花,打算什麽都不給霓羅留下,可是細絲輕輕落在她掌心,凝著冰,有絲絲涼意,出奇的柔軟。


    透著某種她有些熟悉的溫和氣息。


    悠悠捉摸不定,便出來問問:“藏在霓羅仙格裏的,這是什麽東西?”


    顧赦看清悠悠掌心之物的刹那,眼神瞬變,驟然捏緊了指骨修長的手。


    他幾乎毫不猶豫的將細絲從悠悠手中拿走,眸光陰冷,帶著挫骨揚灰的力道,捏住了冰封的細絲。


    悠悠未見過顧赦如此陰沉的麵色,愣了愣:“是危險的東西嗎。”


    顧赦薄唇抿的發白,垂眸死死盯著那縷細絲。


    危險。


    卻不是她的危險。


    這是情絲。


    藏在霓羅仙格裏,從路杳命格裏搶來,屬於慕天昭此生的情絲。


    不知為何被冰封了,否則有這縷情絲存在,他早就愛上白芙雪了。


    顧赦雙目隱隱發紅,難以遏製地想起姻緣花。


    如果、如果不是霓羅等人從中作梗,奪了路杳的造化,她不會和慕天昭錯過多年,在她隻剩惡魂百般糾纏的那些時間,本該是他們最好的時候。


    ……沒了那些年,她都待她師兄如此好,如此親近。


    “是的,你本來就沒有一點機會。”心魔在顧赦耳邊低語,“若非慕天昭情絲被封,沒有愛欲之識,你覺得輪得到你。”


    ——“師姐對你說過喜歡嗎,但你猜,她從小對慕天昭說過多少遍。”


    ——“你盡管毀了這情絲,但情絲是會再生的,如今仙格已毀,它會回到原來的位置,讓一切回到正軌,待慕天昭恢複愛欲,世事無常,你覺得你有幾分把握從他手中搶走他的天定姻緣。你又有幾分把握,能讓師姐為你舍棄一切,你當真覺得,你在她心中的重要超過了所有人麽……”


    ——  “你信不信,你若做危害蒼生的事,她第一個殺你證道。”心魔低聲,似笑非笑。


    “顧赦,三年前你就看到過的結局,卻還是走上這條路,為何一意孤行,不信天命呢。”


    顧赦“噗”地吐了口血,臉色煞白,


    悠悠神色一變,伸去的手卻被躲開了,她一時愣住,顧赦抬起眸,布滿血絲的眼睛望著她,薄唇暈著鮮紅的血跡,在她伸手觸碰的那刻,好似看到恐怖的東西,幾乎踉蹌的倒退了步。


    悠悠愣住,顧赦望著她,眼底深處充斥著近乎絕望的東西。


    悠悠的手僵在半空,倉皇無措:“顧赦……”


    顧赦暈了過去,失去意識的前夕,蒼白長指捏緊了那縷情絲。


    一縷至陽之火將情絲包裹起來。


    不過清晨,蒼穹卻驟然像烈日當空,異常明亮。


    火焰將情絲燒的一幹二淨,也灼傷了顧赦的手,直到悠悠紅眸握住的時候,才偃旗息鼓。


    察覺天地異變的女媧石,在霓羅體內閃了閃,散發出渾澈的氣息。


    情絲被毀的刹那,方至城外的青衣身影,神情有些恍惚。


    隨風拂動的青襟長帶緩緩垂落,慕天昭駐足在城門,皺了皺眉,不明所以地望向城中某個方向,正疑惑時,神石的氣息傳來。


    慕天昭麵色一變,閃身消失在原地。


    到了地方,慕天昭卻愣住了。


    ……他很久沒看到路杳哭了,其實也不久,上次在不歸川,女孩提著青行燈尋人的時候,眼睛就很紅,濕漉漉的好似哭過。


    不過這般淚珠盈滿眼眶,控製不住地大顆大顆掉落,還從未見過。


    他看不得路杳哭。


    因為孩時初入清筠宗,看到路杳的第一眼,她是眉眼彎笑的。


    彼時修仙界和靈魔界大戰剛結束不久,外界遍地荒瘠,他看倦了破敗荒涼之景,也以為整個人間都是如此,直到他在旭日峰,看到了粉裝玉琢的小女孩,穿著襖裙,立在白雪間,像一朵嬌嫩的花朵。


    外界的紛爭戰火,好似與她無關。


    她被路宗主保護的很好,好到成了布滿苦難令人絕望的土地上,唯一與眾不同,盛開的顏色。


    那般不可思議,在他眼裏,猶如神跡……


    現在——


    誰把他的神跡弄哭了。


    悠悠指尖發顫,帶著說不出的恐慌,擦拭著顧赦嘴邊血跡,直到手腕被緊緊握住,動彈不得,才微微回過神。


    一雙熟悉的清澈眼眸望著她:“師妹,你哭什麽。”


    悠悠手指粘著猩紅,腦海一片空白,她嘴唇翕動,想說話,喉間卻像哽住般,艱難到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慕天昭順著她的手指,看到了暈倒的顧赦。


    他明明早就看到了,意識卻像才注意到,後知後覺明白過來,慕天昭喉嚨動了動,摸了摸悠悠發頂。


    “沒事,隻是暫時暈了過去。”


    察覺她心底的害怕,慕天昭淺眸顫了顫,又看了眼顧赦。


    悠悠止了止淚,嗓音還在打顫:“可是、可是師兄,他剛剛……”


    她不知如何向慕天昭解釋,顧赦掌中方才那抹從未見過的火焰,像燒的是他的命。


    火焰亮起時,他渾身透著死氣。


    “師妹。”慕天昭沉聲。


    悠悠臉頰被微微掰了過去,對上淺淡的眸色。


    “冷靜點,他氣息很穩,沒有任何事,我保證。”


    悠悠神色間的惶然半天才散去,隨後脫力般,眼前一黑朝地麵跌去。


    慕天昭將人接住,看了看蒼白如紙的麵容,擰起眉,視線又轉向地麵的身影。


    就因如此,他才實在不喜歡顧赦。


    在小時候,還素未蒙麵,隻在路杳口中聽到這名字的時候,就不喜歡。


    倒不是因為路杳總去找對方玩,而是顧赦乃外門弟子,身處的臥龍峰與旭日峰離得很遠,走路至少要半個時辰,那時路杳禦劍術尚生疏的很,大多時候都是走路去的,經常回來天都黑了。


    好幾次,路上遇到下雨,回來渾身都濕漉漉的。


    如果用禦劍術,就更糟糕了,路上一個不察,回來身上便是青一塊紫一塊,要不撞樹,要不跌下山坡,要不撲通落水。


    饒是如此,她還是興致勃勃,每天不亦樂乎的扛著劍去找那外門弟子。


    不知對方到底有什麽吸引她的。


    他勸不了,也不想看路杳整天磕磕絆絆,藥膏都用了好幾瓶,後來借師父之口,將人留下陪他練劍。


    路杳開始有些意外,似乎沒想到他會找她切磋修行,一臉驚喜,後來時間久了,變得心神不寧,時不時朝臥龍峰方向望去,不過她答應了陪他練完一套劍法再走。


    那時,整個清筠宗都知道,路小少主是個小騙子,慣會哄人,嘴甜起來不要命。


    可轉頭就吐吐舌頭忘了,倘若答應過什麽,別人問起,多半就會聽到裝傻充愣的:“有嗎,沒說過啊。”


    氣的人咬牙切齒,以至於大家都知道,路宗主一言九鼎,路小少主一言九匹馬都追不上,聽聽就得了。


    但那次,路杳卻是老老實實的待在旭日峰裏,待在他身邊,直到他將那套劍法修成。


    足足半月。


    他都沒想到路杳會堅持這麽久,後麵都蔫了,一個人的時候,就托著腮坐在石墩上,皺巴巴著小臉,但看到他,又強裝著扯起一抹笑,很高興的樣子。


    其實那劍法很簡單,他三天就能修成,可他忍不住拖了很久,對小師妹說了一遍又一遍:“學不會,還差一點。”


    路杳以為是自己教的有問題,就繼續陪他練。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撒謊,像做賊一樣,深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可緊張忐忑之後,第二天如願看到人出現在眼前,就像真的偷到了顆糖。


    後來他到底舍不得,看她半夜皺著小眉頭,神思不定。


    他放路杳走了。


    她果然馬不停蹄地去找那外門弟子,然後就出事了。


    慕天昭記得那夜天很黑,他等了很久都不見路杳回來,出門又找了許久,尋到人的時候,小女孩渾身冰涼的埋在雪裏,幾近氣絕,怎麽都叫不醒。


    他背著她在夜裏狂奔,隻感受到背上的溫度越來越低,低的好似在背著一團沒有生機的雪。


    長老看到路杳的模樣,都嚇壞了,沒人知道她發生了何事,隻道若是晚了一步,她最後一縷氣就沒了。


    少宗主出事,必定要查清緣由。


    長老問起路杳蹤跡的時候,慕天昭頭一次難以冷靜的,沒有證據便要給人定罪,斬釘截鐵的吐出“顧赦”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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