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正望向池麵,分不清在看水麵紅蓮還是水底遊過的靈魚。


    收起眼底的好奇,小童放下茶盞,輕手輕腳退去,在他離去後不久,一道步履緩慢的蒼老身影邁入庭中。


    “淩公子久等了。”沙啞的嗓音響起。


    “算不上久,何況。”


    立在池邊的身影未動,薄唇淺勾,“能得前輩一見,等再久也是值得。”


    “公子盛讚了。”時佬低咳一聲,“老夫受不起。”


    “前輩莫要自謙,隱居蒼山,仍心懷天下為眾生解惑,實在是靈魔界之福。”顧赦視線落在泛起漣漪的水麵,話音輕轉。


    “不過前輩既知蒼生苦,卻不為蒼生謀,未免讓人覺得……”


    他哂笑道:“沽名釣譽。”


    時佬布滿褶皺的臉龐,不見半分怒意,隻輕咳道:“大動幹戈帶來的隻有毀滅,屆時世道更亂,蒼生更苦。”


    陰沉的天空下起細雨,風過蓮池,水麵浮起輕薄雨霧,顧赦衣袍沾了些許濕意。


    他拂袖負手道:“毀滅也是新生的開始。”


    時佬眉頭緊鎖:“當年有人如此,便輸了。”


    曾幾何時,釋九陰也是人人盛譽滿身的魔君,以一己之力,改變了九域中最為艱難窮苦的荒澤,但那又如何,最後還不是隻落得“暴虐”二字。


    “此言差矣。”顧赦不以為然地笑了聲。


    “倘若那人贏了,今日又是另番風景,結果是留給世人評說的,不是事情本身對錯與否。”


    時佬長歎:“淩公子涉險來此,並不值得。”


    “值不值,全在前輩一念之間。”顧赦目光掠過池麵,望向對岸飄落的紅楓,“風雨即來,前輩若想獨善起身,今日也不會相見,不是嗎。”


    時佬沉默良久,最後在簌簌雨聲中,行禮道:“拜見荒主。”


    岸邊青年終於回身,一片朦朧雨幕中,揭麵淺聲:“時佬。”


    “釋玄有禮了。”他淡聲道。


    *


    臨近夜幕,兩道身影沿蒼山長階而下。


    其中一人撐著傘道:“時佬竟然傾囊相授,和盤托出,君上如何做到的。”


    “因為本君很有禮數。”青年回答。


    蕭善木:“當真如此。”


    顧赦一哂,搖了下頭:“好吧,其實是我告訴他,天墓君主昏庸無道,本君不介意救天墓百姓於水火之中。”


    蕭善木默了默:“君上英明。”


    “奉承話聽了太多,但從先生嘴裏聽到,還是令本君有些受寵若驚。”顧赦凝望遠處被雨霧籠罩的群山,似笑非笑,“先生是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蕭善木神色微頓,片刻頷首道:“今日天北傳來些許風聲,天墓從清筠宗抓來了一位君上的故人,說是……君上年少時喜歡的姑娘。”


    “是嗎。”


    顧赦俊眉微微一挑,腳下未作絲毫停頓。


    “哪位。”他問道。


    “不知抓來的是誰。”蕭善木遲疑道,“不過如此說,多半是清筠少宗主,路杳了。”


    顧赦笑而不言。


    蕭善木知他在修仙界的記憶模糊,以為他不信,解釋道:“當年將君上從天誅陣中救走的姑娘,就是路杳。”


    “先生誤會了,本君並非懷疑先生所言。”顧赦道,“但天墓抓來的人,不會是她。”


    蕭善木蹙眉:“為何?”


    “路杳,路天沉之女,清筠少宗主。”顧赦淡聲道。


    “天墓若真拿她來威脅,本君倒要對他們刮目相看了。”


    蕭善木抿唇,沉默了會。


    “倘若真是她呢。”


    話音落下,蕭善木帶著少有的好奇,看向顧赦臉龐,試圖從對方神情中窺探一二。


    但他失望了。


    青年並未回答,神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直到抵達蒼山底下,行人多了起來,顧赦抬手指向一個走過的路人。


    “先生看那位姑娘。”


    蕭善木望去,不解之際,聽到顧赦淡漠嗓音:“倘若本君告訴先生,那人曾舍命救過先生,先生會如何?”


    蕭善木眉頭微蹙,看向漸行漸遠的人影,稍作想象,發現麵對女子全然陌生的身影,即便知曉對方有過恩情,內心也難以掀起任何波瀾。


    他想了想:“既舍命相救,便是大恩,倘若她有何要求,我定不予餘力達成。”


    “先生一貫心善。”


    顧赦垂著眼,雨珠凝在他蒼白指尖,透著冰涼。


    他麵無表情拭去:“但本君不是。”


    *


    “啊楸~”


    連打了三個噴嚏的悠悠,裹緊身上的被子,目光透過木窗,看向一望無際的亡靈海。


    海域深處是死一般的寂靜,卻不似想象中的幽暗,海麵上漂浮著星辰顏色的火焰,宛如幽靈充斥其間。但這番平靜的場景持續了沒多久,行於海域的靈舟遭到巨大危機。


    修仙界對於亡靈海的了解,遠不及靈魔界,靈舟亦比不上專為穿越亡靈海製造的魔舟。


    悠悠化身乘坐魔舟時,不到一日便抵達天墓,一路風平浪靜,此刻真身所乘的靈舟,卻陷入了風暴之中。


    巨大的風浪間,透著令人窒息的狂暴力量,仿佛無形之中有兩股之力在對抗,靈舟正巧夾在中間,頃刻便會被碾得粉碎。


    靈舟危在旦夕之時,舟上有兩個非人之物卻異常興奮。


    幽蛟望向波濤洶湧的海域,眼裏閃爍著遊子歸鄉般的近鄉情怯,仿佛下刻就要哭出來。


    應燭則興奮得上躥下跳,血脈猶如被激活了般,若非被攔著,早已化出真身沒入遼闊的海域。


    眼見靈舟遭受危機,一龍一蛟對視了眼,“撲通”“撲通”兩聲後,兩個龐然大物在狂風驟雨中,一前一後推拉著靈舟穿梭在海域中。


    悠悠在舟內,在翻山倒海的力量中撞暈過去,再醒來時風平浪靜,靈舟已抵達天墓,除了幽蛟與應燭外,所有人安然無恙。


    “小主人不用擔心。”甩了甩濕漉漉的腦袋,坎坎咳了聲。


    “幽冥鬼蛟本就誕生於亡靈海,燭龍更不必說,亡靈海是先天大戰遺留之地,深不見底的海下危險與機緣共存,他們去尋想要的東西了。”


    悠悠鬆口氣,聽坎坎嗓音細啞,伸手摸了摸,掌心一片滾燙。


    “你生病了。”


    坎坎不知該如何解釋,想了許久,啞聲道:“水土不服。”


    它有些蔫地靠著悠悠:“休息一會就好了。”


    這片魔土自古以來就是仙家禁地,如今雖落寞了,餘威依舊懾人,它是聖獸,難免也受影響。


    悠悠將坎坎白絨擦幹後,抱了起來,跟隨前來接應的修士到了住處,換好衣物後,才終於從眩暈中緩了過來。


    她沒閑著,按慕天昭的交代,直接前往了一座酒樓。


    酒樓位於天墓主城之中,她要在樓內,與那位大魔使派來的人碰頭,隨她同行的蒼舒孑等人卻不知這些,隻以為她迫不及待要嚐天墓美食。


    為了避免引人注目,悠悠換上了素淨衣裳,在晌午客流最多時,帶人混入其中。


    “味道不錯。”


    蒼舒孑摘下麵具,品著美酒佳肴,發現整張桌子除了他以外,無人動筷。


    其他人倒也罷了:“悠悠,你怎麽不吃?”


    悠悠:“我不餓。”


    其實她是戴著麵具沒法吃,這特質的銀白麵具就是她與接頭魔修的暗號,不能摘下來。


    蒼舒孑不明所以,望向同桌的師兄師姐們,沒等他問,眾人嚴肅的表情透過麵具都傳了出來。


    “不餓。”


    蒼舒孑默默搖頭,隨後忽然察覺到什麽,疑惑地朝樓上一處雅間望去,從這角度,隻能看到一扇半敞的窗戶。


    遲疑片刻,他繼續夾起菜來,在靈魔界戴麵具並不少見,他們一行人的到來,按理不會引起任何注意,多半是錯覺。


    與此同時,樓上雅間內。


    一隻飛舞的銀蝶緩緩落在佩劍上,蕭善木凝視片刻,抬眸看向窗邊品茶,一襲竹青長袍的身影。


    “清筠的人到天墓了,有路杳,還有聖獸白澤與幾名弟子,他們現在就身處在這座酒樓中。”


    顧赦不緊不慢“嗯”了聲。


    見他神色淡然,得知消息也不感興趣的模樣,蕭善木欲言又止,待銀蝶飛走,他到窗邊朝樓下望去,雅間位置極好,底樓情形一覽無遺。


    逡巡一圈,蕭善木視線鎖定在一桌身影上。


    他們隱藏得很好,周身還環繞著魔氣,尋常魔修不會察覺異常,但對於他這個曾是仙修的人而言,一眼便能看穿他們體內蘊含的靈力。


    除了一個麵容俊逸的陌生青年摘下麵具外,其餘人都戴著形色各異的麵具,蕭善木憑著腦海中的一點記憶,幾個來回後,從眾人中尋到了曾有一麵之緣的悠悠。


    女孩坐在角落處,穿著不起眼的素衣,戴著麵具,把渾身氣息收斂得極好,全然不見當年紅衣持弓的氣勢。


    “君……淩公子。”蕭善木收回視線。


    “路杳就在其中,公子可覺眼熟,看出什麽。”


    顧赦眼簾半掀,反問道:“一襲素衣,銀麵遮容,先生以為僅憑這些,我能看出什麽,憶起什麽。”


    蕭善木愣了愣,視線落回女孩身上,默了一瞬後,低聲道:“我還未告訴公子哪個是路杳,公子不是……不記得了嗎。”


    顧赦摩挲茶盞的動作微微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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