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站在街角,瞥了那茶攤一眼,已經站在了去往最近公交站的必經之路上。


    他已經不去監視,就當自己在閑逛。


    一般的特務,長時間被人監視會生出感應。


    這玄之又玄的東西,越是身在這個行當,就越是相信。


    起碼李默自己就能感受到別人長時間的注視。


    他點上一根煙,剛抽了兩口,那邊的跛子老人就顫巍巍站起了身,往李默這邊的方向,拄拐慢慢走來。


    李默適時轉身,開始順著巷道慢慢往公交站走。


    一前一後在人群中走著,李默突然站定,到了路邊電話亭,給齊多娣打電話。


    電話通了。


    “老齊,你租界熟,知道霞飛路與四明路交界口東側的公交站再往南走,都是走哪幾個站麽?”


    齊多娣在電話裏回了一遍。


    李默說道:“我在跟一個跛腳老人,身穿補丁深灰色麻衫,拄拐,花白頭發,中等身高——”


    他看著不遠處,那個拄拐老人不知何時竟然往這邊走過來。


    李默繼續說道:“他朝我走過來了,不過我相信我沒露餡。你趕緊安排人,往接下來的幾站地等著他。


    派高手,此人很厲害。”


    他沒有掛斷電話,隻是看向身後。


    瘸腿12看著電話亭中的古怪男子。他沒聽見對方說什麽,更不清楚他是什麽身份。


    隻是單純的覺得,他臉上的絡腮胡有些古怪。


    這就夠了。


    瘸腿12嗑著痰,說道:“這位老爺,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滾。”李默冷漠道:“沒看見老子打電話麽?”


    “哎,這個世道,沒有好人啦。”瘸腿12歎歎氣,踉蹌著轉身,手中的拐杖卻順著轉身之勢閃電般戳了過來。


    兩人之間距離特短,電話亭又限製了李默的身手。


    這一擊直直打在李默肚腹之上。


    李默冷笑一聲,就要反擊。


    卻見那老人的手腕一轉,拐杖竟然從中裂開,一柄利刃從中竄出,插進了李默的肚子。


    李默整個人僵住。


    瘸腿12猛然收拐,看也不看李默,繼續拐著杖往前走。


    殺死一個人,對她來說,反手之間。


    她慢慢走到最近的公交站,等了片刻,就有南下的公交到來。他慢慢悠悠上了車,坐到座位上,遙望電話亭那坐在那一動不動的絡腮胡男人,嘴角微微不屑冷笑。


    “無用的男人。”


    公交車緩緩駛離後,李默才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


    “這該死的女人,如果不是老子關鍵時刻收住了肚子,那拐中劍就攪爛我的腸子了。”


    李默還是聞到了一點點的香味,從那裂出的拐中。


    女人香。


    他擔心那瘸子女人時刻回頭查看自己的屍體,故而一直屏息,堅持到現在。


    待公交車駛離,這才動了一下。堅持著爬起來,繼續拿起電話給齊多娣打了過去。


    齊多娣道:“放心吧,安排好了。”


    “你,擔心擔心我吧。快來救老子。”


    李默喘著氣,電話都來不及掛就坐了回去。


    這個亂世啊。


    路過好幾個人都驚慌逃竄,無人上前相救。


    那邊齊多娣慌了神,幸好之前李默說了地址,很快就有同誌前來。


    李默強撐著精神說道:“沒傷著內髒,輕點轉移,我有點失血過多。”就昏了過去。


    南郊警署。


    老關在跟鄭開奇閑聊許久後,終於說道:“鄭科長可能不知道啊,老朽,不行啦。”


    鄭開奇正喝著茶,吃了一驚。


    “關爺這是何意?”


    “廉頗老矣罷了,無需大驚小怪。隻是。”老關說道,“我兒早亡,隻剩下獨孫。人要走了,就難免為幼者忙碌。


    咱們好歹相識一場,如果這次見麵算托孤,鄭科長不會覺得,唐突吧?”


    鄭開奇沉默片刻說道:“關爺這麽看得起鄭開奇?您在上海經營數十年,受您恩惠之人如過江之鯽,為什麽偏偏選了認識半年的鄭開奇?”


    老關目光炯炯,“就問你行不行吧。”


    鄭開奇說道:“現在關少是南郊副署長,如果可能的話,您大可以在離開前讓他當上署長。”


    老關語氣幽幽,“這就夠了?”


    鄭開奇真驚訝了,“怎麽?關爺不會是讓小關當局長吧?”


    “署長也好,局長也罷,當上容易,守住江山才不容易。”老關歎了口氣道:“小關在本該籠絡人際關係時外出留學,學了什麽狗屁不通的心理學。


    架子端的高,我看真才實學嘛,也就那樣了。”


    鄭開奇說道:“您洞穿世事,自然覺得他那半吊子心理學是騙人的。不過,兒孫自有兒孫福嘛。”


    老關道,“其實他學的如何無所謂,隻要把我們打起來的人際網鞏固了,多走動了,他的東西誰也搶不走的。”


    “可是,哎。他整天研究卷宗,找犯人挨個聊天,倒是成了真的審訊官。”


    “我們關家缺的是審訊官麽?可笑。”老關無奈道,“他拿那套蹩腳的心理學技巧在我那些老夥計的孩子們裏也這樣練,練來練去。練得沒有人情味啦。”


    老關看著鄭開奇,“等我一死,也就沒人護他了。”


    鄭開奇默然。靠人情關係維持的地位也好權利也罷,到頭上也不過是曲終人散,人走茶涼。


    鄭開奇反倒覺得,那樣的小關,在南郊才算是真正的辦事人。如果是真心的朋友,也不會在意他那蹩腳的心理探究。


    “關爺,你想讓我做到什麽?”


    老人眼睛裏迸射出光來,“護住他,你不倒,他不倒。”


    老人的聲音如虎嘯,沉悶威嚴。卻又像是回光返照。


    鄭開奇嚴肅道:“隻要他秉性不改,可以。”


    秉性不改?


    老人嗤笑一聲,“你們講的,還是規矩啊。”


    鄭開奇道:“無規矩不成方圓嘛。你敢跟一個沒有規矩的人談身後事麽?”


    “罷了。”


    老人有些意興闌珊。他知道在鄭開奇這裏,小關能有個不錯的下半生就很好,絕對不會榮華富貴。


    不過他也沒其他選擇。


    身居高位,朋友不見得多真,但敵人,真的是很多。


    為兒孫謀的老人,並沒多少選擇。


    “等我死時,去送送我,你會知道我給你留下什麽。”


    老關下了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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