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當空,驟風烈冽。


    婷婷走在前麵,哼著鄉間哩曲,高跟鞋腳步輕盈,後麵跟著溫慶。


    剛剛婷婷要求他請她吃飯,兩人就找了個小酒館,吃了頓便飯。溫慶把那兩塊大洋都攥出水來了,最後才花了幾塊法幣。


    他現在感覺出味道來,婷婷好像對他有意思。


    起初他很排斥,這算什麽?玩麽?


    富家千金小姐,怎麽會看上家裏餓死過人的窮鬼人家?


    他溫慶雖然窮,家裏雖然也曾經餓得開不了鍋,但感情,不能玩弄。


    後來吃了那頓飯,覺得這個大小姐跟在辦公室一樣,說話溫柔,辦事也不霸道,幾塊錢的小晚餐吃的不亦樂乎,微微見汗,如鄰家少女那般青春曼妙又熟悉。


    “喂,你是啞巴麽?去我那領錢的時候怎麽不是啞巴?”婷婷有些嗔怒。


    一方麵是對這呆頭鵝,一方麵是對後麵幾十米開外的管家車。


    一個不懂風情,一個大煞風景。


    溫慶苦笑道:“大小姐,那是工作。我要是不好好幹活,隊長可是會開除我的。”


    婷婷想到了什麽,噗嗤笑了。


    溫慶眼睛一亮,其實這個富家小姐,真的很漂亮。笑起來,風都跟著暖和起來。


    “你笑什麽?”溫慶問道,收斂了心思。


    “你讓我想起來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十幾個人來到南郊警署,連個正經辦公室都沒有。開奇哥嗬斥我們收拾這個收拾那個,別說那些男的了,連我這個女孩子都看不上他。在我們這些人眼裏,開奇哥一個小黑皮,能有什麽能耐指揮我們,恐嚇的了我們的長輩?”


    婷婷腳步雀躍,心情似乎很好,“當時我們十幾個長輩,別說開奇哥,就是南郊警署那個關署長,也得掂量掂量跟我們對抗的後果。”


    她眉眼飛揚,“我聽說,那晚上,開奇哥一個人跟我們十幾個長輩拍桌子瞪眼睛,連那作威作福的楚老三,也跟個癟三一樣窩在旁邊流汗。”


    “後來見楚老二也對開奇哥言聽計從。”


    “日本人也對他一點辦法沒有,罵也罵,獎也獎。好不威風。”


    不知道為何,溫慶心中微微黯淡了些,他問道:“你好像,對隊長很有想法啊。”


    婷婷停下了腳步,仔細盯著溫慶說道,“知道麽?我們南郊警署臨警辦公室第一次辦案,就是幾個人去抓一個共產黨,應該是共產黨吧,不知道為什麽,後來因為抓這個共產黨,日本人開始抓住了包括池生在內的三個人,他們都在當時抓捕那個共產黨的幾個人裏麵。”


    “再後來,開奇哥為了我們這幾個人,就開始聯合老一輩準備跟日本人硬扛。當然,老一輩合夥出賣他的事,你知道了。”


    溫慶點頭。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種風光又熱血澎湃的經曆可以說給別人聽的。


    他溫慶衷心佩服,這也是他跟隨的原因。


    “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婷婷站住了,伸長了優雅的脖子,看向左手邊,眼神裏有光,手指著遠方。


    “在那個地方,開奇哥送我回家的路上說,婷婷,那三個勢力比較弱的已經被日本人抓走了,我估計啊,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很有可能是家中背景可以,但本身是個柔弱女子的你。開奇哥就看著我的眼睛,問我怕不怕?”


    “我其實很害怕,但看著那雙眼睛,我就鬼使神差的搖頭,說不怕。開奇哥反而勸誡說,害怕不丟人,說他第一次在南京殺日本人時也害怕。他說要給日本人下個套,拿我做餌。”


    “我第二天晚上走了一條小路,還特意是自己一個人,然後,真的有兩個日本人攔住了我。不光要帶我回去,還見我漂亮,想非禮我。”婷婷說著,溫慶的手心全是汗。


    他突然無法去想那個畫麵。


    “但是,我真沒有怕,不光是因為那周圍埋伏了兩個幫手,更是因為開奇哥對我說。隻要我答應她做餌,別說日本兵,就是德川雄男去了,就是那該死的日本天皇去了,他鄭開奇也敢手起刀落,砍掉他們的腦袋,保護我。”


    婷婷滿眼都是小星星,“知道麽溫慶,我父親,都沒有這樣保護過我。他也隻會委婉的滿足日本人的其他需求,從來沒有這麽硬氣,這麽讓我熱血澎湃。當時我就想,即便是死,也值了。”


    她看著麵前的青年,“後來我問那晚第一次殺日本人的那兩個幫手,一個說他們全家欠鄭開奇的。一個說如果鄭開奇為了我魯婷婷都能砍日本人,那他張立東如果死了,他也會為了他砍日本人,他死也無所謂。窩囊氣受夠了。”


    “我們從跟著他那天起,每天都挨罵,每天都幹活,知道麽,我雙手不沾陽春水的,但跟他混了一個月,就能在家嫻熟的陪著我媽和奶媽包餃子,弄湯圓,做燒麥了,自己喜歡的綠豆糕和紅棗泥,也不用等著下人給我做了。我娘心疼我,後來就讓我時不時帶東西到辦公室,她說她也喜歡現在的女兒。”


    魯婷婷看著溫慶,說道:“我是不是說了很多廢話?”


    溫慶搖搖頭,他很喜歡聽她說話。


    “在開奇哥說結婚前,我真的是幻想著有沒有可能嫁給他。”


    溫慶收斂了笑容,心裏沉甸甸的。


    “溫慶。”


    “嗯?”他茫然抬頭。


    “你也能那麽優秀麽?”魯婷婷認真看著他。


    溫慶的心,狂跳起來。


    “什麽?”


    “你是個呆子麽?”婷婷忍不住用手指頂了他腦門一下。


    他腦門很涼,很清爽。


    “好好幹,別讓我失望,聽見了麽?”婷婷抱胸在那站著,見那青年用力點頭,最終還是笑了。


    兩人沒有再說太多話語,一前一後時不時挑起話題。


    “隊長到底是什麽人?”


    “這重要麽?”


    “那什麽重要?”


    “誰對我們好比較重要。”


    “哦。”


    “溫慶你殺過日本人麽?”


    “沒有。”


    “哦。嗯,等你殺十個日本人,我就允許你再請我吃一頓飯好不好?”


    “十個日本人?這不是戰場啊,這是上海啊,我哪有機會殺這麽多人?”


    “啊,那倒也是,五個,不能再少了。”


    “五個,會不會難了點?能不能算上漢奸?”


    “五個就難了,我是隨便跟人家吃飯的麽?”


    “每次聚餐你都在啊。”


    “哼。”


    “哎,五個就五個。說話算話啊。”


    “切,剛才逗你玩的,不算數了,別跟著我啊,我要回家了。”


    “婷婷你聽我說啊。”


    身影漸遠,笑聲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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